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扫红阶
时间:2022-03-09 09:17:27

春容咬了咬牙,对方人数占优,虽然祝眠很强,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若不是她在,祝眠即便对抗不过,也能轻易脱身。可有了她在,祝眠只能留下来。她又岂能安心作壁上观?
再探一眼谢华君,谢华君的注意力始终锁在前方,几乎完全忽略了她的存在。
对方不会武功。她在心中如此提醒自己。
这些人全部是追随谢华君而来,倘若将人挟持,或许就能安然脱身。念头一起,她稍攥了攥拳,抬手顺过鬓发,捋至而后,目光悄悄偏向谢华君。她的马较谢华君稍靠后些,两人贴得很近,两匹马间只有半人距离。只要她全力扑出,将谢华君自马背上扑落在地,她绾发的木钗便可作为兵刃,制住谢华君。
来回盘算过后,她再望向前方,林间已躺下七|八人,却仍没有停手的意思。
她合上眼睛,静静调匀呼吸,当再睁眼时,立刻向着谢华君的方向扑出,并蹬着马鞍借力。她用了十足的力气,当即便扑在谢华君身上,对方猝不及防,被她带着自马上跌落,两人抱成一团滚在地上。
刚一定身,她立时抽出发钗,抵在谢华君脖颈出。
心跳加速,气喘吁吁,她几乎耗尽力气地大声呼喊:“都住手!”
谢华君怔然回头,想要看她,她贴在谢华君耳边,拦在其胸口前的手不住打颤,却仍努力狠戾了嗓音道:“别动。”
交战的众人初时没有意料到发生了什么,待有人觉察谢华君被钳制后,连忙复述。
“快停下!她抓了谢小姐。”
“停手,都停手!”
“全都停手!”
追随谢华君而来的武者纷纷停手,回望向她的方向。浴血酣战的祝眠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刀,略有兴致地打量着挟持谢华君的春容。
他一向知道,她有时有着莫名的勇气。譬如当初为了给谢华君寻药,她义无反顾地刺伤自己。但他没有想过,她会在这种时候挺身而出。他还记得刚出城的那天傍晚,他教她骑马,虽然嘴上不说,但她独自在马背上,握着缰绳的手在打颤,身子也因紧张而僵直宛如木雕。是什么让她放下从马背上跌落的恐惧,出其不意地将谢华君擒制在手呢?大约便是那种莫名的勇气。
“你想怎样。”谢华君蹙眉,手臂刚刚挪动,便又被春容喝住。
“别动。我不想伤你,放我们走。”春容说话时,牙齿像是刀刃剑锋,交错切出金鸣。
“多此一举。”谢华君小声撇下一句。武者们自知不敌祝眠,谢华君又被人挟持,只能应下春容的要求。
离开时,以防万一,春容将谢华君交到祝眠手中,叮嘱他将谢华君一并带上,等到安全地带再将人放走。
这场交锋,祝眠稳操胜券,春容确实多此一举。但他乐得听春容的安排,割断一截缰绳将谢华君双手绑了,扶上马背,又将春容扶上同一批马,颇为严肃道:“你截获的人质,还是你来照看。我断后。”
春容认真地点头应下,一如前几日祝眠带她同乘一般,带着谢华君策马前行。
一直跑到月行中天之时,春容才稍有松懈,与祝眠一同寻了处空地休息。
下马时,她才发现谢华君的脚踝受伤,应是被她扑落马下时扭到,只是对方一路没有吭声,她才没有发现。
“抱歉。”春容满心歉意,扶着谢华君坐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蹲下身替她检查脚踝。
谢华君缩回脚,冷漠道:“我们是仇敌,你设法挟持我,是为了脱险,没必要道歉。”
“我与你无仇无怨。”
“我和他有仇。你们既在一起,我与你便也有了仇怨。”
春容低笑道:“倘若你真的将我视为仇敌,我又怎会有机会挟持你?是我小人行径,对不起。”
祝眠捡了些枯木枝生火。
