疯子身上野兽的血腥越来越浓,木着脸不停挥斩的模样宛如阴司界来夺命的阎王。
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他随手提起一头野狼的尸首,用它身上干净没被沾染血腥的皮毛擦拭自己的剑。
反反复复擦过后,他还往路边摘了簇散发淡淡芳香的野花,捏出花蕊揉出甜蜜的花汁,试图掩盖掉剑刃上的腥气。
做完这一切后,他又看了看身上早已沾满兽血的中衣。
他想起刚才赵长翎呕吐的样子,皱了皱眉,不行啊,这样她会讨厌的。
于是,他毅然扯掉了身上的衣裳,把突出筋肉的皮肤裸.露在这四周草木环绕的芳香中。
清理完这一切后,他才又返回车里,抱上了赵长翎。
这陇南山他不是第一次来了,三年前他就在这里失足掉下了一个坑洞中,那时来接应他的人去找绳子去了,待在洞里等待的时候,由于大病初愈的缘故吧,他脑袋里一片空白,整个人混混沌沌的,看什么都是灰黑的,眼神没有焦距。
恰在这个时候,有位姑娘从上方用包袱皮包着,扔了几块饼子下来。
那姑娘只露出一双眼,很亮很大的一双杏仁眸,眼尾轻微地上翘,非常的漂亮。
那姑娘曾经朝洞里扔过藤蔓,还伸过树枝,她似乎想把他拽出来,但他那时整个人都呆滞的,脑袋里意识不过来她想做什么,只是觉得她的眼睛特别漂亮,漂亮得...仿佛上辈子就曾见过这双漂亮眼睛一样,他又觉得自己能看见色彩,脑子一点一点清醒过来。
等他终于恢复神智,对她说的第一句便是:“不用管我,你走吧,我有侍从会来救我。”
于是,那个姑娘弯了弯眼,消失在洞口中。
当她走后,他立马就后悔了。
他发现自己看不见那双眼睛,世界又开始沉浸在一片灰色中了。
后来侍从终于过来把他拉了上来,在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又遇见那身素白衣裳的姑娘,他拼命拨着轮椅追过去,终于追上了,他看清楚了她的脸,知道了原来她叫“赵月娴”。
但是,又如何呢...赵月娴已经被他亲手设计害死了呀...
他可真是个毫无感情的冰冷怪物。
他嘲笑着自己,一边伸手搓来藤蔓,把昏睡中的赵长翎牢牢地绑在了自己身上,然后吃力地推动轮子,往山道上去。
第63章 ···
山道崎岖且难走, 普通人上山尚且艰难,更何况一个坐着轮椅还带着人的瘸子。
他知道东昭的细作暂时被引走了,所以他在天亮之前一定要抵达悬崖把花给摘下来, 不然天亮的时候很有可能就会被察觉那是调虎离山之计。
被用藤蔓像孩子一样绑在身上的赵长翎不知在梦里看见什么,不时地皱起了眉头。
闵天澈把牙关咬出血,往旁啐出口血水, 臂膀上清晰的血管贴着筋肉,随着他每一次轧过陡石使力而弓显。
不一会他的额上就沁满汗,大口大口地喘气,但一低头看见挂在自己身上睡得皱起眉头的姑娘, 他又会眯眯眼吼出一声使力压过去。
东边晨曦快现的时候,他终于把七色花采摘到了。
闻说七色花又名两生花,花蕊能入药,花茎和根部捣出的液汁画成符咒, 然后在符咒下方写上眷侣双方的名字, 这对眷侣就能永生永世不分离了。
闵天澈刚才采摘时特意把根茎保留一块摘下了。他撕了其中一块花瓣揉碎喂给了赵长翎, 剩下的藏进腰间带回去研药,根茎则捣成紫色的液汁, 在撕下的布条上画符。
他这人向来不信神佛,不信符咒, 就连小时在东昭那段痛苦不堪的日子里,想到的都是要咬紧牙关靠自己, 从来没想过要求神佛, 如今,却可笑地学起些无知妇孺,往布条上画起了符。
画完了符,他抖动着手指, 用自己的血在符咒下方写下了他和赵长翎的名字。
东方漏出第一缕金光,他身上被悬崖峭壁磕得满身的伤痕暴露无遗。斑斑驳驳的,颇是骇人,额角还渗有血液未干,被他擦了一遍又一遍。
日光出来,又服下了花瓣,相信赵长翎很快就会清醒过来,他连忙从她身上抽回其中一件薄衫穿好,把符咒捏紧在袖内,然后又帮趴在他膝上睡熟的她掖好了当被子盖的披风。
他不懂情爱,但是,当他此刻望着她熟睡的脸,他的心相当地柔软。
这辈子已是个已定之数,他只想要下辈子,再下下辈子也要遇到她,所以他就写下了符咒,他不知道这样一份心算什么,他就是想要永生永世与她交缠,哪怕头破血流。
“赵长翎,我会让你长命百岁,可你最好牢牢给我记得,哪怕有一天我突然死了,你也要一直一直地...只喜欢我一人,懂了吗?”
