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答案在意料之中。
林夫人续道:“这宅子,我会另给你辟一处房间。你最初名叫崔媚兮,索性用回‘媚兮’二字;但任何时候,须称我为'夫人’。”
“……是。”
“快收拾收拾,随慎之同去照顾你娘吧!别忘了挡住脸面。”
林夫人摆了摆手。
阿微不敢怒、不敢言,偷眼望了一侧的林昀熹,幽幽带着憋屈。
林昀熹懒得管她,自顾吃起丈夫给她剥的松子仁。
待阿微依依不舍和崔慎之离席,宋思锐提起搬去品柳园长住的计划,并邀请两位长辈移居至那儿附近的新宅子。
林绍目下已无公职,正适合游山玩水;林夫人虽暗地里为孪生妹妹的生死忧虑,终觉不宜再招惹他们一家,遂欣然同意。
···
正当宋思锐夫妇着手准备搬迁事宜,宋思勉却突然接到霍七的邀约。
自从重遇那日,阿微跪地对他说出“是霍七哥掰断了树枝”,他心下一直惴惴不安。
既担心自己理解错误,又怕是阿微被逼迫至绝境时的随意攀咬污蔑,更不愿意相信那桩惨案由自己的好哥们一手造成……
未料只过了六七天,霍书临那细腻生辉的手书便送至他跟前。
宋思勉自然能嗅出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好面子,公然露面之事能免则免。
此番,霍书临贸然邀他去北山赏梅,路远地僻,可谓唐突之极。
略一思索,宋思勉趁弟弟尚在晋王府,跟他借用亲随阿流,命其以归还书册为由跑了趟崔家。
阿流从崔家仆役口中证实,霍七公子确曾登门。
宋思勉大致猜出缘由,提笔回信,应承赴会;另多写了一张玉笺,命阿流再去崔家。
翌日天晴,卫队护送雅致马车,沿蜿蜒山道徐徐前行。
途中金缕普照漫山遍野的皑皑白雪,剔透闪亮,如幻如真。
巧媛正处于孕吐阶段,随马车摇晃时,几次想吐,却总是先伸手拦着宋思勉,生怕他不慎跌倒。
“你何苦随我而奔波劳累?乖乖在家烤火不好么?”宋思勉笑意潜藏无奈。
“妾放不下心,谁晓得霍七公子打的什么主意?”
“他光明正大约的我,能打什么主意?妇人之见!”他嘴上嘲弄,手则覆在她手背上,“你哪里是提防霍七?你是怕我……见了阿微会犯痴吧?”
巧媛不情愿答道:“两者兼而有之。”
“少胡思乱想,老人说了,孕妇多虑,孩子生下来皱纹多……可丑了!”
“巧媛知您爱慕她多时,不是为争风吃醋,而是……怕她不光利用您,利用完了还踹上一脚。”
宋思勉被她的措词逗乐了:“在你眼里,爷有那么愚蠢?”
巧媛抿唇不语。
“哼!”宋思勉斜睨她尚未显露的小腹,“你等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这肚皮,十年内闲不下来了!”
“您、您……把人家当母猪吗?”
巧媛佯怒,顺势拨开他的手,忽恐颠簸中来不及搀扶他,须臾后急急拉回。
经此打趣,宋思勉眉间忧色稍稍退了些。
然而从北风扬起的车帘往外远眺,半山石亭上隐约可见一头戴幕篱的倩影,他的心仍免不了一揪。
···
一个时辰后,霍书临如约抵至梅林外的清聆阁。
黑发束以玉冠,银白缎袍剪裁得体,可惜曾有过的儒雅风流态已被颓靡取代。
简单礼见过后,他坐到宋思勉下首,见座屏后设有内室,好奇多看了两眼。
宋思勉轻笑:“巧媛硬要跟来,偏偏坐马车又爱吐,我干脆让她在内里睡会儿。”
霍书临听是他家女眷,打消入内察看之意。
宋思勉按耐焦躁,努力扮作如常那般,摆弄茶磨、水杓、茶罗、茶帚等茶具,慢悠悠煮水、协盏、碾茶、筛罗……
霍书临摩挲双手,凤眸泄漏微妙拘谨,薄唇翕张又闭合,良久方启齿。
“今儿特意约你至此,是想着……跟你坦白一桩事。”
宋思勉垂下眼眸,调茶膏的动作隐有迟缓。
霍七踌躇:“去年崖边摘沐星花,我是第一个上的,奋力攀爬,没能够着,遂心怀不忿,只想戏弄在树下跃跃欲试的刘侍郎,便在下来时暗中掰折了一根粗枝。
“你也晓得,我一贯瞧不起他……可我没想到,他压根没爬到那个高度。紧接着便是你……所以,你失足摔落,实为……我之过,在此向你谢罪。”
他边说边离席,朝宋思勉行了大礼。
“你隐瞒得严严实实的,为何忽然坦诚相告?你若不说,咱俩没准儿能当一辈子的哥们。”
宋思勉沉静得让人心惊,仿佛早已看透一切。
霍书临伏在地上,无端多了几分战栗。
“你断腿之初,性情狂躁暴戾,终日吼着要杀人……我怕火上浇油;而今你已远离那片阴霾,兼之……我在崔家遇到真正的阿微,我想……在带她走之前,和你作个了断。”
“哦?她选择跟你远走高飞?”
