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感觉到陈桥生在奋力向上游,离水面应该是很近了吧,已经隐约能看到一些光影,但就是怎么都还没浮出去,易晓愉吐了一连串泡泡,抱住陈桥生的手更紧了些……
快了,就快到水面了,但陈桥生发现那一串串水泡后后感觉出了易晓愉的异样,果然见她眼睛紧闭,攥住他衣服的手也捏的骨节像要刺破皮肤……
没有多想,他低下头捧住易晓愉脸含住了她的嘴唇,将最后一口气用力渡给了她。
易晓愉惊讶的睁开眼,什么都没看清陈桥生已经转身用更快的速度向上游去……
终于冲出水面。
易晓愉环抱住陈桥生的肩膀大口呼吸着,他们飘荡在起起伏伏的水面中感受着劫后余生,全然没注意岸边人惊讶的目光。
“河神的新娘……回来了……”人群开始骚动。
本来坐在岸边哭的竹音也被阮眉叫停:“别哭了!他们回来了。”其实阮眉心一直揪着,这几个时辰她眼睛从未离开过水面,在看到水中央突然离奇下陷形成巨大旋涡时她也是第一个站起来的。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阮眉看着抱住易晓愉游向岸边的陈桥生这样想。
刚一上岸竹音就抱了上来,易晓愉挣开后再次深呼吸几下,她不想没淹死先被竹音勒死……还想着先开几句玩笑,但看到竹音哭肿的眼睛后什么都说不出来。
“怎么去这样久?”阮眉想抬手擦一下陈桥生额前的水,但被他抢先自己抹去了。
阮眉收回停在半空的手,有些尴尬地继续开口:“是很难对付的妖吗?”
“不是。”陈桥生面色凝重的开口:“只是只水鬼罢了……不过背后像是有其他人操控,背景及能力可能远在我们之上。”
“河神的新娘被退回来了!我们又要遭殃了!”人群中有人带头呼喊。
易晓愉一下子被当作罪人一样讨伐——“你怎么这样自私!你害了我们全镇人的性命!”“你为什么不去死!”“你这样还不如不去!装什么好人!”
易晓愉魂还未定,又被人群这样咒骂,又气又急,她完全无法理解,人类怎么可以这样恶毒。
只有一个小女孩怯生生的走出来,抬头仔细端详着易晓愉。
“姐姐……”小女孩软软的开口问道:“你是怎么从河神那里回来的啊?”
哪有什么河神……易晓愉还没开口就被陈桥生抢先解释:“根本没有河神,水里是吃人的妖鬼。”
他既像是说给小女孩听的,又像是说给在场那些愚昧的人听的。
人群沉默,小女孩眼泪却唰的掉了下来:“那我的哥哥是不是回不来了……”
“你的哥哥去哪了?”易晓愉蹲下握着小女孩的手问道。
“上个月是隔壁姐姐去做河神的新娘,大家都要她去,只有我哥哥说要去救她,说姐姐只会做他的新娘……”小女孩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那他们……是不是……都回不来了……”
第20章 落叶归根
小女孩蹲在地上哭着,易晓愉抬头看向陈桥生,他虽然沉默心里也了然了——去做“新娘”的女子已经埋没在暗无天日的水下地狱,成为无数尸体中的一个,而那水鬼,原本也是别人的哥哥,别人的心上人……
易晓愉心里极难受,她一直以为生命中只有山野、溪水、茂盛的树木,从远处来的风、以及一些气力完全不及她的鸟兽……从来无忧无虑的她未曾想过世上有如此多悲苦的事。
身后水流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转头看向水面,正中央水流正慢慢下陷,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周边的水位反而上涨许多,水浪开始拍击岸边……
“糟了,河神……啊不是,河妖又来抓人了!大家快跑啊!”人群开始骚动,手脚利索的都开始往陆地远处跑……易晓愉心里也没底,嘱咐竹音带着小女孩先去安全的地方等。
竹音百般不愿丢下易晓愉,但看那小女孩无人照看只好先抱起她走远了。
河水并没有更大的异样,岸边却很快没了人影,只有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人背手原地站着。
易晓愉一看到他便开始招手:“你还知道来!说好的你善后呢!”
