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媚——容千丝
时间:2022-01-13 08:55:25

  户外大雪簌簌有声,锦被红浪下热暖腾涌,狼身微沉,芙蓉怯露,生生将寒夜染成了融融春光。
  ···
  最初的艰涩过去,林昀熹愈发适应进进退退,且乐在其中。
  于宋思锐而言,在稚气未褪的小少年时代,失去父母兄长庇护之初,他因她的信赖和依恋日益获得归属感;本含放逐自我的惨淡时光被她激发了振奋之心,继而生情起意、魂牵梦绕;再历经她失忆后的试探、依靠,重获羁绊……到这一夜,他终于彻底拥有她,与她互融为一。
  她是他灰暗人生中最璀璨的一抹亮色,他也有幸成为她跌倒陷落时的唯一温暖。
  他倾尽所有,她亦不余遗力,躯体与神魂,只属于彼此。
  窗外大雪初歇,堆叠成平静的狂潮因耳鬓厮磨再度翻涌,缱绻至云开月明,才于倦透下紧拥而眠。
  晨间,宋思锐如常醒在卯时,唇角微弯。
  怀中人显然被捣腾得筋疲力竭,依旧深睡。
  他扯过布条,正想像平日那般绕上两人手腕,骤见她雪肤上零零星星的印子,自觉久旱后的自己太过狠了些,改作温柔拥入怀。
  隐隐听见院外脚步声急促,依稀是萧一鸣行近,他记起今日刑部会派人前来覆核西山争斗一案,悄然披衣下地,又禁不住回身,把唇覆向林昀熹的眉心。
  ···
  林昀熹从一场漫长且绮丽的梦境中醒来,仿佛一觉睡了半生。
  她茫然睁目,映入眼帘是提花红纱罗帐幔,身上繁复云罗锦红被,触手可及的百鸟雕花架子床做工精细,奢华之极。
  阳光透过精雅棱格花窗,房内萦绕沉水香气,让她倍感陌生。
  她试图坐起,顿觉腰背酸楚,几近断折,全身骨头如散了架。
  她倒抽了口凉气。
  锦绣华丽包裹下,浑身精光,柔肤绽放如花瓣零落的噬痕。
  褥子上新红数点,触目惊心。
  娇怯眼眸闪过惧怕与惊慌,她细听远处有人走动,小心翼翼下床,脸上已如海棠浥露。
  千躲万避,终究还是着了道儿!
  可她没时间为所遭所遇而悲伤愤怒。
  忍耐周身疼痛,她裹着被子,一瘸一拐走向衣橱,从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中随意拽过中单、青色裙裳,见干干净净、大小合身,草草往上一套。
  细看这陈设典雅的卧房内无刀剑武器,她一咬牙,从妆台处抓了两枝发簪揣入怀内,顺手挽起长发,谨慎挪步至门边。
  由门缝向外窥望,她被廊前堆银砌玉而惊到——又下雪了?这儿天气真古怪!
  眼尖瞥见衣架上挂着银狐裘,她烦躁地一拉一抖,罩于肩头,意外发觉长度刚刚好。
  趁院中寥寥侍婢忙于扫雪,林昀熹闪身出门,藏于廊柱后,确人无人觉察,沿桂树丛掠向宅院大门。
  所幸,外头没护卫把守。
  她抬望匾额上以古篆镌刻“染柳居”三字,下意识攥紧拳头,捏得辟啪作响。
  水雾漫上妙目,她倔强以袖口擦拭,忍住喉底哽咽欲泣之音,藏匿门对面的大树后方。
  一队巡视护卫自远而近,她皱眉隐忍,又等了一阵,走来一名手捧托盘的侍女。
  暗自吸气,她一跃一拖,把人拽入树后,自后以发簪尾部抵至其颈脖。
  “别吭声,否则你再也出不了声!”
  侍女瑟瑟发抖:“您、您起身了?饶、饶饶命!小的……!”
  林昀熹威逼:“说!染柳居主子是何人!”
  “是三、三爷啊……”
  “我哪知是谁家三爷!姓甚名谁!”
  “宋、宋宋……”侍女上气不接下气。
  林昀熹不耐烦——送送送?什么鬼名字!
  “人在何处?”
  “在、在前院会客……”
  林昀熹怕耗久了惹人注目,抬手往侍女颈侧一敲,在其昏倒前接住托盘,把人藏至灌木丛内。
  托盘上放置一剔红食盒,内装酥饼鲜香无比,勾得她口水直流。
  飞快吃了半个,她不敢久留,将余下的用油纸一包,藏进袖内。
  “我堂堂大岛主,竟落得遭人肆意欺凌、拦路劫夺人食的惨状!”
