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剁肉剔骨有点儿用,若不是嘴贱,还能留你帮她切菜剁馅。”他冷声说了一句,抬脚将刘玉盘踢开。那柄声名远播的剔骨刀甚至没能在他身上留下伤痕。
春容立刻奔向前去,状似拥抱,实则搀扶着他,让他站得更省力些。
“包子铺里有面粉。”祝眠的脸色愈发苍白。
她抬手轻轻触在他的伤口处,凝眉望着他说:“好,包饺子。”
祝眠笑着扬声催促:“动作快点,该吃午饭了。”
陆千钱的声音不疾不徐传来:“明面上六人,你只杀一人,余下五个都要我来料理。我这吃了大亏,哪还吃得下饭。”
“不管他,去包子铺。”
春容担忧地看一眼陆千钱的方向,她仍看不出局面优劣,却瞧得出陆千钱的游刃有余。心中担忧淡了些,她搀扶着祝眠向包子铺去。二人踩过血道,包子铺内的炉灶中火焰熊熊,锅中的水亦已滚开。
案板上是和好的面团。
想到包人头做包子的传闻,春容看着那面团便觉毛骨悚然,在扶着祝眠坐下后,她立刻拿一块笼屉布抱着面团,丢到远处去。随即又找出面缸,取了新面粉开始和面。
祝眠看她丢了双蛮头留下的面团,不知怎的,心中有些难过。但很快,遍及全身的寒意令他愈发困倦。该睡个好觉。但他又心心念念等着春容包饺子,于是努力睁着眼睛,望着春容和面的背影。
陆千钱来时,祝眠的眼睛半睁半闭,眼神涣散。
伤处的血已透衣衫。
“陆少侠。”春容停了停手,取出铜钱要还给陆千钱。
陆千钱看着那枚铜钱,慨叹道:“我若收回这枚铜钱,祝眠肯定不答应。春容姑娘留着吧,当做今天中午的饭钱。”说完,他在祝眠身旁蹲下,埋怨着说:“和你这样的人交朋友,真的很吃亏。”
祝眠合上眼睛,昏睡过去。
并起两张桌子,铺上棉衣便是张床。陆千钱将祝眠放平在这张床上,拿出针线,在春容焦虑的目光中,动作熟练地给祝眠缝合伤口上药包扎。随后他又去扒了刘玉盘的棉衣给祝眠套上。
“我得去抓只老母鸡来炖汤,给他补补身子。”陆千钱调侃道。
“多谢陆少侠。”
“不必谢我,一碗鸡汤二百两。”说完,陆千钱又补充道,“放心,这个钱不必你来出。等他伤好了,我自然会与他清账。”
陆千钱离开后,春容坐立难安,只好继续包饺子,期望他能早早醒来,醒后就有饺子吃。
至正午时,陆千钱带着一只母鸡回到包子铺,看着一桌饺子不由赞叹道:“春容姑娘好厨艺,倘若来日不愿漂泊,不妨和我一起开家面点铺子。我卖糍粑,你卖饺子,祝眠跑堂,必会生意兴隆。”
来日?
春容手上动作一滞。仓促外出,一路奔波,她竟从未想过来日。待祝眠为她赎身,脱了娼籍,她能毫无顾忌地跟在他身边。是随他一起居无定所,漂泊四方,杀人谋生,还是做其他打算?
陆千钱开始处理母鸡炖汤。汤炖好时,已过去一个时辰。他自顾自地盛了碗汤,又用鸡汤下饺子吃。
春容却守在祝眠身边,祝眠不醒,她吃不下东西。
“放心,他死不了。”陆千钱咬了口饺子,觉得烫口,急促忽了几口气缓解,咽下饺子后又说,“吃饱喝足,带上饺子上船。短时间内他不会醒,但行程可不能耽搁。”
“可没有船夫。”
原先的船夫多半已死在沙驼子手中,死人渡此刻空有船只,却没有能行船的人。
“你填饱肚子,船夫自然就有了。”陆千钱喝着鸡汤,眉眼舒展开来。冬日热汤总令人舒服。
春容听了劝,喝下小半碗汤后,将饺子全数收起。搬上船时,船头竟真的站了一名身着布衣的船夫。
将她二人送上船后,陆千钱再度慨叹道:“起初知道他要到死人渡乘船我还不信,现在虽然是我亲手将人送上船,我还是难以置信。他竟来坐船。”
春容莫名。
陆千钱便解释说:“你一定猜不到,江湖第一的杀手,最贵的刀,他竟会晕船。”
“晕船?”