“她还没答应,但她留守京城,只会连累林世伯夫妇,乃至慎之的名声会随之受损,不如携同崔夫人,随我到异地求医。”
宋思勉闻言,苦笑:“我倒觉,她认定你未曾获得我的谅解,故而未应允吧?”
霍书临如玉面容弥漫难堪之色:“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
“你连致歉都缺乏诚意,让我如何原谅你的所谓恶作剧?我又怎样判断,你当时所为,不是冲我而来?”
宋思勉执筅点击,从容不迫。
“我、我……”霍书临欲辩难辩,长跪未起,“那……你要怎样?”
“事到如今,你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自断一腿,把阿微带走;或者……把她留下,而你,今生今世,永不回京。”
“你!你……你非要闹到这地步?”
霍书临惊怒交加。
他仔细观察过宋思勉,只当他早已放下仇怨,接纳现实,不再迷恋阿微。
万万没想过,此人居然提出狠绝要求!
宋思勉淡声道:“很过分吗?你用一条腿,换我两条腿,和你我心心念念已久的意中人,还不够划算吗?”
霍书临全身发颤,纵然阁内炭火充足,暖如阳春,他却似坠入冰湖,无法呼吸,无力挣脱。
静谧气氛令时间变得更加缓慢,窗外山风呼啸,卷来延绵雪意和清幽梅花香气,可内里二人均无闲情细赏雪里红梅。
那些一同领略过的风光,只会提醒他们,物是人非。
约莫过了半炷香时分,霍书临勉强抬起头。
男儿泪滑过俊秀脸庞,滴滴尽是绝望。
他再次向宋思勉磕头,随后哽咽说了一句:“或许……今日别后,连来生来世,也无缘再晤。”
宋思勉扬起殊无欢意的笑:“去吧!纵情于山水之间,才是赏心乐事。”
霍书临没多言,躬身退出阁子。
宋思勉呆然静听他踏雪铮铮之音渐远,转头朝屏风方向问道:“阿微,你都听清楚了?”
阿微莲步从内行出:“你恨的是我,还是他?”
“我还能恨谁?恨谁亦无任何意义……我只想试探他,究竟是为保你而诚心赎罪,抑或为保他自己而谎称愧疚。我既已受过断腿折磨,何必真要他遭这分罪?
“倘若他宁愿自断一腿,带你远走高飞,我倒乐意成全你们。遗憾,他是为势所迫才道歉,不值得你托付,更让我很失望。”
阿微惘然立于阁中。
窗外茫茫积雪湮没了山川草木,掩盖了她的心,将她整个人冰封了。
她自知负了一位又一位青年才俊,罪无可恕。当听闻宋思勉断腿后扬言要杀人泄愤,她怂得不敢见他,疑心会被他掐死,或直接砍腿,生不如死。
此后,惧怕占据她全部意识,在得悉霍七乃罪魁祸首,她唯有选择按照申屠阳的计划行事。
一步错,步步错,损人利己之行,最终害得她一无所有。
她失了最疼爱她的爹娘;生母为旧事落得昏迷不醒的下场,连亲耳听她唤娘的机会也无;她非但被排挤在林家门外,还需日日面对异父弟弟的嫌弃脸色……
即便她误以为林昀熹软弱柔善,会在软言相求下接受她的悔过,岂料这位异母姐姐强硬锋锐,对她仅剩冷漠疏离。
她什么都没了,连选择也没了。
战战兢兢凝视宋思勉,阿微清泪染襟,呜咽道:“思勉哥哥,你……还要我吗?”
宋思勉长眸水雾缭绕,笑得惨烈:“可是,我有巧媛了。”
阿微吸了吸鼻子,定定注视他,注视她曾真心实意放心上的男子。
许久,她一咬牙,哑声道:“那,咱们在牡丹园空心树里的约定……是否作数?我、我长大了,我现在……懂了!我懂你了,还能作数吗?”
