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看到远处山林的火光时已经来不及了。
李墨疯了一样往山上跑,火源的方向正是樱树所在之地!
终于跑到跟前时李墨却愣住了,这熊熊大火已将附近的树木草叶全部烧为灰烬,唯有樱树还立在原处纹丝不动。
难道朝夕相处的一棵树,竟真是……妖魔吗?
“如何?”老人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知道你身上的阴气从何而来了吗?”
李墨无言。
樱枝微晃,像在忍耐痛苦。
老人见大火无法制服这樱树,便掏出准备好的符咒向树枝掷去,轻飘飘的黄纸带着离奇的力量直冲进火焰,附在树干上时连周边的地面都开始摇晃。
慢慢的,那樱树竟变成人的身形从火里向外爬。火苗摇曳,看不清面貌,但隐约像是个女人。
女人匍匐前进,手眼看要碰到李墨时,李墨后退了。
他感到害怕。
老人不再浪费时间,提剑便刺去。
毫无声息。甚至没有一点悲鸣的,那女人趴在地上不再动了,手无力的指向身前。
李墨无法接受自己刚刚目睹了一场杀人现场,但看着原先樱树所在的空荡荡的地面,他不确定眼前的是不是“人”。
老人蹲下将那女人翻转开来,轻车熟路的掏出本子蘸取地上鲜血写下了当下时间,以及“樱树”二字。
李墨却呆滞在了原地,但并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因为看到了地上女人的样貌——是他那已多年不见的,总是温柔笑着,折樱枝给他玩耍的母亲。
尚未合眼的母亲看起来跟童年时牵着他手逛树林的人一模一样……李墨的印象里从未感觉母亲变老,原来不是他美化了记忆,而是他的母亲确实不会老去。
李墨跪坐在地上,想触碰母亲时,一切却如烟消散了。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地上的灰烬中只有一小截枯枝。
老人接下来的话毫无怜悯之心:“我知那是你的娘亲。”
李墨并没像自己想象中一样哭泣,他只是眼神空洞的抬头,继续听那老人讲道:“但她是妖。”说罢老人就要转身离开了。
李墨摇晃着站起身:“但她从未害过任何人啊……”
老人顿了下,并没有转头。
李墨攥起了拳头,自己的命,根本就是他母亲护下的吧,但他却在最后一刻,都没能保护她一丝一毫……
拿起地上的石头向那老人慢慢走去,可李墨毕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即使拼命砸去,还是被老人一招便放倒在地。
地上残存的灰烬仍然炙热,李墨半张脸埋在里面烧灼的皮开肉绽应该疼痛难忍才对,但他像是没有知觉一样,再次拿起石头向老人走去……
“好啊,反正也是早晚的事,不如让你早点看清。”老人低声说着,随后疾步向前一剑穿透的李墨的胸膛。
眼前渐渐发黑,李墨瘫软到地上,血液渗入大地,停留片刻又开始回流。
李墨头一阵剧痛后意识竟恢复了,抬手摸胸口,只有手掌大小的疤痕。
老人看着他茫然的样子突然想起曾经的自己,一阵疲惫,拿剑撑着坐到地上慢慢解释起来。
原来除妖师都不是人。
他们是人与妖所生,死去的时候会迎来重生,但想继续活下去却必须靠杀妖除魔。
像是与生俱来的诅咒一般,自己想活,就要有别人的血一直流。
但凡心软些的,很快就真正死去了。
“现在开始你还有十天时间。”老人继续说道:“从现在起,你闭上眼便能感受到妖气。”
李墨无力的闭上眼睛,但什么都没有看到。
再睁开眼时老人已经不见了。
说书人讲到这特意停下看人群的反应。
有人小声疑问这故事是不是没头没尾的。
说书人笑了,继续讲了下去。
许是李墨的家乡,除妖师风头太盛,以至于没有任何异物存活的可能,所以附近毫无妖气,李墨在第一个十天期限的最后一天,才勉强找到一只不愿投胎的游鬼。
其实那鬼并未作恶,但李墨为了活下去为母亲报仇,做了和仇人一样的事。
在纸上用黑血第一次写下字开始,奔波的命运便无法结束了……
“而最近李墨就来到了这个镇上。”说书人冷不丁的讲到这句:“因为眼下这里,妖气最重。”
众人沉默。
片刻后才有人扔下点钱叫好:“差点就信了!”“这结尾不错呢哈哈!”