“提前劝你一句,别守得太近,免得他吐在你身上。”陆千钱摆手作别。
春容立在船头,望着远去的陆千钱,她仍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死人渡。但已经不重要了。踏上水路后,直到抵达迟州,他们都是安全的,祝眠也可好好养伤。
她守在床边,握着祝眠的手,耳畔是汩汩水声。难得的安逸时光,她忽然又想起陆千钱说的玩笑话。来日,她是否会厌倦漂泊?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快乐~和春眠一起吃饺子汤圆熬年迎新送旧啦。
第50章 抵迟州
梦中尽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她睡不安稳,祝眠手指微动便将她惊醒。
一双疲惫的眼睛焦急地望着祝眠,往日里青白分明的眼睛,今时遍布血丝,很是憔悴。祝眠醒来时便见到这双眼睛,心口一紧,手掌不由自主地握紧。
“饿吗?”看他醒来,春容松了口气。
船上的小炉子上一直熬着粥,她去盛了一碗,拿小勺慢慢喂给他吃。每一勺她都仔仔细细地吹温,以免烫到他。
吃了小半碗后,祝眠看起来精神不少,但脸色仍不太好看。船摇摇晃晃地前行,他觉得有些头晕,刚刚咽下的饭在肚子里颠着,要造反一般地往喉咙处跑。
春容意识到他状态不对,忙问:“哪里不舒服?”
进舱喝茶的船夫见了,便说:“这是晕船了吧?闭上眼睛躺好能好受点儿。”
“谢谢船家。”春容感激着,又向祝眠道,“你只管闭着眼睛躺好。”
祝眠稍显沮丧,但那些进肚子的粥闹得他很不舒服,只好听着船夫的建议闭上眼睛。少过些时候,眩晕感确实减轻了些。他便继续闭着眼睛:“陆千钱有没有把铜钱拿走?”
春容蓦然笑起,没想到他竟在关心这个,便从怀中摸出那枚铜钱,交到他的掌心说:“陆少侠吃一碗饺子,这是饭钱。”
“吃你一碗饺子,竟只给一枚铜钱?太亏。”祝眠有些不满,又将铜钱交还给她,“收好它。拿着它可以对陆千钱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尽可使唤他,好用的很。”
春容摇了摇头,继续喂他喝粥,一同闲聊着。
“先前听你说金盆洗手?”她搅着粥碗,心中惴惴,提起在死人渡时他说的话。
“金盆洗手?”祝眠疑声,“倒没想过。只是那日话说到那儿,顺口提了一句。要知道我是一个杀手,已杀过不少金盆洗手的人了。”
江湖上,恩怨纠缠,爱恨交织,那些作恶的人背着一身孽债,仇家遍布天下。但倘若哪日能请来德高望重的侠士作见证,公开宣布金盆洗手,只要他能捱过金盆洗手当日,第二天,爱恨恩仇便一笔勾销,任谁也不能在向他寻仇。他亦不能再作恶。
她心中有些失落,声色缥缈了几分:“金盆洗手。洗得干净吗?”
“洗不干净的。”祝眠讥诮道,“这一双双手,拿金子银子都洗不干净。”
她明白。
两手鲜血的人,唯有用自己的血,才能洗刷干净。
一碗粥吃完,她带着碗行到舱外。
天公作美,碧空如洗,无风无浪。她舀一桶河水,搁在甲板上,洗刷着那一只碗。水很凉,刚泡片刻,她的手便冻得通红。
她知道,是她贪心了。祝眠肯为她赎身,带她天南海北地走着,她已该知足。可不知为何,自听到陆千钱说来日之后,她便想着来日的安稳时光。
她做着血淋淋的梦,不想来日的光阴也是血淋淋的。
更重要的是,离开银州城至今,祝眠屡屡受伤,她不愿再看他受伤涉险。她希望他能平安顺遂。
一只碗洗了许久。
船夫问她:“姑娘,你们急着去迟州做什么?”
自然不能说去杀人。
她回说:“奔丧。迟州有亲人亡故,若去晚了,赶不上下葬。”
“哎,节哀。”
顺水行舟,水流又快,船夫需控着方向,照看着水面情况,话与话之间的间隔便长一些。过了会儿,船夫又说:“迟州是个四通八达的地方,来来往往的人多。不及西面几座小城僻静。”
“船家常去?”
“常去。途中码头渡口不少,还有人递画像寻人。”
话至此,春容似乎明白为何这船夫突然说起迟州人多。想来是以为她与祝眠私奔去迟州,出于好心给个忠告,免得私奔不成被家里人寻回去。
“迟州码头人多吗?”
“多。去迟州的路人少,但出迟州那条水路船多。虽然都知道凶险,但赚钱。多得是人一窝蜂地来,一窝蜂地走。码头那儿什么人都有,什么店都有,说是码头,更像是个小镇子了。寻常陆上的镇子都不及它大。”
人多,便容易藏人。
去迟州的水路船只不多,他们一男一女,目标太过明显,待靠岸时,恐怕也不会安生。
“过了迟州码头,下一个渡口离得远吗?”
船夫疑惑:“下一站?下一站就远了,要到白雁滩才能停船。而且迟州到白雁滩不太平,过白雁滩还需要纤夫拉船。”
“离得很远?”
“转陆路折回去,马不停蹄也得三四日了。”
这样一算,确实绕远太多。春容不甘心,便又问:“那早一站呢?”