宋思勉一呆,眼眸圆睁,怔然无话。
六年前,源自青葱少年的幼稚承诺闪现脑海。
苦涩、蜜意、辣味……百般滋味翻涌于心,却教他喉底干涩难耐。
作者有话要说: 空心树的伏笔在20章,嗯,的确太久远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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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74
从晋王府搬至品柳园, 金碧辉煌的奢贵压迫感被清雅精致的隐逸感所替代。
暮雪纷飞,池沼湖泉、台榭堂庑一一藏于雪下;来往仆役稀少, 更显室庐清静,悠闲自在。
但林昀熹始终没有“自在愉悦”之感。
定亲前,宋思锐为早日完成女帝嘱托, 忙碌奔走,每隔三五天才匆匆探望她一回;定了亲,他除却忙公务,还得亲自督建城郊的两座园子, 外加婚前不宜单独会面, 二人难得见一次,皆如幽会。
成亲后,宋思锐总算得空陪她。
偏生她服了解蛊之药, 双双需忍耐吃不到的馋, 夜夜点到即止, 随后束手就寝。
一连数日,迟迟未有恢复记忆的迹象,林昀熹几乎怀疑池访和易檀联手耍她,或者那解药根本无任何效力,日益滋生放弃念头。
是夜, 漫天大雪寂静而落。
林昀熹独立窗前, 看染柳居院内的一阁一亭一石一瓦模糊于夜雪中,心底并未因景致的静谧而沉静。
眼看侍婢持灯退下,流光为积雪点上万点星辉;倾听如踩金泥玉屑般的踏雪声渐远, 她虚掩窗户,不见丈夫入内,遂信步行至外间。
宋思锐正借睡前闲暇,亲自研墨,执笔回信。
纱罩柔和了烛火,映在他锋锐糅合温润的容颜上,长眉似墨画成,半分青山黛,半分斜飞入鬓,勾惹她的线指柔柔抚至他眉端。
宋思锐手中斑竹管兼毫一顿,最后一点着墨因此厚重了三分。
“你这欺负我的劲儿又来了?”他莞尔一笑,搁笔至玉笔架上,顺手把人捞进怀内。
“……又?”
林昀熹倒不记得何时戏弄过他。
“以前在岛上,我若看书、练字稍久,你便各种捣蛋,捂眼睛、扯头发、猛力给我捶背……非要拉我去攀山涉海、切磋武艺才罢休。害我日日被你暴揍,还得听你指令跑腿,夜里方可挑灯夜读……”
他说着抱怨之言,语气则漫溢溺爱,手指缠绕她中衣上的系带,徐缓解开。
林昀熹任凭柔软脂玉落于其掌,只用如美玉雕琢的手指轻触他挺直鼻梁、蕴藉了风与月的薄唇,寸寸落向喉间突起的软骨,滑进领口。
宋思锐因她的主动而略微错愕:“昀熹,我已忍好些天……不!是好些年,没你想的那么经撩……”
末尾那句,气息微促。
“谁、谁要撩你?”林昀熹凑向他耳边,轻轻咬住饱满耳垂,含混笑道,“明明是在……吃、章、鱼。”
宋思锐两颊漫过红霞:“你……?”
刚逸出口的讶异,被她贴上的两片红唇,堵了回去。
宋思锐忍无可忍,一手兜她跨坐自身之上,一手固着她的颈,迅速加入这场极尽绵缠与挑引的口舌之争。
她微凉的指尖绵柔,所过之处掀起热力流窜。
呼吸混乱,墨发交缠;卸衣相拥,凝脂如雪;馨香入鼻,眼角染绯;暖意夺魄,媚意勾魂。
他虽不得其法,仍凭借图册上的记忆,一点点引领她移至适合位置。
猝不及防的嵌合令她心尖一颤,哪怕习武之人不畏伤痛,仍若一树海棠娇娇戚戚。
宋思锐因她的拘谨而进退两难,只得停止突破,捋好青丝,捧住娇靥,温声安抚。
“自总角之交、青梅竹马,到少年心事、情窦渐开,乃至乘鸾跨凤、燕侣莺俦……皆为你一人独享。”
林昀熹在他肩头蹭掉泪意,闷声轻啐:“净是爱说些好听的,来糊弄我。”
宋思锐如受鼓舞,缓动摩弄,经一番稚拙探索后,如鱼得水。
青涩小螃蟹已完完全全落入章鱼八爪掌控下,赧然与羞态毕现。
将鬓发撩乱的娇妻挂于身前,宋思锐一步步踏进里卧,倾覆至纱帐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