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自觉避开,那就算了。
顾锦之是薛家选来的人,不会是宋家那边的奸细,只听到点细碎消息也不打紧。
“顾大人还说,要向您请罪,他不慎慌乱间将墨迹打翻在您的画上。”
“顾锦之还会慌乱?”阿树莫名诧异,但回忆了一下又沉默了。
当时慌乱的,可能是她自己。
听闻哥哥失踪的消息后,她直接掷了笔,亭间风一吹,沾了颜料的毛笔在画上到处滚,那画定然是毁了。
“画呢?”
“顾大人说,‘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奴婢愚笨,倒是不太懂这句诗词的意思。”烹云刻意缓和气氛,捡着阿树爱听的话夸了顾锦之几句。
顾锦之真是才华横溢,夸起人来也这么文雅。
阿树沉默片刻,老实坦言她学渣的本质:“本宫也不太懂。”
“……”场面一度十分寂静,烹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煮雨在一旁机灵道:“定是夸您的画意境脱俗,亭子外海棠花飘落在画上,两相融错,美景不似人间。”
但我画的是人像啊。
阿树默默看了她一眼,对这两个更加文盲的侍女不抱希望。
▍作者有话说:
哥哥可能要下线一段时间,再见面时小树苗就已经移植了=v=
树苗苗移植计划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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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验之谈,顾琴师这样不温不火的男人,是得不到女主的关注的
要不是拿了个快穿攻略剧本,这位反派哑炮大佬撑死活在背景板里,除了一张脸没别的优点
毕竟亲妈都不爱他了
点烟.jpg
第34章 貌美的琴师(十七)
“什么时辰了。”阿树洗浴更衣, 绞干头发后拥着被子坐在床上。
今夜烹云守夜,煮雨本也想留下陪公主说话,但阿树心情不好的时候,更喜欢一个人呆着, 就打发她们俩在她就寝后都回去休息。
烹云拨了拨桌上的蜡烛, 将火光调暗了些。
阿树夜间弱视, 加之想象力丰富, 对着夜里模糊的床帘阴影, 总能想出魑魅魍魉妖魔鬼怪的长篇故事, 闹得大半夜睡不着觉。宫里都知道她这个毛病,夜里内殿会留灯。
雕花琉璃灯罩落下铜锁扣, 玻璃与金属碰撞的轻响,在静谧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烹云点燃安神香, 放入床边小熏香炉中,捧着香炉在屋内缓缓走过一圈,待香味飘散开来,又走至床前。她整理了下床上的软枕靠垫,放下碧色纱帐帘幕,轻音柔声道:“快二更了, 公主早些歇息吧,不然明日一早头疼。”
平日阿树亥时就寝,很少像今日熬到这个时辰。
但她睡不着,沉默地看着烹云。
“我想哥哥了。”阿树嚅嚅道,嗓音似从鼻腔中哼出来的。她伸手抓了纱帐一角, 在手指上不停地绕着圈。
双生子间隐约都有种说不清的朦胧羁绊。
幼年时燕朝桓淘气, 仗着新学的三角猫功夫, 避开侍卫宫女的视线, 一人独自爬到金銮殿顶上。结果运功时中气不足,跌落下来摔断了右腿。
彼时阿树正窝在昭阳帝暖烘烘的怀抱里,幸福地张嘴等着父皇投喂。突然右腿刺骨疼痛,顿时尖声哭叫,撕心裂肺,半条命几乎都去了。
后来阿树右脚始终用不上力,太医百般查探也找不到原因。直到燕朝桓痊愈,她才能正常行走。
此刻也是如此。
阿树心里隐约有种感觉,燕朝桓此刻没有生命危险,但她也感觉到他离自己越来越远,一点一点的,脱离了双胞胎之间心灵感应的距离。
哥哥去哪里了?
他是被坏人带走了吗?
