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花月鹄
时间:2021-11-24 00:36:08

  “美人醉的汁液混在胭脂膏里,只要调配的好,毒性可不止强了一星半点,哼,任你有通天彻地的本事,这回就是咬下自己的胳膊来,也别想再有机会逃了。”
  她俯身下去,将搽在脸颊上的胭脂凑到他鼻息可闻的地方,又把虚敞的锦袄撩得更开。
  “这世上敢让我不痛快的人,都绝不会有好下场。不过,也真是奇了,从识得第一天起,你就处处跟我作对,什么忌讳都犯了,还毁了我的脸,可我居然一直舍不得杀你,想来想去,八成应该是不甘心吧……哼哼,被我瞧中的男人,就没有一个得不到手的,你也不能例外。”
  徐允贞的目光在他坚实有力的胸腹间来回打着转,半晌又落回那张俊美的脸上,压低身子俯得更近。
  “不过么,仇就是仇,要我放过你,那也是万万不能的。待会儿等我尝了新鲜之后,就叫人进来,让他们都仔细瞧瞧你做下的好事。潞王府就算是谋逆,可我这个宗室女毕竟是皇家脸面,被你趁人之危,用强淫辱……呵呵,这个罪名足够那狗皇帝发落的了,往轻里说怎么也得是个杀头吧,到时候你就是浑身长上一百张嘴,也别想说得清楚,了不得大家一起完蛋好了!”
  她笑得畅快无比,像大仇得报似的,牙齿却在口中咬得“咯咯”直响,伸过手去解他的衣袍。
  就在触到系带的瞬间,指尖突然针刺似的一痛,又带着阵阵麻痒,转眼就传遍了整条手臂。
  徐允贞吓了一跳,火燎似的缩回手,人也稳不住身子坐倒在地,等再抬头看的时候,猛然发现刚刚还躺着动弹不得的人竟昂然挺立在眼前。
  “你……你怎么……”
  事情急转直下,没等她回过神反应过来出了什么状况,一条沁凉的长绫便缠在脖颈间,紧跟着身子被猝然向上提起,人转眼已经被吊上了殿梁。
  勒紧的喉咙立时阻住了气,口鼻也喘息困难。
  她死命拉着颈间的长绫,悬空的两脚不由自主地挣扎乱踢。
  “连几岁大的孩子都知道,不能在一道坎上绊倒两次,郡主以为我会半点防备都没有,再被算计一次么?”
  裴玄思一手负在背后,一手扯着长绫的另一头,好整以暇地望着上面的人。
  “方才说了那么多,我瞧郡主也累了,不如省些麻烦,也不用再送去宗正院议处,干脆在这里踏踏实实地歇了吧。回头呈报,就说郡主不堪受辱,自己悬梁了断了,说不准传扬出去,在外人嘴里还能落个刚烈硬气的好名声。”
  徐允贞怎么也没想到美人醉的毒已经对他毫无用处,自己费尽周折设下的圈套成了枉费心机的笑话。
  她双目通红,像要渗出血来,拼尽力气拉着缠在脖颈上长绫,勉强让自己透进半口气。
  “裴玄思……就当我失……失算了,又……怎么样,那狗……皇帝……卸磨杀驴,早晚都不……不会放过你!还有那……个姜漓,被进宫……就是……供那狗皇帝……享用的,你还妄想……跟她双……宿双栖?呵……笑话,可你也……不用可惜……她不过就是……是只不……会下蛋的鸡罢了……”
  “你说什么?”裴玄思听到这里,神色陡然一沉。
  “哈……哈哈……就知道你还……蒙在鼓里。”
  徐允贞见他茫然不解,泛青的脸一阵兴奋:“入宫的女人……少得了这一关么?她……刚进去……御医就验过了……小产宫寒,从此……再不能生养!呵,呵……那狗皇帝只是要……要个玩物而已……哪在乎……这么多……可笑的是你……对她……痴心一片……她倒好……背地里……骗的你团团转……”
  她口鼻间进气越来越少,咬牙切齿的硬顶着不肯罢休:“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自己……也是个……不能播种的……假男人,跟宫……宫里那些……挨过刀的……阉人没……没两样,早晚……都……都是断子绝孙的命!哈……哈哈哈……”
  正发泄似的说到得意处,一股无形的力道忽然戳在胸口上。
  她登时鼻息一滞,进气断绝,笑声也跟着戛然而止。
  裴玄思面色铁青,耳畔恍若钟鸣,寒霜似的目光垂在地上,紧抓着长绫的手攥得青筋暴起。