“早一站就是下个渡口了,今晚能到。下船后骑马,也得三日才能到迟州。”
“乘船呢?”
“过了下个渡口,再一夜就能到。第二天清晨醒了,还能喝口迟州码头有名的肉糜汤。”
春容擦干净碗,笑道:“麻烦您了。我回去看看他睡了没。”
“算不上麻烦。”船夫笑着摆了摆手。
祝眠没睡着。
她刚一进舱室,祝眠便问她:“怎么去了这么久?”
“和船家聊了几句。”她在床边坐下,手抄在袖子里,先自己暖着,“刚问过,今晚能到下个渡口。若是上岸改走陆路,三日就能到迟州。咱们日夜兼程,想必两日就能抵达。”
“你害怕迟州码头有埋伏?”祝眠睁开眼睛,见她抄着手,便伸手去拉她的腕子。
她拗不过,只得让祝眠握着自己的手。
“缺个暖手的炉子。”祝眠十分遗憾,在死人渡没能给她找个炉子。出去一会儿,她的手竟比他还要凉,仿佛刚刚捧过冰块似的。
她缩了缩手:“凉到你了。”
“我不觉得凉。”祝眠没有松手,“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十一月十二。”
沈轻轻十一月十五成亲,走陆路倒也来得及,只是要一路快马加鞭地颠簸,不如躺在船上,只有他一人难受。
“迟州码头下船。放心,我伤已好了不少,不会有事。”
她知道他赶时间,想必陆路是来不及了。只得作罢。
这一夜,睡得仍不安稳。
夜里,祝眠见她在抖,只能试着点她穴道。可惜效果微乎其微。
第二天一早,迟州码头的熙攘声远远传来,她睁开眼,看见床铺已空,祝眠不知去向,忙起身出舱去寻,正见祝眠立在船头。
“站在船头不觉得晕?”她放缓脚步走过去,靠近祝眠时,已镇静许多。
从船头远远看去,池州码头停泊着大大小小数十只船,工人们上下搬运着货物。码头内的各个小店早早开着门,几家店门口冒着腾腾热气。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们行色匆匆,自清晨便开始忙碌。
仿佛只是一个热闹繁华的小镇。
但春容心中清楚,在这之中,杀机暗藏。
祝眠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嗅着清新水汽道:“舱里太闷才会头晕。外边通风,当然是神清气爽。”
刚一说完,他的身子就晃了晃,险些扑进水里。
春容忙抱着他的腰,帮他稳住身形。
“是船晃得厉害。”他狡辩道。
“我知道。”春容含笑应着。
船悠悠前行,缓缓靠岸。
船头碰上码头的瞬间,回弹了些距离,春容的心也跟着猛收了一次。迟州的岸已近在咫尺,一步便达。但她仍然有些抗拒。上了岸,虽然已到了沈丛的地盘,有部分人会收敛些。
但仍会有不管不顾的亡命之徒。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四面八方飞来的明枪暗箭。
祝眠牵着她的手,低声道:“别怕。”
作者有话要说:
大年初一~新的一年祝大家顺心如意,大年初七之前本章评论区有红包掉落,新年快乐!!!
第51章 遇故人
岸上每一步,春容都如履薄冰,虽能面不改色直视前方,但仍不住用余光打量四周的动静。她知道,以她的眼力,或许难以瞧出藏在人群中的武功高手,但善恶好坏尚能粗浅一分。
祝眠带着她走近间早点铺子,门口摆着高高的笼屉,热气缭绕。
“两笼素蒸饺,两碗肉糜汤,一碟腌萝卜干,一叠花生米。”祝眠熟练地报饭,两人在门边小方桌旁坐下。
“不先进城?”春容地目光在四下来回扫了两圈,“听说城池连着码头,走过去也只需一炷香的功夫。”
“这家的蒸饺最好吃。”祝眠将刀拍在桌上。
上饭菜的伙计竟无丝毫惧色,仿佛习以为常。早点铺子的饭菜都是备好的,装盘即可上桌。祝眠喝汤吃饺子,闲适惬意,还不忘夹两只饺子进春容碗里。他满不在意,她也只好跟着一起吃,汤喝了几口,浑身上下便暖了起来,绷紧的弦松懈了许多。
吃饱喝足后,仍无仇家找来。
祝眠又带她逛去买马,这次只买了一匹。春容疑惑地看着他拿出银票,先前他们身上没有银子,这钱是从何而来?似是读出她心中疑惑,祝眠解释说:“从刘玉盘衣服里扒出来的。”
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落的通利钱庄的章子。一丝怀疑闪过,先前出钱找祝眠杀李珠枫的人,给出的便是通利钱庄的银票。通利钱庄不是大庄子,旻朝有两家遍布全国的钱庄,他们的银票流通更广些。通利钱庄多在岭北一带流通,这边的铺面并不多,兑现银会很麻烦。
直到二人驾马离去,也没有杀手或仇家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