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令艰难地从地上支起上半身,弧度好看的唇角中,有血一股一股地涌出,一双桃花眼目眦尽裂——
“师尊——”
第41章 劫死牢青玉显灵 牵手手!
“师尊——”
听到这一声, 戚瑶眼前迅速由暗转明,胸口猛地一抽,她抬手按住前襟, 单膝跪了下去。
手指扶住的地面,是一整块白玉, 其上刻着精美的雕花,入手微微泛凉。
这不是周饶国的王道, 刺入戚瑶胸膛的刺刀也不见了。
戚瑶大口喘了喘气,抬眼四望——
她正处在一个不大的封闭空间内,空间四壁及地面均镶着白玉, 空间内没有火, 仅有的冷光来自几颗硕大的夜明珠。
方才见着的狭窄甬道就在戚瑶身后, 而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正被锁在她面前。
徐令垂着头跪在地上, 两条小臂粗的铁链从屋角垂下,锁住他的手腕,将那双十指纤长的手高高吊过头顶, 破破烂烂又沾满血污的两只白袖子褪到肘部, 露出的手臂像玉藕一样匀称白皙,却布了些肿起甚至带有血痂的鞭痕。
他的身上,除了撤离垂花宗那晚, 被张不周一掌在胸口轰出的血洞,还密密地布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伤, 也不知三十三门对他进行了怎样的严刑拷打,直打得最外边那件轻薄的罩纱都已支离破碎,有一缕无一缕地挂在他身上。
他有气无力地挣动着,还一声一声唤着“师尊”。
戚瑶尝试着靠近他一点:“师叔……”
她微微皱眉。
徐令没去理她, 自顾自地喊,渐渐就喊出了哭腔:“师尊——师尊——师尊……”
他像只被母亲抛弃荒野的小兽,伤痕累累的,每喊一声,就越绝望一分。
这世上,没有玉清了,他的呼唤再也得不到回应。
戚瑶连唤许久“师叔”未果,不得已沉下声:“令儿。”
清凌凌的一声在玉石之间回荡。
徐令猛地抬头,再不挣动——
那双嘴角挂着一长一短的血痕,白瓷一样的两颊也溅上了斑斑点点的血,却意外生出了一种破碎的美感,我见犹怜。
他睁开眼,大口喘息,胸口处绽开的布料随他的身子一翕一合。
戚瑶收起满面担忧,又佯装出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师叔刚刚中了幻境。”
徐令看着她,音节夹杂在颤抖的吐息中:“小师侄……你……”
戚瑶攥着“归去来”,给他看了一眼:“路边上随便捡的,别胡乱感动,不是专程来救你,只是无事四处溜达。”
她不会骗人,连谎话都编不圆。
徐令垂下头,气若游丝地笑了一声:“小白眼狼……”
戚瑶没理他,走上前拽了拽锁住他手腕的铁链——
那铁链是十成十的玄铁打造,百年不腐,千年不朽,她若带了长生剑来,借着玉清仙尊的神力,或可砍两下试试,寻常仙器定斩不开这粗重的家伙。
在她研究铁链时,徐令忽然咳了两声,咳得气息奄奄的,几乎听不着动静。
戚瑶垂眼:“你烟斗呢?”
徐令苦笑一声:“早被他们缴去了……”
戚瑶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三两下打开,递到徐令面前:“那就麻烦了,师叔,条件有限,你干嚼吧。”
徐令盯着那些熟悉的小植物:“小师侄……你这又是从哪条路边……捡来的啊?”
戚瑶面无表情:“把气调匀了再废话,有出气没进气的,我听着累。”
徐令好脾气地“诶”了一声,将脸埋到戚瑶手心里,去叼那些干草药。
即使隔着一层牛皮纸,戚瑶还是能感觉到徐令柔软的嘴唇时不时地蹭过自己的手心,那种感觉就像被小鱼轻啄,酥痒不已。
她别过头,硬生生忍着,没撤回手。
“苦吗?”
她别扭地问。
徐令摇头,玄铁链随之晃得“叮叮当当”:“再苦的东西经由小师侄之手,也是甜的。”
戚瑶:……
她见徐令气息足了,也能贫嘴了,便知这药他已用够了剂量,当场收了手回来。
徐令眼巴巴地追着她的手瞧,嘴角还沾着细小的草沫。
戚瑶低头折纸包:“师叔,我有一问,你好生回答我。”
徐令“嗯”了一声:“讲。”
戚瑶两指夹着纸包,抬头:“你这最后一口气,究竟还能吊多久?”