  她愤愤磨牙,估算方位,施展轻功往南疾行。
  然而没走多远,亭阁、室庐、花木的布置使她心惊胆战。
  ——此处的整体布局和建筑风格,竟和长陵岛秦家大院如出一辙!
  林昀熹坠入迷雾,每踏出一步,皆分外严慎。
  路过一处名为“聆莺居”的院落,基本和她的居所一模一样!想推门一探究竟,忽见三名护卫大步前行,她纵身躲藏,可惜狐裘在朱门映衬下颇为亮眼。
  “何人鬼鬼祟祟!”当先那人喝问。
  林昀熹暗叫不妙,眼见躲不过,只好一战。
  信手一扬,袖中酥饼破空飞出,正中三人小腹要穴。
  她素来飞花摘叶皆能伤人,此番以暗劲掷饼,瞬间将这几名武功平常的护卫砸得当场昏迷。
  正想把人拖到角落藏好,不料卵石小径上多了一位身穿苍蓝色武服的青年,看上去约莫二十七八岁,身材高大魁梧,眉目硬朗,刚健威猛。
  他既惊且奇,笑道:“他们若有不足或冒犯之处,您交给我处理即可,何须亲自动手?”
  林昀熹细察此人服饰精美讲究,相貌不俗,且武功颇高,不由得捏了把汗。
  她火速从倒下的护卫处夺了刀,警惕盯着来人:“你是谁?”
  那青年一愣:“您又忘事了?”
  “莫非……你就是那个……‘送送送’?”林昀熹磨牙吮血,略带哽噎。
  青年瞠目:“我……送送送?”
  “拿命来!”
  林昀熹料想对方即便不是辱她之人,也必定是其爪牙,怒而挺刀疾劈
  那青年大惊,飞身后跃:“您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林昀熹眸光凛然,眉梢尽是杀气,钢刀挑起寒星冷光,挥振奔掠,如江河不绝,电闪雷鸣。
  青年无奈,唯有拔刀招架,边抵挡边高呼:“来人!快通知公子!”
  林昀熹听他要唤帮手,出招更猛更急,劈、砍、挂、点……无不狠辣。
  奈何那人内力和敏捷度虽不如她,却对她的招数十分熟识,每遇凶险,皆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外加她腰酸背痛,力困筋乏,一时间竟未能将其拿下,更是愤恨焦虑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一攻一守连拆二十余招,林昀熹稍占上风,意欲寻机下杀手,忽闻身后传来一熟悉的娇嗓。
  “姐!这家伙招你啦?”
  林昀熹乍闻傅千凝的声音,登时鼻翼发酸:“阿凝,你何时来的?这人……他、他和同伙欺负我!你快杀了他!”
  “敢欺负我姐?活腻了?”傅千凝激愤之下,抽刀跃出。
  那青年一脸百口莫辩的模样:“傅……嗝,我没!她……嗝……你别!”
  “听你说话,能把我憋死!”傅千凝挺刀隔开双刀,转头问林昀熹,“到底怎么回事?让我哥收拾他!”
  林昀熹一听她提起哥哥,霎时落泪:“我、我不想见他!你别说见过我……”
  “这么严重?先前不好好的么?”傅千凝一头雾水。
  林昀熹实在无法宣之于口,愤而再度提刀,劈向那青年。
  刀刃如秋水映雪,内力激发的挥劈间,断了他的刀。
  “啊?来真的?”
  见她招式带出浪涌千层,破刃而起,捅向青年要害,傅千凝惊慌失措,欲拦又没敢拦。
  忽而一青影从旁掠至,银光闪动,挡在那青年之前。
  林昀熹未及细想,直落猛劈,未料“卡嚓”一声,刀剑相触,手中单刀竟被利刃削断!
  “昀熹……”
  一把醇且沉的男嗓柔如落羽,辗转落在她心上,令她神魂俱震。
  她含泪转目,对上了身侧那人惶惑的朗目。
  他发束玉冠,天青色缎袍流光溢彩,容止如月,风姿似松,高华湛湛。
  她似乎在梦里见过如此温润如玉的他,又怀疑只是自己的思念深切时的臆想。
  “章鱼,你……你也在?”
  “适才刑部来了人,我在沁安堂招呼着,听说你大发雷霆打人,便赶来瞅瞅。一鸣兄惹你生气了?逼得你一大早动刀子?放着,我来!”
  他趁她愣在原地,忙抢过手中断刀丢得远远的,并还剑入鞘,将她圈进怀里,瞪视那青年:“你们闹什么?赶紧如实招来!”
  “三公子,我岂敢在您的地盘闹事?远看尊夫人用饼子砸人,我刚过来劝了一句,她即挥刀迎上……”
  林昀熹用手抵住那坚实怀抱,懵了:“你的地盘?你、你该不会是……那个‘送送送三爷’?这是你家?”