陈桥生本就在奇怪那人为何毫无惧意,再看易晓愉竟是相当熟络的样子,便拧着眉头朝那边看去。
因为戴着面具所以没人看到李墨的笑容,他清晰读出了陈桥生内心的想法——是非常紧张易晓愉的感觉,同时带着疑惑,好奇,还有一点……吃醋。
哈哈,再去看看易晓愉在想什么……嗯,是着急快点杀掉妖怪后……去吃鱼。
“我这不是去准备工具了吗。”李墨背在身后的手举向身前,是一张渔网。
“渔网可没什么用!”易晓愉夸张的比划起来:“我看到有那么那么多死人,水下是非常厉害的妖怪!”
是吗?李墨警惕起来,但还是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近岸边,经过陈桥生跟阮眉时还相当自来熟的抱拳打了声招呼:“鄙人姓李名墨,同行莫怪,同行莫怪哈。”
同行?陈桥生脸色更不好看了,这易晓愉真是不知死活,怎么到处招惹除妖师。
“放心,我同你一样,只杀作恶的妖。”李墨转头自然的接话。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陈桥生默不作声的看着李墨。
李墨继续开口:“是的。”
易晓愉人都看傻了,戳了下陈桥生说道:“看到没,成为除妖师都能有一项天赋技能,他会读心呢!厉害吧。”
陈桥生撇撇嘴不愿接话,易晓愉却不罢休:“你呢!师父你会什么本事啊?”
阮眉听到这笑了出来,易晓愉心里到底是怕她的,便不敢再追问。
阮眉倒不再吓她,只是拿手肘怼了下陈桥生:“人家问你呢,你成为除妖师后的第一样本事是什么啊?”
李墨端详了会儿陈桥生的冷脸,说书人的语气又出现了:“嚯,这位少侠好身手,他的本领原来是……”
易晓愉期待的等着,任陈桥生内心再怎么警告,李墨还是说出来了:“开花。”
“开花?”易晓愉不解的重复了遍。
阮眉笑着跟上:“对,就是开花,只要他想,手摸过的地方便可开出花来。”
“好厉害好厉害!”易晓愉不合时宜的拍手,陈桥生脸色更难看了……
“那就算厉害的话,这位姑娘的本事可要吓死你了。”李墨指着阮眉说道。
阮眉听罢自信的抽出鞭子,瞬间整根鞭子又燃烧了起来:“我可以变幻出火焰。”
易晓愉想起脚上还有被她甩出火苗烫到的伤,下意识往陈桥生身边靠,突然发现水中央的旋涡越来越深,已经看不出底部在哪。
“往后退。”陈桥生一手将易晓愉往身后揽了下。
天色渐渐昏暗,所有人都蓄势待发。水流翻滚的越来越激烈,终于在河中心荡开一个巨大的豁口,苍老的声音再次传出来:“就凭你们……也敢来坏我的事吗?”
众人沉默,水中慢慢走出一位老者,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笑起来却让人看着极不舒服。
“小心,他身上有银绳。”陈桥生低声给阮眉和李墨提示道。
李墨却像没听见一样,僵直着走向那老人。
陈桥生握紧剑,他只当李墨是已经被控制了心神,现下要时刻提防好。
“竟然真的找到你了。”李墨终于开口,原来并未被银绳附身。
那老者面露不解但依旧笑着,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李墨无言,慢慢摘下面具。
易晓愉看着他的背影,明白了什么,悄悄攥紧陈桥生的衣服。
“怎么了?”陈桥生没有回头,低声询问道。
“这个老头……也是除妖师。”易晓愉声音有些颤:“他绝不会漏杀一只妖的。”
陈桥生知道这人并不是妖鬼之流,本就在奇怪他为何会有如此高深的法力,易晓愉的话正好给出答案。
既是除妖师……何必害人呢?陈桥生眼睛眯了眯,又听到易晓愉继续说:“李墨的娘亲,也是他杀的。”
“又不是妖,我们为何还要在这浪费时间。”阮眉玩儿似的甩了下鞭子,她丝毫不知水下的情况,银绳也根本没在怕。
“既然出来屠害人,管他是什么一律照杀。”陈桥生心里也没底,但他看不惯积恶之人,更担心来者不善最后冲着易晓愉去,所以必须一博。
李墨摘下面具的半张脸上遍布疤痕有些可怖,老者面对着他笑容却依旧不减。
“看来你是不记得我了。”李墨读出他内心的一片空白。
那老人倒是很坦诚:“又是一个来找我寻仇的毛孩子吧?”