她语气依然冷冷的,可尾音却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徐令眨眨眼,借着铁链的力向后微仰,整个人就像靠在了一把舒服的椅子上:“什么最后一口气,小师侄你可莫咒我……”
如眸色可为刀,这片刻功夫,戚瑶早将这个惯会装二百五的老家伙剐了成千上万遍。
“师叔以为,我这些药是从哪得来的?”
她这话已经是在明示徐令,她去了千岁楼,她什么都知道了。
徐令再装不下去,颇心虚地转开脸,咬牙切齿道:“这群胳膊肘往外拐的饭桶,有机会我一定全宰了他们……”
“师叔。”
戚瑶唤了他一声,直到徐令硬着头皮看过来,她才继续道,“回答我。”
徐令二五八万地笑了一下:“吊个千年万年的不成问题。只是到那时候,你师叔我都成老妖怪了。”
戚瑶将信将疑:“当真?”
徐令合上眼,无奈道:“句句属实。”
他张开手,向戚瑶炫耀那一身的伤:“若非如此,这般重刑加身后,你师叔我还有命在这跟你讲话吗?”
戚瑶鼻尖一酸,语气却冲:“你嘚瑟什么?”
徐令被骂得瑟缩了一下:“没,只是想告诉小师侄,你师叔我硬朗得很,还能抗许多年的揍……”
他越说声音越低,嘀嘀咕咕的,戚瑶一句都没能听清。
但好在,她一桩心事终于落地。
戚瑶看着不再言语的徐令,抬手去指那两条玄铁锁链:“此物如何解?”
徐令“哈”了一声,人又像枝刚被浇了水的花一样立了起来:“不是吧小师侄,你来救人之前,连这么重要的功课都没做?”
戚瑶冷漠回怼:“有千岁楼主在,这点小事还需要我做功课?”
闻言,那枝诨名“千岁楼主”的“花”又蔫了下去。
戚瑶见他如此,稍稍放软语气:“师叔一定知道解法的,对吧?”
徐令抬头看了她一眼,攒出一个灿烂的笑:“行了,小师侄你溜达够了吧?溜达够了就快些回去吧。你也瞧见了,师叔没什么大碍,都好好的呢,快回去吧。”
他被锁在那里,一身是血地说自己好着呢。
戚瑶怎会听他的,她又不瞎。
她一掀后摆坐到地上,大有和徐令同归于尽的架势。
徐令桃花眼圆睁:“小师侄,你这是要做什么?”
戚瑶盯着自己的指尖:“养精蓄锐,一会儿好拿青云剑砍玄铁。”
徐令心疼地“哎呦”了一声:“小白眼狼,那可是师叔赠你的第一件礼物,你就是这么对待它的?”
戚瑶满脸写着无所谓,当真召出了青云剑,在徐令眼皮底下用衣角擦剑身。
徐令被剑光晃到,眯起眼:“小师侄,没用的,你一剑下去剑身就断了,都砍不出第二剑……”
戚瑶恍若未闻,提剑起身,就向铁链走去。
徐令用余光追着她的身影:“小祖宗,师叔求你了,快些回去吧……”
伴着徐令一声又一声的“小祖宗”,戚瑶高高举起青云剑——
“戚瑶!”
两条铁链一紧,徐令忽然重重地喊出了她的大名。
他是千岁楼主、隐世仙君,不怒便罢,一怒便是山河共震。
戚瑶手中剑柄一滑,眼角发紧地看向徐令——
此时此刻若换做旁人,怕是早已双膝跪地。
徐令皱起的眉很快便松开:“师叔……吓到你啦?”
他的语气倏而变得温柔小心。
戚瑶垂下手,摇头。
徐令胸口起伏一遭:“贤侄,你来。”
戚瑶收起青云剑,走到徐令身前,徐令一直仰头随着她的步子,戚瑶为了让他舒服一点,便半跪下来,与他平视。
徐令:“事已至此,师叔没什么不能同你说的。贤侄,你不必再为师叔劳心费力,师叔不想活了,你尊重师叔的决定,好不好?”
戚瑶看着他,想起狐狸脸伙计们的话——
他们说徐令身如浮萍衰草,活着,对他来说,或许不是恩赐,而是折磨。
她此番来救他,难道竟是自私之举吗?
