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突然技痒了,”长翎弯眼笑道,“以前奶奶教我熬过这种山药粥,我最拿手了,熬得最是绵绸。”
“苏大夫,您早上应该没有用早膳吧?要不要来一碗?”
长翎喜欢别人夸她,以前在宋家,每回她做了什么吃食,阿爹阿娘还有奶奶尝了都要夸她半天。
刚才她在熬粥时又想起以前在宋家快乐的日子,粥不经不觉就熬多了。
苏清寒见太子妃一脸期待的模样,倒也不好推辞,于是收拾药箱准备离开的手停了下来。
“谢太子妃。”
最近闵天澈很少给赵长翎冷脸看的缘故,她一个高兴,就一时忘记了他的那些怪脾气,给身边的宫婢们每人随手赏了一碗自己熬的粥。
“幸好粥熬了不少。”她笑眯眯的,一边给前来捧着碗来接的宫人们舀粥,一边道。
有个今天刚刚分来东宫伺候的小宫女在接粥的时候,眼睛不小心看了那边的太子殿下一眼,吓得脸色煞白,手里的碗就摔了下去,把粥撒了一地。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婢不小心的...”
她“啪”一声跪下来,一边哭一边求饶,摔破的瓷碗把她的手掌割出了血痕。
赵长翎心疼地走了过去,扶起她,认真地帮她察看伤口。
小宫婢忍不住哽咽哭了出来。
“哭什么?大姑娘了不哭哦,来,让苏大夫给你包扎一下小手。”长翎耐心地哄小孩道。
然后,她看了看摔掉的粥,锅里的粥已经分完了,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不经意把目光飙向闵天澈。
果然,他的粥没有喝。
“对不起,殿下,我一时忘记了您不能和大家一块喝这粥。”
长翎歉意道。
“要不,我再去厨房给您准备面条吧。这粥...”
她看了看那边因为摔了粥而伤心的小宫婢,“这粥殿下不喝,不如让给小姑娘...”
闵天澈双手环护住了那仅剩一碗了的,烫手的瓷碗,把手心烫出了红印犹不松开。
嘴角竭力上扬,露出伪装的笑,违心道:“不...这粥我喝得...长翎熬的粥最好喝了,就是要和大家一块同分,才喝得痛快。”
长翎:“......”以前他好像不是那样说来着...
“那...能不能分一半给小姑娘呢?她摔了自己的碗,没得喝,眼泪巴巴的,怪可怜的。”她看着啜泣的小宫婢,终究还是没忍住请求道。
闵天澈的心情耷拉了下去,上扬的嘴角都在抽搐,心在滴血。
“好...好的吧...那...”他竭力维持着鸡肋的笑意,然瓷碗已经被长翎笑着接过了。
“谢谢殿下!长翎立马让缕衣去给您下面条!”
然后属于他的粥就被一把夺了过去,交由小宫婢手里,赵长翎用他渴求的温柔眼神笑着看那小宫婢。
“那...”他喉间干涸,她误会他意思了,他答应分那小宫婢一半的粥,不是让她都拿走!
他想说,他想喝粥,他想喝太子妃亲自给他熬的粥,他不要缕衣给他下的面。
闵天澈痛苦地按紧了绞痛的胃,那阵阵翻腾的抽搐感,可真让人难受。
第73章 ···
缕衣给殿下送来了一碗面。
“殿下, 缕衣做的面比我做的好吃。”长翎笑眯眯地把面递到闵天澈手里,然后又去听宫人们给她粥的评价。
苏清寒在一边留意到太子殿下的面色,他手里的粥始终没吃掉一口。
“殿下, 草民想吃面,要不...”
“苏大夫,怎么样?我这粥熬得还可以吗?”
长翎像一只粉蝴蝶一样就过来了, 看了看苏清寒碗里没动一口的粥,皱了皱眉:
“难道是我熬得太难吃了,苏大夫都不肯尝尝吗?”
尔后她看了看闵天澈的面碗,又道:“殿下他不会喝粥的, 怪我刚才粗心,把粥熬多了。殿下他向来不要跟旁人吃同一样东西。”
她推着苏清寒,把他的粥碗挪开,然后又把面碗交回闵天澈手里。
弯眸笑道:“殿下吃面, 缕衣就只做了这么一碗, 是只有殿下才有的。”
闵天澈不敢再多说, 只得忍着心脏的疼痛和胃部的剧烈不适,把那碗并没多少食欲的面咽下去, 咽下没多久之后,他就又全都吐光了。
·
值得欣慰的是, 苏大夫说了让太子妃多抽出时间来留在太子殿下身边,然后傍晚时分长翎就笑眯眯地让人在闵天澈的寝榻旁摆了一张矮榻。
“今夜我躺这了。”她笑道。
闵天澈不动声色地, 脸上的笑意真了几分。
“白天的时候我要去给周大人帮忙, 要照料张娘子,还要照料边民生意的问题,还有账目...许多事情要忙,长翎怕抽不出时间, 晚上反正躺着也是躺着,那不如搬来殿下这儿躺着,也属于遵医嘱了吧?”
