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花月鹄
时间:2021-11-24 00:36:08

  “那你……你来做什么?为了……杀人灭口么?”
  别看是个书呆子,迂腐倒有,却也不算榆木疙瘩似的蠢笨,眼下什么处境,自家心里还是有数的。
  裴玄思瞧着他那一脸戒备的样儿,不由觉得有趣,仍旧淡淡的挑着唇角,没自承也没否定,双手负在背后,好整以暇的睨着眼:“你,是如何识得拙荆的?”
  不是已经奉旨和离了么?怎么还以夫君自居,称呼她为“拙荆”?
  看来这人果然心术不正,简直像个欺男霸女的江湖匪类,怨不得姜家娘子要躲到书院里去,一意避开他,如今却不幸又被他强掳在身边,不知受了多少苦。
  肖缙云听得眉头大皱,可现在性命握在对方手中,刚才问得也不是什么好话,只得忍着这口气道:“也算不上识得,只不过……上次姜家娘子有幅家传的画破损了,我有幸同山长一同修补,算是帮了些忙而已。”
  “哦,只是这样么?”
  裴玄思也蹙起眉,微微偏头,面露疑惑:“既然没什么交情,那……上次你叫人悄悄递那张纸条给我,到底是拙荆的意思,还是你多管闲事,自告奋勇?”
  此言一出,咄咄逼人的意思便显露无疑了。
  肖缙云目瞪口呆,嘴里嗫嚅着蹦出几个“我”字,却回不上话。
  “也罢,事情已经过去了,今后也不会再有麻烦,究竟如何也没什么要紧。”
  裴玄思面色和顺下来,转了话头缓步上前:“你的身份已经漏了底,那些故太子旧党就是通天的本事,也护不住你了,走到哪里怕都逃不过一个‘死’字,与其被抓紧天牢里零碎受罪,倒不如早点来个了断吧。”
  肖缙云见他靠近就已经预感到不对,生死一线,惊恐万状下再没有之前的硬气,浑身打着颤,扭头便跑,可惜脚下却软得厉害,没几步就扑倒在地上,后颈蓦然一紧,身子就被凌空提了起来。
  “当年我阿耶拼死护着故太子,也就是你那父王,已经是恪尽臣节,我父母双亡,全家获罪,流放十年,因此生出天大的误会,让我这辈子都愧对拙荆……这些帐总有一笔该算在你们身上吧?呵,之前居然还想让我学阿耶的样,再重蹈覆辙保你登基称帝,这般不拿臣下的命不当回事了,是不是也太叫人寒心了?”
  裴玄思把他揪在眼前,叹声轻笑:“本来亏了你叫人传信给我,拙荆才能躲过那一劫,饶了你的命也无妨,只不过如今这情势,留着你实在是个祸端,也碍手碍脚。放心好了,等我成就大事之后,不光是故太子和你,连肖寺卿的墓上也不会少了供奉的。”
 
 
第69章 玲珑心   裴玄思:为你,值得。
  黎明时, 半空里又开始飘起雪花。
  眼瞧着天又冷了几分。
  内室的屏风后却热气腾腾,一片白雾氤氲中,不时传出撩动的水声。
  片刻之后, 虚淡的人影长身而起,衣衫窸窣轻响, 为那道立影蒙上了一层微带灰意的烟青色。
  裴玄思缓步从屏风后转出来, 一边走,一边随手系着素白的腰絰, 前襟却是松散半敞的,就像对面那扇窗一样。
  他走过去, 索性把它完全推开。
  雪片裹在寒风里吹进来, 顺势再被卷入怀中, 与刚在热水中被浸泡过,仍微微泛红的肌肤一触,立时融化殆尽, 精工雕琢般的肌理线条间很快笼上一层濛濛的水汽, 映着疏淡的朝霞晶莹闪亮。
  他眼白微带血色, 脸上却看不出疲惫, 就这么站在窗口, 目不转睛地望着漫天风雪纷扬而下。
  脚步声细碎地踏过外面的通廊, 很轻, 也不算快,但足以牵动他所有的心神。
  但裴玄思并没有动,唇角暗翘了下,装模作样仍瞧着外面,耳中细细听着脚步走近,那条棉布帘子也被轻声揭开。
  “咦, 你怎么……”
  姜漓一手捧着托盘,另一只手仍撩着帘子,搭眼见他木桩子似的杵在那里,不由一愣,目光惊讶地落在他重伤的左腿上:“你……能起身了?”
  “嗯,还是使不上什么力气,不过比前几天强些,好歹站一站没大碍了。”
  裴玄思温然含笑地回头,又抬腿屈伸了几下给她看。
  “那也不能站在风口上吹啊,啧,也不看看什么天时!”
