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的年轻女孩都是要被送进不同宫室去的,虽不至于哭但基本都丧着脸。看到易晓愉这个要去镜寒宫的竟然一直笑盈盈,都只猜想她是个傻子。
只有一个白净的圆脸姑娘看不下去,满面愁容拽了拽易晓愉的衣袖道:“你要去的是镜寒宫,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知道啊,那里冷冷清清连个人影都没有,以后怕是我的差事最为清闲~”易晓愉回头甜甜一笑。
“我姐姐之前就在那里当差,你……”那女孩一时语塞:“罢了,我叫玉烟,是要去凝香宫做事,日后你若有什么难题,也可来找我。”
“好的,我叫易晓愉,你叫我小鱼便是。”出门在外有个照应自然好,没想到这么快就能交上朋友,易晓愉暗暗高兴自己的好运气。
马车行至皇宫南墙时停了下来。
易晓愉跳下马车抬头便定住了——好高的城墙!
人流自然列为两队,走上十数米的台阶才可见面前有两根大约五人高的石柱,石柱上刻着盘旋而上的蛟龙,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腾空而起,而这不过是一个供宫女出入的侧门。
站在高处可眺望皇宫之大,玉宇楼台交相错落,皆是雕梁画栋极尽繁华。正午的阳光铺洒在一片片琉璃瓦上反射出耀眼的色彩,连地上的大理石面都一尘不染光可鉴人……
易晓愉左看右看好奇的不得了,她哪里见过这般富丽堂皇的景象,却忘了皇宫是多么庄重威严的地方,她在一行低头束手行走的宫女里实在过于扎眼。
“最后边那个!”易晓愉被突然传来的声响吓了一跳,抬头循声望去,看到掌事的女官确实是在对她讲话:“对,就是你,过来。”
易晓愉懵懂走过去,其他宫女均低着头悄悄侧目。
按平时遇上这种不懂事的,一定要去烈日下罚站三个时辰,来治治敢在宫内抬着头四处张望的毛病。但鉴于易晓愉是要被分去镜寒宫,便也没必要与她计较了。
“你随我来。”女官示意易晓愉跟住她,又吩咐其他人在原地等好即可,自会有各个宫管事的人来接走她们。
易晓愉临走前不忘回头看一下玉烟,却发现她也在偷偷观望自己,而且脸上满是担忧。
第23章 昆山玉碎
易晓愉随着女官一直往北走,越走人烟越发稀少起来。
到镜寒宫跟前时已完全没了人影,女官抬头看了眼头顶那白玉牌匾,上面的镜寒宫三字已蒙了层灰,早没了往日熠熠生辉的样子。
“这是你的衣服以及一些日常用品,宫内西边那排小屋你可随意挑一个房间住下。每日晨起后先洒扫地面、桌椅、柜子等,午休后再给各类花草添肥浇水……因宫内暂时空置所以半月才会有人来检查一次,吃食也是半月一送,你不必操心太多事。”女官将一个包裹递给她继续吩咐:“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入夜后就去房间关好门,安安静静不要发出声音,也不可走出来半步。”
易晓愉接过包裹,女官见她不像是心思缜密的女孩子,怕她不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就又郑重重复了遍:“记住了,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出去,也不要发出声音。”
皇宫内还有这等奇怪的规矩吗?也许是针对镜寒宫吧……易晓愉认真点了点头。
女官没再说什么,甚至连镜寒宫的宫门都不愿踏入,只是站外面探头看了眼便匆匆离开。
易晓愉抱着小小的包裹走进去,宫门外看里面,并不是很大的样子,进来才发现别有洞天。竹林亭台交错,假山上甚至有活水不断流动,叠起层层轻薄的雾气,最终汇入院子正中的池塘。大片草地上还修盖着一个小小凉亭,也许镜姬从前就是在这里为皇帝唱戏,地面像是上好的玉石铺就,只是有层薄薄的尘土,大概好几日无人清扫了。
易晓愉挑了个角落房间走进去,到底是宫廷内院的屋子,连边角的下人房空间也挺大。她换上月白色的宫女服,对着铜镜仔细看了看,十分满意自己的新装扮。
各处敷衍的擦擦家具后,易晓愉就一屁股坐在凉亭里一边啃饼一边把玩瓷哨了。
天色渐暗,易晓愉盯着手里的哨子:吹一下这个……陈桥生当真会出现吗?这样想着就直接吹了起来。
清亮的声音划破寂静,直飘荡到很远的地方去。
一、二、三……八十七、八十八,什么嘛!根本就是骗人的!哪有半点陈桥生的影子?易晓愉撇撇嘴站起来准备回屋。
结果刚回头就撞在一个人身上。
把易晓愉给吓一跳,后退两步再抬眼,果然是陈桥生。
“怎么这么慢啊!”易晓愉埋怨道。
“所以,你现在是有什么危险?”