戚瑶天人交战一阵,轻轻吸了吸鼻子:“好。”
她哆嗦着呼出这一口气,“我尊重师叔的决定。但……”
徐令温柔地看着她,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戚瑶:“但……师叔要亲口给我一个赴死的理由。”
徐令仰起头,斜望屋角:“小师侄,我记得,在入垂花宗之前,你问我为何要去冒险,我告诉你,我要去确定一件事。”
戚瑶缓缓点头。
徐令:“师叔现在可以告诉你,我要去确定的事,就是师尊的元神是否还在这世上。”
言及此,戚瑶挂在腰间的小锦囊忽然开始颤动。
她低头看了眼锦囊,又抬头看了眼徐令,满目惊讶。
徐令并未觉察异常,继续道:“现今师尊魂飞魄散,我亦不愿苟活。”
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玉璧间激荡有细小回音。
话音未落,一道青影自戚瑶腰间飞射而出,只听“珰、珰”两声,铁链崩裂,满口大义忠言的徐令失了支撑,登时跪坐在地。
啪——
青影给了徐令一记响亮的耳光,徐令扑倒在地,嘴角有血溢出,一滴一滴淌至地上。
他用颤抖的手挨了挨唇角,怔忪地看着指尖的血迹。
青影悬在二人头顶,戚瑶仰头看着它,缓缓放下支着的那条腿,完完全全地双膝跪地。
青影是玉清仙尊的那块簪头青玉。
徐令红肿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青玉:“……师尊?”
青玉在空中缓慢转动,周身散出一圈又一圈的清辉,似在应他。
徐令连忙调整姿势,恭敬下拜:“师尊。”
他盯着面前玉砖的纹路:“弟子口无遮拦,弟子……知罪。”
戚瑶向青玉拱手:“师祖圣明。”
她瞥了徐令一眼,又向青玉道:“师叔他这些年干了不少混账事,还时不时就寻死觅活,您这一巴掌给得真是大快人心。”
徐令匍匐在地,“嘶”了一声:“你个小白眼狼,见师祖的第一面就学会告你师叔的状了?”
戚瑶一本正经:“师祖您瞧,您还打轻了。”
徐令立起身子,眼巴巴望着青玉:“师尊……”
他一身是伤,确乎可怜。
青玉缓缓落到他脸侧,轻轻贴了贴被自己打出的红印,犹如教导逆徒后又自责不忍的严师。
徐令抬手抚过青玉,眼角微微泛粉。
青玉最终落在他手心里,光芒渐逝,归于冰冷。
戚瑶站起身,走到徐令面前:“师祖要你活,师叔还敢死么?”
徐令仰头瞧她,小声嘟囔:“小白眼狼,你师祖教训我也就算了,你还从旁添油加醋……”
他说着说着,不知怎的,就笑了起来——
他是想起,原来这世上还有一物存有师尊的精魂,他受伤还能有人抚慰,他说了错话还能被责罚,他的呼唤也还能得到回应。
戚瑶眼中难得地划过一丝笑意:“老东西鼻青脸肿的,还笑。”
徐令被不恭不敬地叫了声“老东西”也不恼,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拱手向天拜了两下:“好吧,既然师尊要弟子活,弟子自然是不敢去死的……”
他蹭了下嘴角的血,用那只粘了血的手一指“归去来”:“这小玩意儿怎么用?”
戚瑶正专心盯着小金球,没答话,只伸出一只手向徐令。
徐令看着那只手,怔了一下。
戚瑶这才意识到此举不妥,正欲收手——
那只手就被徐令好好地抓在了手心里。
徐令的手纤长有力,骨节分明,温润如白玉。
戚瑶扫了眼两只相握的手,又扫了眼徐令——
“老不正经”早合了眼,一脸能直接入土的安详。
戚瑶心里骂他,手却紧紧地反扣住他的。
她终是救出了他,那此前所有的单刀赴会、万里关山,便都千金不换。
戚瑶合上眼,默念归途。
.
再睁眼,二人已离开死牢,身在一片荒山野岭之中。
徐令环顾四周:“小师侄,这是什么地方?”
戚瑶眼底映满了高树绿荫,脸色有些黑:“我也想问。”
徐令:???
戚瑶:……
这黑市里的东西,该不会是残次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