  “阿漓,等着我……”
  良久回神,喃喃自语,手臂蓦地一沉,将那具早已僵直不动的尸首吊上梁头,大踏步走出殿门。
 
 
第72章 婆罗门   别辜负了阿漓
  雪终于化尽了。
  午后, 漫天阴云中难得露出半边日头,风也甚不大,虽然仍旧冷得紧, 但姑且也能出来透口气了。
  姜漓坐在临水的栈台上,面前一溜铺开了十来张矮几, 也就将将够把两大箱书晒满的。
  这些都是随着她在东阳书院的旧物一并送进宫来的, 明着摆出情愿踏实呆在宫里的样子,但真正的用意, 只有义父秦阙和她自己知道。
  她目光低垂,眼神木讷, 手中翻开的医典上是一幅针灸图绘, 旁边另外那本书上则是一张筋脉插画。
  乍看之下都平常得紧, 并没什么特异之处,但只要将这两张半透的纸上下重在一起,对着光瞧, 便是一幅完整的针法图解。
  瞧这眼下的情势, 若想活着离开这牢笼般的皇宫, 是绝无可能了。
  唯一的办法, 便是“死”。
  法子倒也不繁琐, 依照义父暗中留在书上的指点, 只需在几处要穴上用针, 自闭了筋脉,顷刻间便会跟一具尸体没什么两样。
  可这毕竟是性命攸关的事,谁也没试过,一旦出了岔子,便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所以,即使她早就偷偷把认穴下针的步骤看得烂熟于胸, 等真到打算下手的时候,仍旧忍不住心慌。
  况且身边还有几个宫人时刻瞪眼盯着,连夜间就寝也不例外,让她寻不到半点机会,一旦不慎被识破,那就连最后这步险棋也没法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渐渐又阴沉了下来,细小的雪粒随着料峭的风中吹打在脸上。
  姜漓回过神,正想吩咐收拾东西,就听几个宫人在背后恭敬问安的声音,回头见那老太监领着两个内侍,已经从汉白玉的石桥上走了下来,只得也赶忙起身行礼。
  “哟,赏景呢,今日兴致不错嘛。”
  “哪里,方才趁天好,出来晒晒书罢了。”
  姜漓嘴上应付着,看对方的架势,隐约猜到了几分,心中不由忐忑起来:“公公来,可是有旨意么?”
  “聪明,单冲这股子透亮劲,将来在宫里就差不到哪里去。”
  那老太监别具意味地一笑,跟着清了清嗓子,语声含笑道:“今日是小年,圣上御驾上清宝箓宫,与几位道长共撰青词祈福,焚祭上苍。稍时等法会散了,就顺道来这里瞧瞧,特地让咱家先来知会一声,好叫你有个准备。”
  天已经不算早了,偏偏赶在这个时候要来,内里揣着什么念头不言自明。
  姜漓只觉心揪得发疼,手在袖筒里不住打颤。
  该来得总归要来,这便如同在逼着她下定决心了。
  “怎么还愣着?赶紧预备着吧。”
  那老太监见她愣愣地不动,眉头一皱:“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整个皇城大内多少人一辈子都见不着天颜,像你这样还没入后宫就能被圣上惦记的,我朝上百年也没听说过,嘿嘿……过节的赏赐一会就到,你精心伺候着,说不准圣上今晚就歇在这儿不走了,好好想想,往后享福的日子还远么?”
  姜漓默声听完,发觉手脚已经冰凉,胸腔里却是炙烤一般的煎熬。
  见对方转身要走,终于忍不住问:“公公且留步,我……有句话问。”
  “什么?”那老太监停步回身,语气微露不耐。
  姜漓稳着发紧的身子,略略斟酌了一下言语道:“听闻北境战事吃紧,三镇将士伤亡不小,猃戎人随时可能南下侵扰,可是真的么?”
  “你从哪里听来的?”那老太监抽了下脸,神色一变。
  姜漓也将声音压低,煞有介事道:“就是昨日宫里大醮祭天的时候,在神霄殿外碰巧听几位公公说的,总觉这事非同小可,因此便问一问。”
  “啧,这几个嘴碎的奴婢,回头查出来,非一个个都毒哑了不可。”
  那老太监自言自语地咂嘴沉着脸,目光翻向她:“别听他们乱嚼舌头,前方战事如何是你该问的么?北境三镇远着呢,没来由的操这个闲心做什么?”
