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脆来个人,挖个坑,把她埋了吧。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峙片刻,春花终于败下阵来,垂头泄气道:“天官大人既然有证据,那也许、可能是真的吧。不过您也知道,我昨日中了暗算,药效上来,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也不稀奇。都说不知者不罪,反正……我自个儿是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有个玉石精,凉凉的,润润的……
谈东樵神情肃穆地思考片刻:“春花老板又想拿‘难得糊涂’来搪塞过去么?”
那……必须得搪塞过去啊。不然还能图个什么结果么?难道强抢了他当上门女婿,或者跟他回去做天官夫人?
似乎还是前一种更可行一些……
春花被这胆大包天的念头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过是被亲了一口嘛,又不至于掉块肉,您大人有大量,何必和我计较呢?要是觉得吃了亏,大不了我赔银子,您开个价?”
谈东樵着实皱起了眉:“春花老板这口气,倒是跟梁家人的嘴脸差不多了。”
春花又惊又怒:“这怎么能一样呢?梁家使了卑劣手段,骗我入局,我……我可是身不由己!何况我手无缚鸡之力,哪有本事对您用强,您自己不会躲啊?”
她说着说着,蓦地一愣:
“对啊,您当时怎么不躲呢?实在不行,一棍子把我敲晕也行啊。”
谈东樵默然半晌,退开一步,眼神灼灼地望着她,神情有些难以言喻。
霎那间心虚如海浪涌上来,春花薄怒回望:“你看什么?”
谈东樵摊开手,叹了口气:
“春花老板怎知只亲了一口?”
“又怎知……谈某没有躲?”
“不是说,不记得了么?”
“……”
好,好,果然是一位夜审阴、日断阳的活阎王。恐怕对着一根板凳腿,他也能盘问出三两木渣渣!
纵横商界多年的春花老板,心里狠狠地吐了一口老血。她一向虽是有债必偿,有约必守,但事急从权,她没有别的选择,只好……赖账了。
春花戏假情真地□□了一声,捂住额头,翻了个白眼,昏了过去。
厚夜,汴陵府衙。
看管殓房的老赵给房门上了把大锁,将钥匙往兜里一揣,大摇大摆地往外走。
守门的衙役见了他,笑道:“闻头儿不是叮嘱你守大夜么?怎么才过三更就吃酒去了?”
老赵啐了一口:“闻桑这小子,毛儿都没长齐,就使唤起赵爷爷来了,谁听他的?殓房里的尸体没人看,还能自己爬起来跑掉?”
衙役没再说什么,目送他离去。
夜更深了,乌云如幕遮住了月光,投下浓重的阴影。没有人注意到,阴影中升腾起一股黑雾,弥漫过府衙的层层墙瓦,径直来到偏僻不起眼的殓房。
“叮咣”一声,门锁开了,锁链仿佛被无形的手托着,缓慢而安静地落在地上。
殓房的木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黑雾在房中徘徊了一阵,终于在其中一具尸首的身侧落了下来,渐渐汇聚成人形的实体,兜帽,灰衣,带着与新鲜尸体不同的腐烂恶臭。
灰衣的老五掀开面前尸首覆盖的白布,露出一张五官难辨、血肉模糊的脸,但看头饰,应当是具女尸。它将白布盖回,转向第二具尸首。
第二具是一个摔断了脖子的老头,伤口在头,面容整齐。
但,仍然不是它要找的。
它来到第三具尸首面前,尖利的指甲拨开裹尸布。
这是一张模糊程度与第一具女尸近似的脸,但发髻整齐,完好处的皮肤仍然细嫩。灰衣老五拎起尸体的手,仔细端详,这是一只布满了老茧伤痕,且因多年泥水工作而长着黑色腐蚀斑的手。是个命苦的少年人。
灰衣老五顿了顿,反手一推,将尸体挪了个背部朝上。它谨慎地四处张望一番,确定无人,才撩起袖子,伸出一只阴森的细爪,爪尖亮起乌黑的光芒。
爪尖堪堪要触及尸体后脑,蓦地顶上金光大作,一张稠密大网从天而降,将灰衣老五罩了个正着。
呼声凄厉响起,险些撕破人的耳膜。电光火石间,隔壁停尸床底下滚出一个人影,啪地往那老五脑袋上贴了张黄符,口中喝道:“定!”