若在寻常,能够这样相处,谢华君定然欢喜万分。可此时此刻,谢华君不肯靠近火堆,更不愿靠近祝眠。
“我知道你是谁。”春容替谢华君揉着脚踝,低声细语道,“也听说过一些往事。血海深仇,没人有资格劝你放下与宽恕。但同样的,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他受伤,等着他去死。”
谢华君一声不吭,仰面看着漫天星斗。
星光璀璨。
曾经也是这样星汉灿烂的夜里,她的亲眷死在屠刀之下,只有她一人被人救下,那人背着她,整整一个月,背着她,一步一步向着宁州行去。那一个月,她浑浑噩噩,几乎日夜自噩梦中哭喊着醒来,每次醒来,都有一个人在身边,生着一堆暖洋洋的火,照得她很温暖。小时候,她很感激他,住进谢宅后,也日夜期盼着能见到他。长大后,她很喜欢他,天南海北地追赶他的行踪。
可就在不久前,谢尧查到了当年屠杀林氏满门的杀手名录,他的名字赫然列于其间。几乎同时,他出手打伤谢尧,若非有燕姨在旁,谢尧已死在他的手下。谢尧因此重伤,至今仍在昏迷,几时苏醒难有定数。
她的生父与养父,死伤于他手,她焉能不痛,焉能不恨。
泪水氤氲,挡了她望星的视线,她抬手快速抹去眼泪,静默不语。
三人一夜无话,一夜无眠。
第二日清晨继续上马赶路,祝眠有意寻找人家,至晌午时见一缕炊烟,驱马追逐炊烟而去。乡野间的几户人家,黄土茅草房,穷苦贫困。祝眠给出金银,将谢华君安置在一户人家,并留下一匹马。
谢华君脚踝肿着,难以直立行走,只能眼睁睁看着祝眠与春容将她交托给农户后转身离开。眼看着二人即将消失,她不由自主地呼喊:“祝眠!”
祝眠仍在前行,却被春容拽着衣袖,被迫停下,回身看去。
“为什么没有斩草除根?为什么屡次三番救我于危难?”谢华君毫不遮掩脸上悲戚之色,明明与仇人咫尺之遥,她却将仇人当做恩人,蒙在鼓里这么多年。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些年,祝眠多次出手救她,明明有那么多机会能够斩草除根,哪怕由着她自生自灭也好,但为什么祝眠放过了她。
她期待着一个答案,同时惧怕着。可一旁立着的春容却又提醒着她,不会是她所期待又惧怕的那个答案。
祝眠有些苦恼。
停顿了许久,他说:“或许是亏欠你的。”
说完,他笑着摇了摇头,对于这样的说辞,他自己也无法相信。说完他就要走。
谢华君怔在原地,拍着桌子撑起身,哪怕脚踝肿痛无法安稳站立,她也要一瘸一拐地向着门口逼去。
她悲愤交加,咬牙切齿:“为什么?”
祝眠顿足回头看她。春容慌忙迎上去,想要搀扶,却被祝眠拽住衣袖,拉到身后。
她不顾脚踝痛楚,愈行愈快,疾声道:“你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为什么独独对我心有亏欠?”她知道,他从来不是巧言令色的人,所以她相信他所说的亏欠二字。但又无法相信。
祝眠挡在春容身前,看着她步伐颠簸地靠近,轻叹一声:“或许是因为你送了我一把刀。”
“那是我爹的刀,我是将它送给杀了那些伤害我的亲人的凶手的恩人!”谢华君的脚踝终是支撑不住,站立不稳扑在地上,她距离门槛只有一步之遥,伸长了手臂,却也仍差着那一线距离。
祝眠站在门槛后,拦下春容,眼睁睁地看她跌倒在地。
谢华君的双手抓在地上,抓起一捧黄土,拼尽全力掷向祝眠。黄土砸在他的衣摆上,随即缓缓飘落。她捶地哭号,泪水融入黄土间。她恨自己识人不清,错将仇人当恩人,也恨自己没有习武,不能为父母家人报仇。
黄土扑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令她姣美的脸颊蒙尘。
倾国倾城色,深埋黄土间。
血泪相和,却只能咬出句刻薄话来:
“祝眠,你两手血孽,活该天上地下皆是孤家寡人!”