  说到这里,眼珠子转了转,恍然大悟似的乜眼一哼:“你这旁敲侧击,怕是想问裴军使吧?嗨,放心好了,这回平定潞王叛乱,他居功至伟,圣上正是倚重的时候,且舍不得让他去边镇战场上跟猃戎人拼命呢。”
  姜漓被对方洞悉了心思,只能强装镇定。
  “公公说笑了,这人早和我没半点关系,只是我这些天眼皮总跳得厉害,问卜占卦也不佳,就怕是应在这件事上……”
  “行了,行了。”那老太监翻着眼皮,终于不耐烦地打断她,“咱家再提醒一句,这可是在宫里,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自己千万掂量清楚,尤其是在圣上面前,不然可没你的好。罢了,圣上在上清宝箓宫也呆不了多久,说不准转眼就到,快预备吧,别真扫了圣上的兴致。”
  说完,浮尘一翻,哼声忿气地走了。
  姜漓只觉耳中“嗡”鸣不止,像坠进了冰窟窿里,冷意仿佛一瞬便浸透了层层衣衫,整个人遍体生寒。
  终于走到这个地步了。
  要么孤注一掷,赌上自己的性命,要么认命退缩,从此留在这“牢笼”里,做一个任由君王取乐的玩物。
  姜漓不会选择后者。
  况且,她和裴玄思已有了约定。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犹豫呢?
  “你们快去预备吧,我这就来换衣裳。”
  她一如既往慢声淡语的吩咐,自己回身去拾掇铺散在案几上的书。
  迎接圣驾是天大的幸事,旁边几名宫人显然就是那老太监口中至今无缘得见天颜的命,这时候脸上早就藏不住兴奋,也不再刻意盯着她了,一起答应之后,便低声交头接耳地都往楼上走。
  姜漓知道机会稍纵即逝,偷偷取出暗藏在衣袖夹层里的针,挪步挨到水边,心中默想着那幅图解的步骤,悄悄在身上认穴下针……
  那几名宫人有说有笑,楼梯刚走上二楼雨廊,蓦然就听下面“噗通”一响,愣了愣,齐刷刷地循声望过去。
  那边栈台上已不见了人影,只剩近岸处那片翻涌澎湃的碧水。
  入夜,满天飞雪。
  毕竟是小年节庆,正街上的五府六部早已冷清,宫中却设下排挡,通宵大宴,到处彩灯绵延,鼓乐喧天……
  数十名衣甲银亮的精骑簇拥着一辆双驾缦车,从皇城最不起眼的便门奔出来。
  隔着一道护城河,还能看到高大的红墙内烟花簇簇蹿升起来,赤焰般照亮天空,几乎没有一刻间歇。
  队伍匆匆向东,过了玉带桥,便迅速转进澄清坊对面那条漆黑的巷子。
  须臾拐过一道弯,前面没多远就是出口,已经能望见那边恍若星河的坊市。
  忽然间,重重黑影挡住了绚烂的灯火,密密丛丛的长枪荆棘似的竖着,枪尖上寒光刺眼。
  缦车上的人不为所动,扬手一挥,周围护持的铁骑立刻拔出兵刃,向列阵以待的枪丛冲了过去。
  劲风迎面掠过,所到之处刀剑像朽木般纷纷断折,顶在最前面的几个骑兵也被应声掀了下来,紧跟在后头的停不住,立时人马相践,乱成一团。
  这时,对面的枪阵左右分开,裴玄思空着手好整以暇地从后面出来,穿过遍地横躺的人马,忽然纵身跃起,走到缦车前。
  “大将军不在宫中赴宴,这么晚了还有公干么?”
  坐在梆盘上的薛邵廷微微仰首,目光阴鸷的从蒙头风帽下翻起。
  “本大将军的事,轮得到你来过问么?狙杀东宫六率,袭击长官,你怕是活腻了吧?”
  裴玄思轻蔑地掠着唇角,悠缓着步子绕到后面:“大将军莫怪,职责所在而已,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一干车辆人等若不查验清楚,只怕谁也放心不下。”
  话音未落,伸手撩起车帷,就看到里面那具黑漆漆的木棺。
  棺材的材质他凛眸一怔,余光斜斜地睨回前面。
  薛邵廷坐在那里没动,却像看到了他此刻的样子,“呵”声道:“说的也是,想知道的话,索性就打开让你瞧瞧好了,反正从今往后……你便再也见不到她了。”
  冷笑声冰刺一样扎进耳鼓,锥痛感让裴玄思不由浑身一震。
  正暗自提防这是个圈套,薛邵廷已经跳下来,把手探进车里一推。
  没上钉的棺盖猝然翻开,里面不是空的,果然躺着一个纤骨柔弱的人,全身素白,仿佛冰雕雪砌一般。
  裴玄思的目光恍了恍,才落在那张凄美如生的脸上,霎时间五雷轰顶,全身的血气都凝滞了。
  “看清了?满意了?她本该一生享尽安乐的,就是因为你,不知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如今连活都活不成!哼,而你呢,竟然叫她死都死得不安稳!”
  薛邵廷吼得目眦欲裂,觑着对方如预料中那样面色怔迟,一副失神恍惚的模样,唇角轻挑,暗藏在袖中的短剑猛地刺过去。
  就在剑尖将要戳进咽喉的刹那,劲风斜刺里袭来。
  他小臂一麻,短剑立时脱手,偏转方向,深应声扎在了缦车的木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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