陈桥生听到哨声几乎是立刻翻越层层城墙避开全部守卫后赶到了这里,以为易晓愉竟然这么快就遭遇不测,结果到了后只看到她晃着哨子数数儿的背影。
“啊……什么啊,不是说……不是说想你了吹一下你就会出现吗?”易晓愉眼神躲闪开始找理由将她只是贪玩的事实搪塞过去。
反倒是陈桥生表情有些不自然,片刻后才说:“也可以。”
嗯?易晓愉惊讶的睁圆眼睛看向陈桥生,却发现他头已转向宫门说:“有人来了。”
易晓愉也转头看向门外:“哪里有人啊?”再转回头来陈桥生已经不见了。
怎么神神叨叨的,明明没有人。刚刚从那女官的态度就不难看出,镜寒宫是人人都尽力避开的地方,怎么会有人主动来这里。
虽然这么想,易晓愉还是往外走去,结果还没走到门边,就真的见人先推门进来了。
“玉烟?”易晓愉有些惊异她竟然能自己摸到这里来。
玉烟没想到易晓愉还在四处晃荡:“天已经快黑了,你为何还没回屋?”
为何人人都要向她强调入夜要待在房间内?易晓愉反问她:“可你不也在外面吗?”
“我……”玉烟四下扫了眼,像是有些紧张:“我是需要先熟悉一下这里,只有这个时辰我可自由离开凝香宫。”
“你既是凝香宫的人,为何要来熟悉镜寒宫?”易晓愉不解。
玉烟看了她一眼,觉得也没必要瞒什么:“因为我姐姐,之前就是在这当差……”
“那你姐姐岂不是……已经死了?”易晓愉小心发问。
玉烟叹了口气:“原来你全都知道。”
“只知道镜寒宫一直在死人罢了,具体情况并不了解。”易晓愉实话实说。
玉烟是为了调查她姐姐玉明的死才主动进宫,知道的自然更多一些,便全部告知了易晓愉……
镜寒宫的原主人就是那拥有着天籁之音的镜姬。
镜姬生的不算绝美,在后宫佳丽里平平无奇并不惹眼,但她天生一副好嗓子,一开口连鸟鸣声都会停止,全都忍不住静下来听她歌唱。
皇帝最爱她这点,不仅经常唤她唱歌解乏,有大小宴会也指名让她出席表演节目。
在她受宠最盛的那年中秋,开场的节目都是她盛装出席一展歌喉。
在座的人赞声不绝,镜姬却很快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场。
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再找到镜姬时,她已摔死在城墙底下,头破血流死状凄惨,最可怜的是舌头都被自己咬断不知丢在了哪里。
之后镜寒宫的宫女就开始接连死亡。
她们皆是死在这院中,且死后舌头都不见了。
玉明也是其中一个,她死之前曾写信给玉烟提到这些,说是镜姬每到夜里还是会在院中歌唱,但大家听到的只有拖着长音的嘶哑叫声,实在是毛骨悚然。而且镜姬在怨恨这些活着的人还能开口,所以只要谁发出声音……就要被拔掉舌头。
谈话间天已完全黑了下来。
玉烟扫视一圈后觉得不能再久留,嘱咐易晓愉快点回屋后便走了。
发出声音舌头会被拔掉?易晓愉咽了咽口水有些害怕。也转身准备回屋,没想到昏暗中突然有个人影出现,易晓愉是瞬间捂住嘴才没叫出声来。
“是我。”陈桥生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
易晓愉大惊,几步冲过去就把手重新捂在陈桥生嘴上。
陈桥生低头微微皱眉。
易晓愉怕的心都在砰砰跳,环顾四周后迅速拉着陈桥生进屋把门锁好,这才压低嗓子用极小的声音说:“你没听到吗?谁敢在这院里发出声音,舌头都会被拔掉。”
“这样普通的恶鬼,我见过太多了。”陈桥生恢复淡漠的语气:“如果只是发出声音就可引出她,那也太方便了。”
易晓愉绷着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也是,到底是和陈桥生一道在这里,有什么可怕的。
甚至有了想快些完成任务的心态,易晓愉原地蹦跳起来,还时不时拍几下桌子后大喊一嗓子……
陈桥生看愣了:难道易晓愉已被鬼附身?
易晓愉跳的正欢,再一回头突然发现陈桥生的剑已指在她面前。
“师……师父,你干嘛?”易晓愉僵住,一下都不敢再动。
是易晓愉没错啊……陈桥生这才放心收回剑:“鬼喊鬼叫什么?我以为你被上身了。”
“……”易晓愉气的鼻子都皱在一起,但又不敢回骂:“我不是想唱歌引出镜姬来嘛!”