他皱起眉,霸道又执拗地对睡熟在他膝上的人儿道。
连绵的山脉上金光照耀,天边剔透一抹金,漂亮极了。
这时趴在他膝上的姑娘长睫轻颤了一下,眉头皱了皱,似是有醒转的样子。
他唇角轻轻地扬起,眉间的皱褶一点一点平整下去,幽瞳盈入了光。
“......”姑娘的樱唇微启,极轻地嘤咛了声,含糊地说了句什么。
“什么?”闵天澈把头低下轻轻地凑近她。
只见她又拧紧了些眉头,突兀地喊了一声,这次声音明晰了起来,伴随清醒的节奏。
“天络...天络哥哥!不要...不要!”
闵天澈的唇瞬即耷拉了下来。
他刚才...是不是听见一个名字?
天...络,闵天络?
天生敏锐的感知力一下子让他洞悉捕捉到了不少信息。
一刹那间,他仿佛看见赵长翎站在她面前,笑盈盈地端来自己做的糕点看着他,对他说:“殿下,我啊...喜欢你啊。”
“因为我喜欢你。”
“可我喜欢的是月娴,我不喜欢你。”
“一定要...这么直接吗?”
“好吧,其实我爱慕您的话也不是真的。”
“赵长翎,你可真够庸俗的!你跟月娴简直没法比!”
“没关系,我喜欢你不就够了?”
“赵长翎,你这次总算做对了一次你替代品该做的事情。”
“你喜欢就好,只要你高兴,让长翎将天上的月亮摘下给你,也不是不行。”
脑海里充斥了一个又一个赵长翎笑着专注地看着他的画面,不管他如何暴躁地看她,说的话有多么伤她自尊,她的笑容都是那么地甜美,颊边的酒窝都忽闪的那么可爱。
原来是...她眼睛里透过他,看的却是另外一个,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原来这一切...她都是想对那个人做的罢了...
袖间捏着的符咒一下坠了下去,随着清晨的山风被刮到了万丈悬崖之下,那个...他刚刚拼了命采摘七色花的悬崖。
·
长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块冰冷的大石头上,上面覆盖着的衣裳,看起来像是闵天澈的。
闵天澈则只着一件单衣,身上、脸上到处都布满了斑驳的伤痕,那些都像会流出不少血的伤口,此时却因为不当的揩擦而沾满了砂石,有些伤口隐隐渗出了脓。
他坐在距离她不远的轮椅上,眸色沉得如同没有月光的冷夜,又冰又凉,还渗着股说不出来的恨意。
“醒了?”他的声音像淬了冰,锋利冰硬。
赵长翎揉揉眼睛,陡然感觉身体好像比先前要好了些,起来的时候那些沉重疲惫感好像较往常要轻些。
“殿下...我们为何会在这里?”她似乎还回不过神来,刚刚昏倒之前,她明明还看见赵月娴持着把刀朝她刺来。
对了...后来六殿下就推转轮椅前去抱着她...然后、然后好像说着让她暂时忍耐,让她等他的情话。
“你不应该跟赵月娴在一起吗?”她说完,立马又想起了,赵月娴...已经被一群杀手捅得身子成了筛子,就在这疯子面前,倒进血泊中。
她立马捂紧了口,一副惊觉过来自己说错话的样子。
然后她又小心翼翼打量他的表情,误认为他此时眼里的寒意是因为赵月娴的死,虽然长翎恨她,可毕竟人就在她面前死得那样凄惨,她不同情但还是唏嘘,有意安慰他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闵天澈一听这话,恨意一下子炸开,大力推动轮子来到她面前,双手用力地钳制住她的细肩,掐得她疼得眯起了眼,咬牙切齿道:“是啊!人死了,你要准备怎么办?是抱着他的灵牌哭,还是说找一个跟他像的人,给自己当替身??”
长翎疼得想挣脱开他,挣扎了几下没掙开,这神经病眼神好像想吃了她一样,手还掐得那么大力。
“你、你弄疼我了...”赵长翎长睫一眨,有暖湿的泪意滑过睑边,才惊觉自己竟能不通过外物,使泪管通了!
这一认知让她僵在那里,片晌咧了唇朝他惊喜道:“我...我流眼泪了,你看到了吗?”
闵天澈越发地愤怒,在他看来,她连这些眼泪都不是为他而流的。
“够了!赵长翎!你这骗子!你倒告诉我,你此时此刻在为谁流的泪??是我吗?还是闵天络??”
当“闵天络”这三个字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时,赵长翎愣了一下,心脏丝丝缕缕地酸涩起来。
这世上已经好久不曾有他的痕迹啦!从来都没有人...从来都没有人能在她面前提起他,哪怕是他的名字。
她曾有偷偷地向李公公这个在宫中经事已久的人,小心地问询过关于他的事,但每一次他都好像讳莫如深一样,只简单擦边提了一提,就不说了。
她想多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事,都不行。
至于这疯子,她自然在他面前连提都不敢提。
此时听他亲口提起他的名字,一股熟悉又酸涩的感觉充斥了满满一腔。
她忍着泪,欢喜道:“你...你能多说些吗...多说些他的话...”