闵天澈也不介意,只要她愿意待在他旁边,不管她是因为大夫的话,还是因为把他当成替身,都可以,反正都可以!
天色一暗下来,赵长翎就又疲惫下来了。
闵天澈就坐在距离她不远的床榻看着她。
她的双手交合搁于胸前,粘着长睫的眼睑一抖一抖的,就像随时都要闭盍一样。
这时的殿室内,只有侧面的梨花镂空牖窗和槅扇门透出昏沉泛红的霞光,把室内的铜铸仙鹤鼎、书案上的笔山文房四宝照得红彤彤,是心脏因喜悦而复跳的透亮颜色。
榻前的小茶案搁了一张小灯,把内室照得暖黄一片,也把榻上安恬躺着的姑娘柔亮的头发丝镀上了一层暖金。闵天澈突然觉得,今夜这殿室内有什么充盈起来,这十几年来空寂已久的内心也渐渐盈实起来。
“殿下...”躺在矮榻上的人儿在暖黄中半盍着眼,闲散的语气道:“殿下您做自己,就好。不要去装别人了,好吗?”
闵天澈凛了一凛。
“可是...做自己的话,你不喜欢那样的我。”
长翎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把泪水泌出来了。
“长翎...长翎嫁给殿下的时候,本就是来给赵月娴当替身的,殿下为什么要把长翎当回事呢?”
这就是赵长翎的烦恼,她本不欲在任何人心中留下痕迹,所以当初得知他心中令有痴慕的人,她才欣然而至。
她求一个暂时栖身的地方,以及为了方便报恩罢了。
“您不是已经知道,长翎是来给他报恩的吗?您这么装下去,只会委屈了自己,何必呢?”她皱着眉,眼睛已经快将闭盍了。
殿外的光线渐渐泯合,一阵夜风将窗扇吹开了一些,风将室内的小烛吹得摇曳个不停,碎光晃荡不已,将息不息。
“孤...就愿意。”靠在榻边的男人大半边身子都拢在了床幔的漆暗中,暗处看着她的眼神越发地执着和炽烈。
“没用的...”长翎打了个呵欠,用尾指甩掉溢出的泪水,声音又软又轻的,继续忠告他:“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所以,我并不担心死,只是担心活着的时候不能把所欠的情还清。”
“阿爹阿娘欠南部边民的情,我替他们还了,间接也是帮自己还了,至于你,也是因为这是天络哥哥所希望的。我得还他一条命,所以就来还你一双腿。若是腿能交换的话,尽管拿我的去也没关系。但是...感情我是真的还不了。”
“做自己吧...别装别人了,你装得也不像。而且,即便你装得了又如何呢?我活不长的...”
她话至这里,声音已经低了下去,没多久,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她已经沉沉地睡熟了。
室内的小烛也已经被贯窗而入的夜风吹灭了。一室的彤光不再,渐渐沉入哀寂。
闵天澈心脏丝丝缕缕地绞痛,握了握拳头,支撑着身子坐上轮椅,来到她身旁,执拗地把十指穿.插进她的纤指,指指交缠贴合。
好像只要这么握紧了,她就不会离开一般。
“我...”他嗫嚅着,哽咽着,在沉入漆黑的地方,脸庞静静淌着泪。
疯六以前觉得流泪是件丢脸至极的事情,那是懦弱又没有骨气的人才会流泪。所以他小时候在马厩里长大,遭受宫人的嘲笑指点,他不曾哭过。父皇母妃对他不公,把他送去东昭受难,不曾哭过。就连在东昭被一整条十里街上的人折腾,看着街头立着的楼王挑眉指着他,笑他不知好歹时,他也不曾哭过。
可这一刻,他却无力地哭了。
又无力又无能地,却只能一遍又一遍将冒出手汗从她指间滑出的手指一次又一次地塞回她的指缝间。
“我愿意...我就是愿意怎么了...”他低泣着,一不小心身体前倾,“啪”地一声就整个身体摔出轮椅,砸在了地上。
但他尽然摔得灰头土脸,依旧挣扎着支起身子,脸上淌着泪淌着血,颤栗着指尖也要把她抓握起来。
他哭到呛咳不已。睡着的人却浑然不知。
一整个夜里他都没有睡,而是匍匐在赵长翎的矮榻之下,压抑着声音低泣。
他望着赵长翎安恬的睡颜,他知道,七色花用完了,新的七色花尚未找到。如若再找不到,赵长翎可能就续命不下去了。
他不能想象,没有了她,他连个装成别人当替身的机会都没有时,会是个怎样的情景。
这世界的黑暗会再度朝他吞噬而来吧?烂在神像后方的淤泥,这次会全然将他淹没,任由他在烂泥地里挣扎着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吧?
能不能,不要对他那么残忍?
疯子以往是那么地嚣张,但这次他是真的怕了...怂了...