碎银子敲在桌上的声音零零散散。
说书人顶着惨白的笑脸面具不再发一言。
见没有下一个故事,人群也开始散去。
只有发呆的易晓愉还抱着伞站在原地,她满脑子都是,原来陈桥生也死过一次了。
是不是很疼。
“小姑娘,还不走吗?”
说书人的声音响起,易晓愉才发现周身已没有其他人。
她想走,但又想多问些问题。
“你刚刚讲的关于除妖师的事,都是真的对吗?”易晓愉小心开口。
“故事罢了,何必纠结。”说书人收拾完银两抬头看向她,依然是面具上诡异的笑容。
“如果是善良的妖怪,李墨就不会杀的,对吧。”易晓愉声音有些抖。
“也许吧。”说书人没想到她要问的是这种问题,随口敷衍道。
易晓愉接着说:“我必须确定一下才敢继续站在这里跟你讲话。”
“为什么?”
“因为你就是李墨。”
说书人顿了下站起身子道:“你比我更会编故事……”说到一半却被易晓愉迅速扯掉了面具。
明晃晃的太阳底下,说书人半张脸上遍布烧伤的疤痕。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四年了,只要人还活着就不会坑系列……
第17章 胥安河
被忽然揭掉面具的说书人脸庞实在可怖,原本散开的人群这下躲得更远了些。
其中不乏倒抽冷气的声音与纷杂议论:“看这人半张脸都是烧伤的疤痕,不会他就是李墨吧?”
易晓愉没想到自己的行为招来更多人侧目,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但说书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慢慢将面具重新戴好,又恢复了闲适的语气:“李墨,得有一百六十多岁了。”
戴着面具的脸再次移向易晓愉:“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易晓愉无言,她刚刚只是看到风吹起面具一角露出的疤痕,便认定他就是李墨,确实武断了些。
“快走吧,现在更多人注意的是你。”说书人一边将银两收拾起来一边提醒道。
易晓愉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该久留,抱起伞挡了挡脸还是觉得有很多事想问明白,便偷偷朝着说书人离开的方向跟去。
幸好人烟渐渐稀少,终于走到城郊处时说书人拐进了一间旧屋。
易晓愉四下扫了眼,确认无人后敲了敲门。
“没有锁。”说书人的声音听起来毫不意外。
门一推开易晓愉便吓住了,屋内摆满了动物骨架及各种兽皮,而眼下说书人就坐在一整张虎皮上清点银两。
“你一个小姑娘,胆子倒是真大。”摘掉面具的说书人笑了笑,脸上的疤痕更加狰狞。
易晓愉吞了吞口水,还是开口道:“关于除妖师……你了解的多吗?”
“只要给够这个,知无不言。”说书人捏起银两晃了晃手。
易晓愉有些局促的握着衣角,她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也知道有多有用,但她确实没有。
“或者你答应替我办一件事,办得到我也可以回答你所有问题。”说书人脸上似笑非笑:“比如,李墨确实只杀作恶的妖物。”
易晓愉听罢毫不犹豫的点头,她明白人类世界的规则,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就要用另一些东西作为交换,没有钱,自然要用别的。
“好,那让我先听听你想问什么,我看看我是否真的知道。”说书人也很爽快。
易晓愉赶忙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除妖师除了斩妖杀鬼,没有别的可以活下去的办法吗?”
说书人沉默很久,然后叹口气道:“没有。”
因为只流着一半人类的血液,所以作为除妖师,需要帮人类斩除异类才能像人类一样活着,听起来好不公平,但这世界哪有半点事能谈得上公平呢?