疯子的感情崩溃了,他一把从大岩石上捞起了她,把她揉进自己怀中恶劣又卑鄙地吻着,吻得嘴唇破了,血液混进了唾液中。
她的腰被他掐得可疼了,肩膀也疼,嘴巴也疼,她不明白这疯子到底是怎么了,是因为赵月娴死的事受不了刺激疯了吗?
“疼...疼...你咬到我嘴巴了...”赵长翎在一片混糊声中小声地抗议道:“我又不是...不让你亲...你缓些...”
疯子停了下来,额头依旧同她抵着,在二人磕出血的红唇间拉出了一道晶莹的涎丝,像某种未明的鸡肋的瓜葛。
疯子剧烈地喘气,像被愤怒燃烧得喘不过气般,往常那双冷沉的只雪藏冰块的眸子竟然溢出了泪。
他闭紧眼睛嘶吼了一声,然后用力掐住了长翎的手,睁开血红的眼睛像是发狂的野兽,很是吓人,手上的力度没控制好,直把她小臂雪腻的肌肤掐出了红印,低吼着道:“赵长翎!!你告诉我!我亲你的时候,抱你的时候,你眼睛里看着的,到底是谁!!啊!!!”
长翎双手被他攥得很紧,紧得仿佛想要强制把她拴在身边。赵长翎本来身子骨没大好,还虚弱着,此时被他攥得小臂通红,痛苦地闭紧了眼,脸色发白。
似乎是感觉到她呼吸的急促,疯子一瞬间松了手,瞪大了眼眸,脸上已经湿.漉冰凉一片。
长翎像一片摇坠的落叶飘落下来。
他睁大了眼睛,约莫是没料到自己会把她掐疼,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刚才掐着长翎的手,又看了看摔在地上的赵长翎。
他想去扶她,但迟迟伸出去的手又被他缩了回来。
“赵长翎,你由始至终,把我当作什么?替代品吗?”他用手指挠去了一脸的泪,倔强地嚷嚷着。
这次他没敢靠近赵长翎,转着轮椅往后退,然后把狠劲使在了自己身上,十指掐进了自己膝腿,直直挠出了血。
长翎缓了一会儿后手臂虽然还有些许疼,但只是还残余一点不算很深的红印,并无实质上的伤,相对疯子把自己膝腿挠得皮肉外翻的程度,似乎真的很克制了。
她抹了抹泪,看着疯子对自己疯狂自虐的样子,她也不敢靠过去阻拦。
可她一开始真没想过要找谁当替代品的事,后面也是他要主动迎合她喜好的。她觉得有必要把事情说明白,氲红了眼睛道:“我的...我的天络哥哥说过...他这一辈子活到头,没有...没有任何遗憾了。只有一个,就是希望他的孪生哥哥能幸福快乐,所以...我来了。”
“本来没想过要把你当成谁,但是...我...太想他了,对不起。”
疯六彻底疯了,他红着眼,弓起身子,伸出十指一下又一下地挠着心脏的位置,好似想把什么东西抠出来一样,俊逸的五官都痛苦地挤在了一起。
他又痛又悔,同时又恨道:“赵长翎!我从来没有这一刻这么恨过你!你能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赢过一个死人??”
“你知道吗?父皇要把我立为太子了,我就要自称为孤,即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将要登上他也没办法登上的位置!”
“但是...为什么你要如此残忍地告诉我,你爱的人,是他??”
第64章 ···
闵天澈痛到极处, 用手挤压的心脏处,突然剧烈地震颤起来,继而呕出了一口鲜红的血。
像心脏的颜色。
长翎吓坏了, 但她自己也是虚弱不堪,坐在地上无力地看着他,苍白的唇嗫嚅着, 委屈道:“但是...您也在把我当成赵月娴啊...”
赵月娴...
对!没错!他一直在把她当作是赵月娴的替身...
他惊艳俊美的五官因为唇上挂了的那一抹鲜红的血,而变得更加诡魅瑰丽,他大笑,他狂笑, 他大口大口泣着血地狂笑,笑得血染满他单薄的白衣上,触目惊心的一团红。
“没错...哈哈哈...赵长翎...你就是个替身,你有什么好骄傲的...哈哈哈哈哈...”好像要维持住最后的面子和矜持一般, 他只能不停地大笑着, 企图去掩饰那即将绷不住要垮塌的精神。
“你知道我趁你昏迷强将你带来这里, 是为什么吗?因为我在悼念我最爱的月娴...这儿,就是我对她一见倾心的地方...”
他嘴角溢着血, 像世间一切因嫉妒而疯狂的恶鬼,执拗地想在她身上撒盐, 却不料,一个身上根本没有这个伤口的人, 朝她撒盐也是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