老五的嚎叫声戛然而止。
自屋顶翩然飘落一个青色的颀长身影,正是谈东樵。
躲在床下的人——闻桑喘了口气,打了个响指,殓房内灯火瞬间燃亮。
“师伯,幸好你想了这法子,终于逮到一个活的。这些老五,道行不高,自爆起来倒是快得很。”他绕着灰衣老五转了三圈,见它被无定乾坤网捆得结结实实,又被黄符定得动弹不得,这才放宽了心。
“这么个货色,其实我自己就能应付,师伯何必亲自来呢?我听说春花老板遭了梁家算计,府里这几日都不安生,此刻您该在长孙府啊。”
谈东樵淡淡睨了他一眼。
“我已在长孙府周围设下法术禁制,老五不能轻易靠近。”
“哦。”
考虑得还挺周到,您除了当账房,干脆把护院的活儿也接了得了。
闻桑腹诽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道:“可是,春花老板这会儿心情可能也不大好,也许需要有个人说说话儿,有个肩膀靠着哭什么的……”
他瞥见自家师伯冷冽的目光,顿时意识到自己又放飞得太厉害了。
咳,恐怕是又被撵出来了吧。
他识相地转移话题:
“那个,师伯怎么知道,这老五会趁夜来打尸体的主意?”
谈东樵将停尸床上的少年尸首摆正,重新覆上裹尸布。
“是枕骨。”
闻桑一愣。
“苏玠留下的,不只是书信,还有一片薄薄的骨片。他将那枕骨磨圆了,藏在一个长命锁中,留给了长孙春花。”
苏玠在信中说,他误入澄心观,在地窟中发现了无数形状相似的三角骨片,有的日久年深,有的新鲜洁白。他只来得及偷了一片离开,事后验看,才发现是人的枕骨。背后妖魔盘踞汴陵多年,法力高深,苏玠清楚自己力敌不过,且身有家累,本不愿牵涉太深。但那妖尊已察觉了他的身份,再退避为时已晚,只得私下调查。他将长命锁托付给长孙春花保管,但并未告知自己查知的线索,唯恐她知道得太多,横遭牵连。
谈东樵神情一黯:“果如苏玠所说,安乐壶中存了无数枕骨,府衙仵作的过往验尸记录中,怎会全无枕骨被挖的记录?于是我猜想,他们必是以其他方式害了人,在仵作验尸之后,再挖走了枕骨。”
闻桑想了想,抓住的这老五,确实是将尸体翻了过来,冲后脑枕骨下手。
“他们既然要枕骨,谁的不一样?为什么前两具尸首都不动手,单单对这一具动手?”
谈东樵冷哼一声:“那就要问这位仁兄了。这具尸体的枕骨,究竟与别人的,有何不同。”
那被缚的老五兜帽脱落,露出狰狞的面容,尖长的獠牙格格碰撞,仿佛拼命忍耐着什么。
谈东樵眸中厉色一闪:
“孽畜,再不坦白,本天官便要用‘探魂’之术了!”
老五面容大震,瞬间畏缩起来。“探魂”是断妄司秘藏的拷问之术,用在凡人身上是禁忌,用在老五身上却并无反噬,而受术的老五,经过探魂后,再无隐秘,灵魂也要烙上探魂之印,即便死后轮回转世,再无境界提升的可能。
它口中仍然嗫嚅,谈东樵也不废话,催动指尖,自眉心掠出一丝青色光华:
“生为无定,死曷未归。”
老五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天官饶命,我说!”
“妖尊命我来取祝九的枕骨,是因为吴王世子……”
它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舌头突然被斩断一般。
谈东樵心知不好,指尖的青色光华直冲入老五眉心。他的神识如同走入一孔幽黑的甬道,直奔着一线微光追了过去,与一个十分强大的神识一触而离。
那强大的神识在老五的神魂中嘎嘎一笑,将神魂整个吞噬,而后便如凭空出现一般,凭空消失了。
老五神魂一空,谈东樵的一线神识被强行抽出,砸回自己体内。他噔噔倒退两步,吐出一口鲜血。
“师伯!”闻桑大惊,连忙扶住他。
无定乾坤网中,老五身形未动,瞳孔已慢慢褪色变白,直至成为一具毫无生命气息的皮囊。
谈东樵站定了身子,轻喘了口气:“无碍。”
闻桑道:“这老五看来稀松,怎会有如此强大的神识,竟能反制‘探魂’!”
谈东樵摇摇头:“那不是它自己的神识。”
妖尊将自己的神识放了一线在它的徒子徒孙身上,在最后时刻吞噬了原主的神魂,遁逃而去。
闻桑一凛:“妖尊的法力竟已高深到如此地步么?”