“那,只要不停地杀下去,就能永远活着吗?”易晓愉继续问。
“是的,不止不死,而且不老。”说书人看着易晓愉突然睁大的双眼说:“没错,我也永远停在了我死的那一年。”
他果然就是李墨!但易晓愉并不害怕,因为她信他说的:只杀作恶的妖。
李墨像是能看透她的想法:“但是你也太容易相信别人了。明明自己就是妖物,还敢一路尾随除妖师,这一百多年除了你,我也真是没见过第二个。”
易晓愉一脸凝重,因为想起竹音还下落不明,所以起身想走。
“答应我的事还没做呢,就想着去找你的朋友?”李墨淡淡开口。
易晓愉一脸不解,不是因为记不起这事了,是惊讶李墨为何知道她是要去找竹音。
“不用这样惊讶,除妖师在成为除妖师之前不过也是凡人,如何突然就能杀的了妖呢?是因为成为除妖师的那一刻起就多了一样天赋技能傍身。”李墨知道易晓愉在好奇什么,接着回答她道:“我的能力是读心。”
啊,啊这,幸亏刚刚没有骂他……易晓愉松口气,李墨只是笑笑:“多亏有这本领,无论什么妖魔鬼怪,他们出的每一招,都已在我的计算之内。”
了不起了不起!易晓愉一边在心底赞扬一边乖巧鼓掌,不用开口李墨应该也知道她在想什么了,感觉还省不少力气。
“也正是因为这样,你能判断妖怪是否心存善念吗?”易晓愉真诚的问。
“是的,不仅是妖,人也可以。”李墨继续回答道:“而且我能感觉到临安城最近聚集了非常多妖气,且都绝非善类。”
“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易晓愉还是懂得言出必行的道理的。
“往西三十里有条长河,名作胥安,依河而住打鱼为生的人常年要经过这条河去临镇的湖泊捕鱼,但自去年开始……”李墨开始了他说书的活计,没成想被易晓愉打断了:“但自去年开始!不断发生河难,时不时便有旋涡急流出现在河中央,要把人卷进去才作罢!且没有一具尸首再被寻到!”易晓愉看他没有异议,继续讲到:“于是河神降临的传说就在周边镇传开了,大家能不下水尽量不再下,谁承想河神并不作罢,开始频频涨水,直将附近的田地住户都淹了,人们这才开始每月十五供奉河神,胥安河终于平静了下来……”
李墨有些愣住:“你倒是个说书的好苗子。”
“我听故事的年岁指不定比你说书的时间还要长呢!”易晓愉一脸得意。
“不过你说错了一点。”李墨继续道:“哪有什么河神降临,那是河妖。”
易晓愉怕了:“你你你……你不会是要指使我去杀妖吧?我这零星几年的修为可不够你拿去折腾的!”
“放心,杀妖的事自然是我来做。”易晓愉刚松口气李墨又接着说:“我是需要你嫁给河妖。”
易晓愉只觉当头一棒,满脸疑问的看向李墨。
李墨又重复一遍:“没错,我需要你做河神的新娘。”
世事如此无常,想我一威风凛凛的老虎妖竟然沦落到下嫁区区河妖,早知如此还不如嫁给裴临川天天有鱼吃,诶等等?既是河妖,自然也不缺鱼的吧……——易晓愉陷入沉思。
李墨揉揉突然有些疼的额头,开口道:“首先倒不必自诩威风凛凛,其次裴临川又是谁,再者现下不是想吃不吃鱼的时候。”
易晓愉全然忘记自己内心的想法能被李墨识读到,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李墨看她有些傻气的表情开始担心起她能否真帮得上忙:“我看你可能不明白嫁给河神的意思。”
“嗨呀……”易晓愉讪讪开口:“可能确实比我理解的要复杂的多,我明白的,嫁人不是小事嘛,不能只考虑吃的……”
“嫁给河神的意思是献祭。”李墨打断她:“你是祭品。”
“祭……祭品?”易晓愉声调高了些:“就是寺庙里那些鸡鸭水果吗?”
“对,但是鸡鸭水果怎么满足的了这只河妖?它不吃人誓不罢休。所谓的供奉不过是将活生生的人送向死路。”李墨回答道。
易晓愉这下无法接受了:“那你现在岂不是要我去死?”她只是打听几个问题,没成想要把命搭进去。
“我既是要杀妖,怎么会由得妖再去害别人,你只管引诱河妖露面,我自会杀它。”李墨试着安慰她。
易晓愉稍稍稳定了些,开口道:“这样说来,不知多少无辜的女孩去做了‘河神的新娘’,这次就由我去吧。”李墨心下感慨自己确实没有挑错人,又听她继续讲说:“那你可一定要杀死河妖,别让它继续祸害附近的人。”
李墨没想到易晓愉嘱咐的不是要他一定保护好她的命,而是要他保护好其他人,也觉得有这种心思实属仁慈,便郑重点了点头。
幸好明日就是十五,正是供奉河神的日子,易晓愉想到不会耽误太久时间而松口气,全然没再想“嫁与河神”会不会是很危险的事。甚至在李墨拿出一身嫁衣来时还有心情取笑道:“你一个男人为何会有这种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