“最好这一辈子,生不得快活,死不得好死!”
 
第45章 为累赘
 
驾马离去时,心府满戚戚。
春容垂首,眼帘前,祝眠一双手正拉着缰绳,策马带她前行。他们留下一匹马给谢华君,余下的路皆要同乘一骑。
谢华君的悲戚之词笼住她的双耳,回荡不绝。
两手血孽。
她覆上祝眠的手,掌背寒意瞬时冷了她的掌心。凛若冰霜。她一向知道,他是个杀手,沾染人命无数,甚至初见那日,他就在她面前行凶伤人。她不是满不在意,而是一贯听闻江湖中打打杀杀、生生死死,皆是常事。
祝眠反握着她的手,懒洋洋道:“早知便给你带个炉子暖手。”
“或许就不该带着我。”她缩回手,“不带着我,不会有这么多人来围追堵截,你就不会误了行程。”若是祝眠一人赶路,行程定然不会如此缓慢。
祝眠一笑置之:“我的行踪向来和我的刀一样值钱。”
“可他们都会觉得,带着我这样一个累赘,很好杀你。”她出奇地平静,仿佛往日坐在枯坐禅床前,一页一页翻过那些早已滚瓜烂熟的书卷,“若无我拖累,这样的人会少很多。你就不会受伤。”
“常在刀光剑影间走动,哪有不受伤的。”祝眠漫不经心,停了马,扶稳春容后翻身下马,牵着绳缓缓前行。
春容莫名:“怎么了?”
“林中太闹腾。”
他们在树林间穿梭,脚下走得是樵夫踩出的小路。已经入冬,万籁俱寂的时节,候鸟迁徙,走兽冬眠,林中不该如此热闹。除非有人闯入山林,搅醒了那些沉睡静寂的飞禽走兽。寻常樵夫猎户闹不出这样的动静。
“祝眠。”
她伸手拉过缰绳,强行停下马。
祝眠回头望着她,神情疑惑。
马上马下,二人对望。
如果有人在林间埋伏,她离开后,祝眠孤身一人定能安然脱身。她如是想着,心一横,翻身下马,一言不发踏上来路。她将马留给祝眠,但愿他能速速脱身。她无暇去想自己的去路如何,倘若有人身死,又何谈去路?刀光剑影在她眼前闪烁不停,金戈之音在她耳畔如雷奔鸣。她怕了。怕再看到他受伤。
马儿在原地踏了几踏,祝眠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略觉苦闷。
林间一声尖哨音,由远及近,破空而来。
二人同时听到,她慌忙回头,只见一支羽箭破风冲来。
风动,叶落。
刀光闪过。
眨眼间,祝眠已拦在她身前,羽箭被他斩断,弹向两侧。
“铁指夫人的箭,果真非同一般。”祝眠扬声笑道,随后推了推春容,让她到远处躲避。
她知道铁指夫人姜弦,百步穿杨的技艺。多年前,姜弦与四君山庄少庄主成婚,却没有如同那些丧失姓名的女子一般,成为人们口中的四君山庄少夫人,便是因为她这一双手,和手中的弓箭。人们都说,如果谁能接下铁指夫人的箭,江湖中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而姜弦的丈夫,兰溪的长兄,名唤兰泽。
五年前,兰泽死于兰庭寿宴。七个月后,姜弦诞下遗腹子,同时封弓,再不涉江湖事。此为江湖女子心中一桩憾事。
今日姜弦重启弓箭,来杀祝眠。
无需猜测,春容便已知晓其来意。心中亦有了因果。五年前兰泽之死,大约又是祝眠所为。谢华君的叱骂声骤然在她耳畔响起,“两手血孽”,当真如此。
多少妻离子散,多少家破人亡,尽出于他手,怎能责怪对方趁他带有累赘而来截杀?