“太子殿下是真龙之子,必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烹云搬了个矮凳坐在床边,宽慰道。
阿树亵衣单薄,肩背微微弓着。洗去色泽鲜明的妆面后,一张小脸苍白脆弱,像一只幼鸟,毛茸茸地蜷缩成一团,透露着不安惶恐。
烹云轻柔地拿出被阿树攥着的纱帐,继而拉住她的手臂,按先前从太医处学来的方法为阿树按摩穴位,放松精神。
“我给哥哥在国安寺求了平安符,他每日随身佩戴……”
“他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阿树垂着头,低低念叨。念着念着,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哽咽着:“我真的好担心哥哥啊。”
“父皇母后都不在,树儿真的好怕。”
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锦被上,很快渗透进去,只留下一小串淡淡的圆痕。
她憋了一下午,临近深夜突然忍不住了,心中早已溢满的泪水冲破临界点,顺着眼眶倾泻而出。
烹云安静地陪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手。
昭和公主的奶嬷嬷前些年得了场病,皇后恩准她告老还乡,也征询阿树的意见,是否需要再找一位嬷嬷。
阿树觉得自己长大了不需要奶娘,便拒绝了。故而如今在她身边的都是年岁相近的宫女,其中烹云和煮雨是一等宫女,如今也方过及笄之年。
烹云也不是妙语连珠的人,她想了想,轻声哼唱往年嬷嬷用来哄小公主睡觉的曲子,吴侬软语带着南国特有的柔情。
好不容易将阿树哄睡着了,烹云替她盖好被子,将纱帐合拢,退到寝宫外殿。
-
夜色渐深。
外殿,铜制紫莲台更漏里的水位缓缓升高,水面一朵朵绣金莲花浮沉飘摇,静谧不闻。
窗格锁扣处忽然发出动响,吱呀一声,细琐绵长。
一道昏暗的身影从半开的窗外闪入,迅速翻窗落地,响动细不可闻。月光晕开在他的背后,窗外虬枝错乱,在秋风中挣扎呼啸。
一阵风灌进来,吹灭了桌台上的残烛。
漆黑里只有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隐隐泛着幽蓝色的微光。
是顾锦之。
一切计划顺利进行,他的手下传讯来报,已成功绕开各路追兵,在山崖下率先截获昏迷不醒的燕朝桓,此刻已经运送出京郊燕华山脉,交接给轩辕国线人。而昭阳帝后也在宫外被绊住,目前还不知道太子出事的消息。
无论多英明的帝王,都做着长生不老的梦,昭阳帝也不意外。自从他的人跟踪发现,昭阳帝暗自在寻找一位云游散仙,甚至同皇后多次亲自前往拜访,十足诚恳,顾锦之便顺水推舟给他圆了这场荒唐梦。
他扮作那位云游散仙,令侍童携带传讯灵鹤告知昭阳帝,必须闭关静心、沐浴斋戒三日,方有资格同他见面。
他是人鱼族。虽然现在的人鱼族逐渐式微,不似先祖时期拥有移山填海的高强法力,但勉力催动灵力作法,也能给人一种得道仙人的假象。
昭阳帝见过他的灵鹤口吐人言,十分信服。故而昭阳帝后二人此刻正在一座郊外深山的小茅庐里,老老实实的沐浴斋戒,丝毫不知宫中女儿水深火热。
今夜潜入昭和公主寝殿,是为了她手上那半块虎符。
世人皆知昭和公主拥有半块虎符,足以号令大昭半数军将。他身为轩辕国人,盗取虎符后虽不能用,但也能拖延住大昭国三十万大军,令他们接收不到将领命令,无法出兵。
顾锦之扮作琴师接近她,有一层目的便是探听她宫内密室暗格,试图找到这半块虎符。
今夜暗卫中武艺最高的一木不在,二林和三森二人被他轻易放倒。他本想顺手了结一众侍女和暗卫的性命,但念着他们陪伴阿树多年,不忍心让小公主再伤心地大哭一场,便只打晕后扔在了角落。
他旁若无人的在殿内四处翻找,动作翩然自得,十分熟练地查看衣柜、妆奁台、琴案,偌大更衣镜后的暗格、门廊和房梁处都细细搜了一遍。
一无所获。
还剩床内没搜查。
顾锦之拂了拂袖摆,将方才翻上房梁沾染的灰尘抖落。
他的动作缓慢优雅,不紧不慢地走至床边,静静站了一息,修长的手指缓缓伸向垂下的纱幔。
帘子后的光景隐隐约约,一小团人影缩在雕花大床的一角,背对着床外一侧,看起来极没有安全感。她似乎做了个不太好的梦,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厚重,很不安稳。
秋日夜晚的风格外冷,开窗后将屋内温暖的气息都散了大半。床上的人不自觉蜷了蜷身体,嗓子里存了痒意,娇气的哼哼唧唧。
顾锦之伸出的手顿了顿,冷肃的眼眸闪过一丝复杂。
心底暗藏着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楚的胆怯,像拖延时间似的,没有抓紧这片刻时间寻找虎符,而是转身绕过屏风矮塌。他走至窗边,轻轻阖上了窗沿,将一袭裹挟着雨水气息的夜风隔绝在窗外。
而在顾锦之转身的瞬间,床上的人眼睛猛然睁开。
纤长浓郁的睫毛被泪水打湿,瞳孔沾染了水色,流光溢彩,惊心动魄。