“你那也算唱……”陈桥生说到一半突然警惕的转头看向门外,易晓愉刚想问怎么了他就打断道:“嘘——安静一点。”
渐渐地,易晓愉也听出外面庭院里有奇怪的声音。
长长短短错落开的、沙哑的声音,像是在讲话,又像是唱歌,总之听起来就是由一个……没有舌头的人发出。
第24章 俪
沙哑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用力,正像是一个舌头断掉的人在拼尽全力嘶叫。
易晓愉轻车熟路站到陈桥生身边,一起悄悄向门边走去。
陈桥生眼上蒙着布条身手依然敏捷,没发出一点声音的,手已摸在门上。
而外面的声音虽然小了些,方向却发生变化,似乎是察觉到哪个房间有人,也渐渐靠向这扇门……
陈桥生抽出剑来便立刻踹开门,怪异的声音却戛然而止,安静的连一片叶子落在地上都好像能被听到。
“诶?人呢?”易晓愉好奇的探头,但并不敢迈出房门一步。
陈桥生扯掉布条,大步走出门朝东南方看去。
易晓愉这才敢跟出去,也隐约听到声音像是飘向陈桥生看去的方位。
“你就留在这里吧。”陈桥生怕这声音来源是陷阱,不想带上她冒险。
“不要!”易晓愉连连摇头,看陈桥生不为所动又上前摇着他胳膊说:“万一等你走了,镜姬趁我一人再来拔我的舌头呢!”
“你心眼倒是多了不少。”陈桥生没考虑到这一层面,就点点头随她去了。
易晓愉连忙跟上,因为被夸了所以还带着点沾沾自喜的笑容。
越走越不对劲,眼看着四下灯火渐明,明显是朝着皇宫内院走去……因陈桥生在,易晓愉鬼倒是不怕,只怕这深宫禁地规矩繁多,要是冲撞了哪个不得了的人物,将她脑袋砍了去,那可怎么办……正担心着,陈桥生也停了下来,前方墙影下有个蹲着的身影,凄凄切切发出一些含混不清的声音。
难道这就是镜姬?看着陈桥生往前走去的背影,易晓愉下意识紧闭住嘴。
谁知宫墙侧门突然拐出一队宫女,墙边的鬼影早已不见,只能看到陈桥生易晓愉二人。
领头的宫女吓得灯笼掉落在地,大喊道:“有刺客!来人啊!有刺客!”
齐刷刷的脚步声很快传来,陈桥生知道这些宫廷侍卫肯定训练有素,带着易晓愉大概率是跑不脱,索性一把拽过她来装作挟持住的样子。
区区一个宫女,侍卫们当然不会在意,顺手抄起十字弓便开始向他们二人放箭。
陈桥生既要寻找合适的后撤方向又要避免易晓愉受伤,终于找到一处灌木丛,放下易晓愉便飞身消失了。
可怜只剩易晓愉一人被侍卫押进凝香宫内。
原来刚刚镜姬所站的宫墙就是凝香宫外墙,皇帝今夜在凝香宫陪俪妃赏月,本来兴致勃勃谈笑风生,现在被刺客的事一闹,全然没了心情。
跪在地上的易晓愉不敢抬头,直到听见上午送她去镜寒宫的女官呵斥道:“竟然是你?不是叫你入夜不得踏出房门一步吗!怎么会出现在俪妃这里?”
俪妃?易晓愉这才悄悄抬头扫视四周。
原来众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阶上垂首而立的一排宫女偷瞄着她,只有玉烟的眼神关切,女官有些怒气,皇帝的眼里则是不耐烦,还有一位……
还有一位绝世美人!易晓愉都看愣了,她以为殷凝已是世间难得的美人,但眼前这位女子的美貌实在冲击到她对人类的认知——清冷月光下皮肤白的几近透明,双眸真真好似秋水,烟波流转直搅得人心神不宁,眉如远黛唇似丹霞,甚至连手指尖的形状都漂亮到让人觉得完美……这就是刚刚女官说的俪妃吗?
“问你话呢!发什么呆!”女官越发生气。
易晓愉这才晃晃脑袋,但目光还是忍不住朝俪妃看去,竟发现她笑的极温柔,摆摆手示意女官不要那样凶后才轻轻开口:“只是个小女孩,不要吓到她啊。”
真有如此无暇的人吗,易晓愉暗暗惊叹,俪妃生的美也就罢了,竟连开口讲话的声音都这样柔和动听。
俪妃见易晓愉呆愣愣的,也不为难她,只是哄逗一样的问她:“你是镜寒宫来的人么?怎么入夜了还到处跑呀?”
易晓愉思忖会儿还是实话实说了:“因为我……听到了镜姬的声音。”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俪妃也花容失色,面上露出畏怯的神色。
“放肆!”皇帝大力将茶杯摔到地上:“是谁教你这些胡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