  “欸?”某人傻眼,“你竟把这事给忘了?”
  林昀熹勃然大怒,猛力推开他:“傅章鱼!昨夜和我……是你?”
  “不然能有谁?”
  “你敢对我……!我、我还没消气呢!你以为我千里迢迢来京,是为献身于你?”
  目视她素手扬起,试图给他一个耳光,最终掩面而泣,他隐约记起某事,绝望哀叹。
  “昀熹啊!你又……?失忆不好玩!一点儿也不好玩!”
  作者有话要说:  断片了……
 
 
第七十五章 
  #75
  染柳居书阁内, 青釉三足香炉腾起袅袅的薄烟,晕散丝丝缕缕淡香。
  其时日渐黄昏, 斜阳透过晴窗,如碎金般洒落至琴台前,将“霁临”古琴勾勒得分外分明。
  宋思锐单手懒懒拨弦, 凝视对坐数尺外、手捧热茶的林昀熹,相顾无言,各带三分似笑非笑的微妙情态。
  经过小半日解释,他的妻勉为其难接受自身失忆近一年、成为罪眷的替罪羊没入晋王府、被他捞走后与亲爹娘团聚、最终以靖国公千金的身份嫁给他的事实。
  当宋思锐逐一解释来龙去脉, 并得傅千凝从旁肯定时, 林昀熹屡屡发出“我有那么蠢吗”、“我怎么可能那么蠢”、“我的脑子装了什么”等等惊怒之问。
  但时隔十个半月,季节更迭,婚书、结发、合卺葫芦等证据皆摆在跟前。
  她不得不相信。
  而宋思锐面对的则是, 新婚妻子将他吃干榨净后, 醒来只记得下蛊前的旧事。
  真不知该喜该悲。
  所幸, 林昀熹没跑,充其量表现得火大,还带了点羞涩。
  听表兄妹二人道述细节后,她搓揉额角:“难怪!我仿佛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好像姓林,柔柔弱弱的, 对人低眉顺眼。”
  宋思锐心下一突:莫非……中蛊毒期间的事, 反倒会以梦境形式呈现?
  他踌躇片晌,缓缓将圆凳挪至她身侧,见她并无嫌弃状, 不顾窗前的萧一鸣和傅千凝斜眼窥觊,握住她膝盖上的手,道出困扰他大半年的疑问。
  “昀熹,你……为何会离岛?”
  林昀熹素净容颜浮起浅淡尴尬与忿然,良久未语。
  她如墨长发映衬白腻如瓷的脖颈,让他有种想要替她绾好的冲动。
  而接下来,他确实做了想做之事。
  林昀熹颊畔腾起两抹红云,由着他把未束青丝盘起,小声道:“你走后,爷爷回岛了,还告诉我……他们一家是从抚州城外捡的我,那会儿我约莫半岁,按理说,跟你没血缘关系。”
  宋思锐不解,良晌才反应过来:“你言下之意……当时得知我是大宣皇族,以为咱俩是远房堂兄妹,故而把我撵走?”
  “谁让你处心积虑骗了我十年!加上你把大师兄胳膊卸了,我总得给师门一个交代吧?”
  “你要树立公正无私的形象,我都懂……我问的是,你离岛赴京,所为何事。”
  林昀熹无端扭捏:“我后来查出,沈家人要你决斗之意,想着如能胜了你,便伺机夺你权;若不慎落败,便藉机群起而攻,重伤你,好出口气……可他们万万没料到,你换了剑。
  “我觉着冤枉你了,本想等三个月后接受你的请求,放你回来成婚,谁知你一声不吭回了京城?我就……”
  “没一声不吭,我给你和阿凝各捎了封信!兄长出事,我必须回京处理点事情,无暇等到你肯见我之日。”
  “我没收到。”林昀熹闷哼一声。
  宋思锐窃笑:“你认定我撇下你不管不顾,于是巴巴追在我身后?”
  “才、不、是!”林昀熹顺手给了他一拳,“我、我……没来过中原,想到处逛逛,顺带揍你一顿再回去!”
  “可你尾随在后,也没见你揍我啊?心疼了?”他知她偶尔会抹不开面子。
  “你明知我来了,竟没主动与我和解!我一生气,不想理你,打算折返回岛,结果……在一家小酒馆饮酒时,暗觉酒有问题……”
  林昀熹略有些烦躁,话说一半,欲言又止。
  ···
  这桩事于她而言,宛若发生在昨天。
  兴许有人刻意扣下了宋思锐给她的信,以致她断定未婚夫受辱后下定决心归京,不复归返。
  她愤怒又难堪,还隐隐掺杂了前所未有的愧疚,遂厚着脸皮,试图给他当面挽回的机会。
  谁料宋思锐却担心她追到大宣,是为解除婚约,遥遥相对,始终没敢真正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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