那语气听起来充满藐视和傲慢,李墨拳头攥紧了些,一百多年来令他夜不能寐的仇人就站在面前,而自己根本没有被记得一丝一毫。
“杀你如同碾死蝼蚁,你不妨试上一试。”老人笑得更加轻蔑,像是故意激怒他,又像是真的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
李墨将渔网收进袖中,双手合十变幻开始结出手印,果然在老人甩出银绳的前一刻形成结界挡在身前。
左边……右边!……前……后!银绳的每一次方向变化都在李墨预料之内,他将银绳牢牢控制在老人半米之内。
“你这小鬼,倒有点本事。”老人却不急躁,只是微笑着说道:“如果这样呢?”说罢他也开始结印,银绳立刻被灌入红色光芒,一下便可冲破李墨的结界。
李墨早就料到,人已后退数步转头指挥道:“他还是想冲着晓愉下手,一会儿我装作中计先将银绳引到我身上即可……”
陈桥生惊讶于李墨脸上的疤痕,但还是先开口询问道:“那你怎么办?”
“银绳遇火既失去力量。”李墨一边结印尽力抵抗银绳一边平静说道:“到我身上后只管引火点燃我,我自有办法与这老东西同归于尽。”
阮眉面露惊讶,但李墨什么表情都没有,她便不再多说任何。
在李墨佯装失手身子挡在银绳前时,易晓愉心被揪了起来。
片刻停顿后李墨便眼睛赤红的转过身来,他只能再清晰的说出一句话:“……不要犹豫。”
阮眉虽心有不忍还是扬鞭挥去,熊熊火焰撞在李墨身上,他拼着最后的意念没有躲闪,没有还手,只是转身朝老人跑去。
风声猎猎,身上的火焰包裹住李墨全身,银绳早已烧毁,他抽出烧成纯金色的渔网扬起套向老人。
老人终于在看到金网时停止了笑容,但已经太晚了,他被牢牢按在地上,听着火光中面容不清的李墨没有气力的开口:“让你死于大火……是为了我的母亲。”
此时他才终于记起了眼前的少年是谁。
一点也没有变,还是那年那个不顾死活势要同自己拼命的少年……
火焰渐渐熄灭。
地上根本没有尸体。
只有一条烧焦的鲤鱼和一节枯树枝。
“这是……为什么。”易晓愉慢慢走近蹲下盯着那节枯枝,似是樱树的枝节。
陈桥生跟上前平静答道:“除妖师死后,会化作妖的那一半血液的原型……”
那你会是什么呢?易晓愉还未说出这句话就被阮眉打断了:“快看这两本无忧簿。”她捡起地上厚厚两本本子惊讶道:“李墨像你一样,断断续续才活到今天……但那老人的纸页密密麻麻挤满名字,不出意外可顺利再活十年八年。”
陈桥生也走上前翻看了下,发现最近十几页记得都是年轻女孩的名字,无一例外均是以杀死女鬼为由杀掉她们……许是各个地方被逼进河里淹死的女孩,变为鬼又立刻被杀掉,以此来续那老人的命。
人心怎能恶到这种境地,成为除妖师后,有人是尽力去斩妖杀鬼,有人却抓住漏洞换取轻轻松松的长生不死。
易晓愉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是将那枯枝捡起,轻轻插在了地里。
你也能长成樱树吧。易晓愉心里这样想。不必再一心复仇,不必再逼自己去做出不想做的杀戮,不必再顶着遍布疤痕的脸受人非议,不必再悔恨和悲痛的孤零零活着……李墨这漫长疲惫的一生,终于可以安定下来了……
陈桥生看着蹲在地上不动的易晓愉没有讲话,只是走过去一道蹲下,手轻轻抚过枯枝,转瞬便有明艳柔软的樱花开了出来。
第21章 身世
天色已尽暗,月光清冷洒在零星樱花上……
易晓愉望着花瓣出了神,陈桥生却只是看着她不发一语。
所以易晓愉感觉腿麻一扭头撞上那愣愣的灰色眼睛时吓了一跳,直接坐在了地上。
“有……有事?”易晓愉忽然担心他是不是除妖师的血液觉醒,想趁她不备给她来一剑。
“就是这样,你还想做人吗?”陈桥生淡淡开口。
易晓愉低头看自己的双脚,扭动了下感觉伤已好很多,她没回答陈桥生的问题,只是反问道:“那你呢……如果你不做人的话,会是什么?”
陈桥生无言。
“你刚刚自己也说了,除妖师身上有一半血液是妖。”易晓愉自说自话。
“也是草木吗,还是鸟兽?”易晓愉见他不吭声继续问:“难道说是一只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