一名身披缟素的女子自林中缓缓行来,她手持长弓,背负箭篓,身后有着数十名持剑弟子,皆是腰缠白绫。四君山庄授剑,这些都是四君山庄的弟子,追随他们少庄主的妻子前来复仇。
姜弦手中的弓亦缠着白布,垂在身侧的右手,拇指、食指、中指这三根手指,如同传言那般,缠着绷带。她手中的弓有一石重,寻常男子都难拉开,可她却能瞬息发箭,且百发百中。
“我不会伤你。你一个柔弱姑娘,何必跟着亡命天涯的杀手过活。你走吧。”姜弦第一句话却是对春容说的。
祝眠奇道:“有我在,你如何能伤得到她?”
“大言不惭。”姜弦举起白弓,顷刻间搭箭上弦,“我这一生,只空过一箭,便是五年前那箭。今日箭下,必取你性命。”
“你出一箭,我断一箭,你的箭有用完的时候,到那时,你又如何来挡我的刀呢?”
春容站在树旁,看着举箭瞄准的姜弦,心中忐忑难安。
“一试便知。”姜弦瞥一眼旁侧春容,松弦出箭。
羽箭直奔祝眠而去。瞬息之间,第二箭、第三箭接连追上。
祝眠持刀劈斩,连断数箭,几个呼吸的功夫,他的周边已全是断箭。且无论他转向何方,姜弦的箭总能指准他的胸口,仿佛有根长线,将他与箭紧紧绑在一起。
春容扶着树干,目不转睛望着比拼的二人。
那数十名四君山庄的弟子手握长剑,避在远处,严阵以待,却没有半分插手的意思。
局面焦灼,令春容捏了把汗。
她将目光转向姜弦,看着她背后箭篓,其中羽箭一支一支减少,很快便只余下寥寥数支。
还余五支。
这一支箭擦过祝眠腰腹伤口。
还余四支。
这一支箭被一劈两半,却仍弹过祝眠臂膀,划开一道伤口。
还余三支。
这一支箭直抵眉心,祝眠以刀柄将羽箭震开。
最后两支。
双箭齐发。
一段白绫忽然套住春容脖颈,将她吊上树。
祝眠刚要转腕舞刀,骤然听到侧方动静,眼看有人影闪过,将春容吊在树上。春容一声不吭,憋红了一张脸,双手拉着白绫,不停挣扎。
刹那间,祝眠扑向春容,刀锋斩断白绫。
与此同时,两支羽箭贯穿祝眠左肩、右腿。他双腿弯曲,左侧身子向后偏移,右手将刀抛出,抬臂接着坠落的春容。
贯穿左肩的箭尖没有伤到她。
她落在祝眠怀中,坠地的力道将他压得跪倒在地。
贯穿右腿的那支羽箭,又因触地而折断,在他筋骨血肉之间摩擦搅动。
她慌忙起身,顾不得解下绕在脖颈间的白绫。那闪烁着血光的箭头距离她只有咫尺之遥,祝眠护着她,没让那箭头伤到她。她的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那支羽箭,却又不敢去碰。鲜血涌出,濡湿了他的肩头,她泪眼婆娑地望着那个伤口。
果然,她是个累赘。
若是没有她,这箭怎会楔在他的身上?
若是没有她,他怎会放下自己的刀?
 
第46章 命在弦
 
姜弦放下白弓,远远望着面对面跪立的二人。莫名的,想起成亲那日与兰泽夫妻对拜,鼓乐喜鸣,满堂宾客齐声贺。那时谁也想不到,兰泽竟会死于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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