谈东樵冷笑一声:“恰恰相反。他的□□怕是极为虚弱,只能借门下子孙身躯四处游走。只是不知此刻,他的本体神识寄生在何人身上。”
闻桑怔了怔:“师伯,那老五刚才说……吴王世子,咱们是不是要查探吴王府?”
“先缓一缓。”谈东樵道,“你师父韩抉快要到了。堪舆、阴阳、天象他更为擅长,我还有些疑问需要他来解答。另外……”他顿了一顿。
“尽快查清楚这少年的身份。”
吴王府,风麟轩,双目已盲的霍善道尊蓦然大睁双眼。
吴王急急扑过来:“道尊,可有进展?”
纯白的眼珠在霍善道尊的眼眶中转了两转,他疲惫地长叹了一声。
“来不及了,断妄司天官已至,苏玠带走的东西,也已到了他手上。”
吴王肝胆俱裂:“那……长思呢?长思可怎么办?”
霍善道尊凝神沉思良久,道:“而今,只有一个人可以救世子了。”
作者有话说:
春花:已社死,勿call~
作者:在努力了~
我这个文呢,大概就是中间在人间,两头在天上的结构。其实不太算是仙侠,毕竟没有太多行侠修道什么的,戏份也是人间重于天上。但晋江也没有更合适的分类了,姑且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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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鸟穷则啄
两日后, 韩抉抵达汴陵。
韩抉的父亲韩彻受封霖国公,过世的姑姑正是今上生母,可谓是正经的皇亲国戚。但他自幼文不成武不就, 除了长相外一无是处, 再加上对美食毫无抵抗力,硬是把自己吃成了个俊俏讨喜的胖子。
霖国公无奈, 只得央求断妄司天官将他收入了门下。他在断妄司中找到了自己除美食外的其他两样毕生热情所在:一是钻研道术法器,二是——气死自己的表兄谈东樵。
霖国公府韩家与谈家是姻亲,行事风格却截然相反。谈家尚俭持节, 韩家却十分好大喜功讲排场。韩抉在这一点上深刻贯彻了家风, 领着一帮小徒弟,顶着个监察御史的名头,浩浩荡荡到了汴陵。
监察御史品阶不高, 但霖国公府小公爷的名头足以砸死十个汴陵知府。曲知府远远迎出十二里,又布置馆驿, 又安排仆婢, 恨不能将自家老母亲送过来当老妈子。
曲知府打听过, 这位霖国公小公爷最大的爱好就是吃。待安顿妥当, 曲知府亲自上门来请韩小公爷往春花酒楼赴宴,却被一句舟车劳顿婉拒,碰了一鼻子灰。
夜半,谈东樵拎着个食盒进屋,韩抉正在摆弄一个微型的五行法阵。
抬眼望见他,韩抉大喜:
“老谈你来看,此地确有古怪。”
五行法阵中心腾空着个白色光球, 被金、木、水、火、土五色光线围在当中, 形成一个不甚规则的五边形。光球却不在正中, 而是向代表“金”的黄色光线偏了不少,还在缓缓颤动,仿佛被遥远的地方一根丝线紧紧拽着,正要与法阵角力。
谈东樵道:“传闻汴陵有七百年财脉,是否与此有关?”
“财脉乃天生地养,在五行之内。此地金气大盛,五行混乱,应是人为,而非天给。”他瞪大眼睛:“我那皇帝表兄天天惦记着汴陵税款,收上来的都是杯水车薪,天下财富却源源不断地往汴陵汇聚,原来是有老五在此作祟。”
谈东樵看他一眼:“这不是一般的老五。”他深思地凝望着五行法阵,“可知是个什么法阵?”
“应是个聚金法阵,但在此地经营多年,究竟是如何养阵,又是如何影响汴陵财脉,现下还不明朗。这几日我在汴陵各处走访一番,看能否找到阵眼,但这事是个细工夫,急不得。”韩抉嘿嘿一笑,“难怪你指名要我亲自过来,换了别人,两三年也未必能摸清法阵的名堂。老谈,你在汴陵待了数月,老实讲,是不是已经查到了这聚金法阵的阵主?”
谈东樵点点头,掏出一块骨片:
“这阵主在汴陵布局两百余年,根基颇深。苏玠之死亦与它有关,乃至吴王府也脱不了干系。”
他将苏玠偷出这片枕骨的前后因果与韩抉详细一说,又道:“我疑心,澄心观下便是聚金法阵的阵眼之一,而这些人类枕骨与作为祭品的老五,都是养阵的必备之物。只是这一片枕骨,不知有什么特别,为什么苏玠窃走它之后,那号称妖尊的老五会如此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