  姜漓抿唇蹙起眉,迎面到跟前,把手里的托盘放在方桌上,有意无意加了两分力道,震得桌面“砰”声一响。
  裴玄思健硕昂藏的身子被那纤柔的娇躯硬生生挤到旁边,讪讪地眼瞧着她掩了窗子,插销上栓。
  这轻嗔薄怒的架势,恍然就像儿时使小脾气的样儿,当真是说不出的娇俏可爱,实在太久没有见了。
  他看得有些痴,又忍不住差点笑出声来,故意绷着劲儿,偏头看她:“这有什么,从前在北境边地,一年多半都是见霜下雪,我这副身板早就锤炼出来了。再说,就算受点风寒,大不了你写张方子,给我调治就是了?”
  “这是什么道理!”
  姜漓把窗子照旧封得严严实实,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是药三分毒,哪有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光想着一病就用药的?何况你那伤还没好,万一着了风还了得么?”
  她越说越气,但终究是在书卷里泡出来的温润性子,摇头叹了一声,也没真动怒,把托盘里的温盏揭开,捧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搁在他面前。
  裴玄思乜眼抽了两下飘散出来的醇厚香气,咂咂嘴,一副被勾起了食欲的样子,坐到桌前,接过她递来的调羹,又抬头问:“阿漓,你吃过了么?”
  姜漓正拿铁筷子往熏笼里的添炭,不知怎么的,蓦然听了这话,胸口酥酥地一颤,先前残余的那点不悦也消解了。
  但似乎还有些许分不清来由的怨,纠缠在心里,不知从何说起。
  “这是专给你熬的,别人用不得,快吃吧。”
  她没抬头看他,拨旺了炭火,眼角余光瞥向不远处的屏风后,那边的沐桶还没收,这会子依旧雾气缭绕。
  难怪进门的时候就闻到一股水嗅味,原来之前真的洗浴过。
  寒冬时节,一大清早才刚起身的工夫,他向来是没这个习惯的。
  姜漓不由起疑,总觉他有许多事瞒着自己。
  “嗯?这粥里加了什么,怎么像是鹿茸?”
  诧异的问话把她从出神中拉了回来,转头见裴玄思正拿调羹在粥水里搅动,还凑过鼻子在碗边轻嗅,眉头不轻不重地凝着。
  “阿漓,这东西不是补男子肾阳亏虚的么?区区外伤而已,凭我的体魄哪就用得着这样?要是弄得一身燥气,那可怎么处置?”
  他一本正经望过来,话却是不加掩饰的直白,还带着几分调弄的意味。
  “什么鹿茸?不过稍加了半钱麋角粉而已,药性根本不是一回事,你现在……正有阳衰气虚,体脉寒凉的症状,恰好又赶上入冬,不赶紧进补怎么成?”
  姜漓听得耳热心跳,忍不住横眼瞪过去。
  为了让他能有复原的机会,自己费尽心思想出这食疗法子,到他嘴里却生生变了味道,没法光明正大见人似的。
  她双颊烧得更烫,有点呆不下了,倏地转身走向门口:“吃不吃随你,我去叫人来拾掇。”
  “阿漓!”
  裴玄思在背后叫住她:“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他要说什么?
  趁着话头继续挑惹?
  听口气应该不会。
  莫非,是要郑重其事提重归于好之类的话么?
  一念闪过,姜漓忽然发觉无论面对他,还是被抛却的过去,自己都不再那么抵触,也不再觉得心痛如割。
  就像蒲公草的花种,被风恣意吹散了,一时情断难遣,可又全赖它悉心护送,才一路飘向可以安然无忧的地方,落地重生。
  究竟还该不该再恨呢?
  她也不知道,却不自禁停下了步子。
  裴玄思叫住她之后,不知怎么也默了声,手中仍拈着调羹,粥水搅动下飘溢处甜糯鲜香不住撩入鼻息,勾缠起食欲,药味儿其实只是淡若游丝的一点而已,丝毫不觉冲人。
  抛去碾药,拣选食材,只是看火熬煮的工夫,也要大半个时辰,须得天不亮就起身,一直忙活到现在。
  即便没开口说过原谅的话,但却肯为他花这样的心思,已经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了。
  想想那次偷偷看她和贴身小婢同坐在一起用饭,都不由心生羡慕,如今这样还有什么不满足么?
  所以,自己不能辜负,也不能牵累。
  他似有若无地一叹,舀起一勺粥抿入口中,细细品嚼。
  叫人留下,却又不说话。
  姜漓忍不住回过身,目光奇怪地看他闷头吃粥:“到底有什么话说?”