·
赵长翎醒来的时候,疯六已经不在了。
李公公告诉她,太子殿下昨夜睡觉没盖被子,感染风寒了。
而冰窖处的宫婢又告诉她,太子殿下昨夜转着轮椅过来,泡了大半夜的冰水,直泡到脸色发白了才离去。
长翎心想,闵六他是不是知难而退了呢?毕竟昨夜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呀。
希望等她能离开的时候,他不要太伤心了就好。
她好想,好想在活着的时候再完成两件事,亲眼看着闵六把腿治好,到东昭国一家团聚。
·
闵天澈加紧安排插进东昭的人员名单,同时收割的毒种也在安排时机传入东昭。
自上回他自演自导了一出被身边人“出卖”,把毒种烧毁的戏码,同时把东昭的细作又悄无声息解决掉,逐渐更换成自己的人后,东昭那边就一度对他放松警戒,以致他种植毒稻的事情才会如何顺利延展下去。
只是,也有一些不好的事情。
在万顺的地方种植毒稻,就难免会有些监守自盗的人,那些人吃了毒稻后就会产生兴奋和幻觉,会变得猖狂从而怂恿更多的人盗毒种,让旁的更多的人上瘾。
今早闵天澈一早出去,为的就是城西发展开去有一块种植毒稻的地方,被旁边县的人过来盗了。而且,现阶段已经发展有上百命万顺民众对毒稻上瘾,变得没有毒稻就活不下去的程度。
闵天澈赶忙率兵前去,将那个盗毒稻的已经毒瘾颇重的村子给围守了起来,不让人进出和离开。
其实事情发展至今,可以尚是在闵六控制范围之内。那些上瘾的毒民也是他故意疏漏防范让人涉足毒稻的。
为的就是做个试验而已。
在率兵前往围捕那条毒村的村民之时,看见那些村民被毒稻弄得眼神放空,形同骷髅一般的形态,放声谩骂:“你们这些狗东西!!快把我们放出去!!把谷子给我!!”
“你们这些狗东西!!这么阴毒,会下地狱的!阎罗王会把你们烹烈油焚烧的!!”
闵天澈昨夜泡了大半夜的冰水,好不容易风寒了,如今头疼欲裂,又听着那些毒民的谩骂,头更是痛得要炸开。
“把他们的口用黄泥巴塞起来,太吵耳!”他转动轮椅往外去,嘱咐留下来的人道。
身后依旧传来阵阵的谩骂。虽然那是失去理智的村民在骂不让他们再碰毒稻的官兵,但听在某人耳中,却像是在骂他。
也的确,他是值得被骂,反正他也不在意。
他生来就是为了做给某皇子做衬托的恶鬼不是么?
对,那些人是他故意纵容染上毒瘾的,为的就是给他的毒稻做试验。他是个没有感情的恶鬼,专门制造这一切的灾难。
他轮椅推至一半,忍不住胸腔的痒意,肆意地咳嗽了一顿后,静下来突然想起赵长翎总把他做的一切恶行当作是有理由的,她总是天真地觉得,世间一切本就该美好的,她不喜欢他把生命把美好当玩物玩弄,她不喜欢他把人命视作草芥...
于是,他又调转轮椅急急地返回。
“不要塞住他们的嘴,找一些大夫来,五天之内把他们体内的毒素逼出,并且再也不能让他们有机会接触这些毒稻。”
无尘披上了亲卫的服饰,依旧露着个大光头,手捏念珠嘲笑他:“美人殿下,你以为这是风寒呢?五天怎么能把毒逼出?它是让整个南伦蛮国在一夜之间全部沦为嗜赌成性的鸦壳栗,要真能这么容易戒掉毒瘾,南伦蛮还会覆国吗?”
闵天澈咳得颈项都红了,沙沉道:“孤...咳咳咳...孤不管这些,反正...你想办法...咳咳咳...想...想不出来办法,孤东征的计划,你不要参与了!!立刻收拾包袱走!!”
无尘皱了皱眉,捏着佛珠叹气起来:“美人殿下你...还真是任性哪,又拿捏我这点,知道我不亲自杀回去斩了东昭狗皇帝的头颅不行是吧?好好好!替你想办法、想办法!一定会帮你赎罪,把他们的毒瘾戒了,行吧?”
说完,他又眯着眼睛处的那条伤疤,玩笑道:“能让美人殿下变得如此心慈手软,又有人情味的,一定是那次你拿了半条命来对她撒娇的小姑娘吧?叫...赵长翎是吗?你的太子妃...”
闵天澈没等他说完,就已经转动轮椅走远了。等走远了还要命身后的几个守卫过来狠揍了和尚的秃脑袋一顿。
无尘眯着眼任由别人揍,始终保持着立掌念佛的姿势,那些人把手揍疼了,和尚依旧分毫不动,光滑的脑门铮亮。
他眯眼拉扯了下眼睛处的刀疤,皱眉:“美人殿下脾气还是不好啊,改日叫小姑娘给管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