在烹云退到殿外时,阿树并未睡着,她一闭眼便是哥哥从小同她玩耍的画面。从幼时二人打打闹闹,哥哥一直宠她让她,明明出生前后不差一盏茶的时间,他却总主动揽起兄长的职责,为她遮风挡雨,哄她喜笑颜开。
如今这样,她哪里睡得着。
因此贼人撬窗进屋那一瞬间,她便发现了响动。然而一木不在宫内,外殿的二林和三森没能拦住这个人,说明此人武功极高,哪怕阿树立即大叫唤来阖宫上下的禁卫军,也未必能打得过他。
不如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随后此人在屋内翻翻找找时,她强压着颤抖装作睡得不安稳的样子。毕竟装成熟睡太难,习武之人一眼便可看出她的呼吸是真的平稳还是装的。反倒是做噩梦的样子比较容易,呼吸频率叫人摸不清规律。
只不过,阿树发现了更让人难以置信的一件事。
她认出这个贼人的身份了。
——顾锦之。
阿树嗅觉十分敏感,窗外的风将来人身上的味道带到她面前,是十分熟悉又十分独特的香味,昨日白天还曾见过。
她先前便觉得顾锦之衣料的熏香与旁人不同,她长这么大从未在其他公子身上见过。她很喜欢他身上的味道,但又不好意思开口询问,故而暗自在脑中记下味道,试图去配出同款熏香,奈何总差了几味不知名的香料,不得已放弃。
此时此地,再闻到这香味,只觉头晕脑胀,胃中翻滚难忍。
顾锦之是个探子。
毋庸置疑。
一场美梦醒来,真是荒诞可笑之极。
不仅留了个敌国人在身边,还一腔真心错付,引以为知己,视其为值得信任的人。甚至,阿树还曾想过,哪怕未来她大婚,也要带着顾锦之一起去公主府。
假的,都是假的。
她的愚蠢无知危及了父母兄弟,甚至也会为她的国家招致隐患。
深入骨髓的寒意冻得她四肢僵硬,下一刻又像有炙火灼烧着心肺,冰火交错撕扯,每一寸皮肤都感到酸胀刺痛。灵魂和□□的疼痛刻入骨髓,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底隐隐破开。
顾锦之再次绕过屏风,折身欲回到床边时,窗外隐隐飘来一阵笛声呜咽,一段悠长一段急促,和弦优美却不成曲调。
是暗哨。
一木回宫了。
顾锦之深知,光凭借武力,他打不过一木,哪怕用上人鱼族秘法也不行。
可虎符尚未找到,此刻离去便是两手空空,一无所得。
其实还有一种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他立刻将床上熟睡的昭和公主叫醒,威逼她说出虎符的位置。小公主身娇体贵,想撬开她的嘴获得虎符的位置,只需片刻即可。
但是顾锦之不敢。
他心中有愧,不敢直视阿树的眼睛,更别提那些严刑拷打、威逼利诱的下作手段。
在他停顿的这两秒,笛声愈发急促,催他离去。
顾锦之最后回首,双眸泛着神秘的幽蓝色,似夜幕下宽广的无垠深海,平静海面下掩藏了翻滚沸腾的波涛。垂挂的纱幔层层叠叠,阻挡了他的视线。
床上人影仍是最初的模样,瘦削的背脊蜷缩成一团。
明明近在咫尺,却好似天涯之遥。
室内落下一声轻叹,再便是窗沿阖上落锁的轻响。
他走了。
半晌后,帘幕后的床榻上,阿树沉默地翻身而起,赤脚随意踩在殿内的厚绒地毯上。她夜间不能视物,也没心情去找鞋子,摸索试探着走向桌案的烛灯处,一路磕磕绊绊撞翻了不少东西。
点燃烛台后,光线骤然明亮起来。屏风上隐约映出人影晃动,阿树捧着烛台,一盏又一盏点亮殿内其他位置的蜡烛。
阿树猜测,离宫查探父皇踪迹的一木回来了,顾锦之等人才不得已撤退。她仔细嗅了嗅,空气中还残余着顾锦之身上的香味,没有一丝血腥气。
看来顾锦之没在她宫里大开杀戒。
阿树苦中作乐地想着,缓缓呼出一口气,试图压下胸闷恶心的感觉。但效果甚微,只能忍着头疼,用指尖揉着额角。
希望一木带回好消息。
绕过屏风,阿树余光瞟过窗沿,忽然一怔。
窗沿沾染了些许夜风的潮气,雕花木框上放了一串海棠花,娇妍盛放。晶莹夜露尚残挂在花蕊间,像是情人送上一场美梦祝愿。
嗤。
阿树气笑了,普天之下没见过顾锦之这般不要脸之徒。
她打开窗户将花抛了出去,重重关上窗。
-
一木见宫内沿途暗哨、侍卫倒了一地,急匆匆回到清和宫,看到阿树殿内点着的灯,缓缓松了一口气。
他跪在殿外请罪,阿树连忙叫他进来询问。
一木沉默摇头。
阿树蹙眉,难忍地揉着额角。又打起精神来问起殿外侍从宫女的安危,听到一木回复说无甚大碍,才稍微心情松和了些。
“来人是想盗走虎符的,不曾害我性命。”阿树垂着眸坐在桌前,捧起一盏热茶,但没有喝。烛光摇曳,阴影落在半边脸上。
只可惜来人未曾料到,天下人趋之若鹜的虎符,早就被她送了出去。
“为首的人,是顾锦之。”她平淡地说。
一木本是倚在殿门处的,闻言十分诧异,不由得抬眼去看阿树的神色。
他每天藏在树上,目睹了昭和公主和她的琴师相处的全过程。尤其是在别院这半年,若不是公主与薛琅之间定了口头婚约,一木都以为阿树同顾锦之是夫妻了。
但这也无伤大雅,做不了夫妻,未来公主大婚后两人仍能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