  裴玄思抬起头,发觉让她空等了许久,脸上略带尴尬地笑了笑。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索性就直说了吧,眼下的情势你也清楚,宫里宫外不论哪一边都死盯着这里,京城无论如何你是不能留了,东阳书院现今也成了是非之地,保不了万全。所以,我就自作主张,暗中安排了个去处。”
  说到这里,眼中出神似的泛起恍惚:“本来早两天就想说的,又怕今后再也吃不到你亲手做的好东西了……也罢,那里地方是偏僻清苦些,但应该没人猜得到,好歹暂时避一避,事不宜迟,今晚无论如何得送你出城。”
  没半分征兆,就说起了要分开的话。
  不过也早在意料之中。
  姜漓倒没觉得如何惊讶,只是微觉突然,心里竟有那么点不是滋味。
  “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像觉得这话略显明知故问,裴玄思似叹似笑吁了口气,拿调羹撇着那粥里淡淡的油花。
  “还记得那次在潭拓寺相遇么?最后我问你,若有一天,我不用理会什么圣旨,也不再将潞王府放在眼里,号令天下,也没人敢不依从,你肯不肯回心转意,再原谅我一次。”
  姜漓当然忘不了,甚至那副不顾一切的口气也犹在耳边。
  她咬着唇,鼻息不自禁的有些急促:“可我也说了,让你自己珍重……别做傻事。”
  “傻不傻,眼下也只有这条路了。倘若上天眷顾,让我成就了大事,即便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也能在这世上清净安稳地过日子了,所以,值得。”
  裴玄思语调微沉,指尖轻触的碗壁已经半凉,粥水中却还依稀能瞧见缕缕热气冒上来。
  “但我没有十成的把握,所以有些话须得交代清楚,若能成事,自然没什么好说,若是败了……你也不会被牵连,只管安心呆在那里,自会有人接应,到时好生听你义父安排,千万别再过问我的事。”
  这些话仿佛在交代身后事一样,听着便叫人浑身不舒坦。
  姜漓心头怦然乱成一团,就像刚成婚不久那会,听说他要离家远赴京城。
  那次走时,他甚至连回眸看看都不屑一顾。
  如今殷殷离别,已决意为她拼上了性命。
  “要是我现在便答应……原谅你呢?”
  裴玄思拿调羹的手一颤,刚垂下的目光又扬起来,由惊到喜,雕琢裁削的俊脸上每一寸都绽着孩童般的喜悦。
  但很快,那舒朗明媚的笑又沉匿了下去,只余一缕微韵留在唇角边。
  “那我就更不能再受人挟制,叫你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她眼波盈盈,望着他微带血丝的眸,那双瞳子里泓光深湛,竟是从未见过的坚定。
  姜漓猛地觉得自己也不是全然懂他。
  至少从没想到过,他会为了她不顾一切。
  似乎应该劝住他,倘若一念之差,让此刻成为永绝,她不知道自己会怎样。
  可话哽在喉咙里,居然一个字也说不出。
  裴玄思捧起碗,把最后那些汤米吃得干干净净,回味香甜地咂了咂嘴,拿帕子抹净口唇,站起身。
  “那边吃穿用度都备着,不必收拾多少东西,到时我就不送你,免得见了又舍不得。”
  似乎为了掩饰开始变得涩哑的语声,他没再多说,从旁拂身绕过,撩开棉布帘子出了门。
  脚步声远去不闻,浴后的水气和衣物熏染的薄荷味儿还萦绕在鼻间。
  姜漓不知呆立了多久,茫然品出唇间淡淡的血腥,原来不知不觉把唇咬破了。
  她长长叹出一口气,拿手背在眼角拭了拭,收拾了他吃粥的碗勺,仍旧放在托盘里。
  刚端着走出门,就见老家院急匆匆打外面进来,迎面上前道:“少夫人,宫里又来人传旨意了。”
  姜漓的脑弦顿时一紧:“他呢?没见到?”
  “这个……宫里的人说,旨意是传给少夫人你的。”
  拆散了高椎髻,束起芙蓉冠。
  剥去素袄罗裙,换上褐袍法衣。
  没等姜漓朝镜子里瞥上一眼,瞧瞧自己此刻的模样,手中就被塞了一支二尺长的天官赐福如意。
  几个粗手大脚的年长宫人扶起她,押解似的搀出了门。
  候在外厅没走的老太监闻声回身,目光细狭地对她上下打量。
  “嗯,不错,不错,这就有那么点意思了。”
  他一副验看成色好坏的眼神,跟着便由衷点头:“咱家之前说什么来着,到底是天生丽质,别管怎么捯饬,就是随便披上块布,照样中看得紧。”
  说着,甚是满意地呵声一笑:“整个皇城大内,可就数九洲池边这座别院最是清静,姜家娘子就遵照旨意在此安心清修吧,等回头赐下仙号,这事便齐了。成,话便说到这,咱家还要进宫复旨,就不多呆了。”
  见他要走,姜漓赶忙叫住:“公公且留步,我还有几句话说。”
  那老太监刚转了半个身,闻言一诧。
  从在裴家接旨到收拾进宫,人一直挺老实,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这会子顺顺当当米已成炊了,怎么又不安分了?
  既然进了宫,自然不怕再她翻起什么大浪来。不过,先顺毛摩挲两下,倒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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