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愚钝,不知道主子的用意,照说那些人杀了便是,主子何必费心去救那些已然隐退的阁老,再如何,这火总不会是他们拱起来的,釜底抽薪也抽不着他们。”
司朝指尖一顿,转过身来,扬扬眉:“你觉得我是想保护他们?”
明风被他盯得有些无措。
他有些不自信,纵然这些年来主子从来都不会胡乱施舍善心,积攒了这么些年的善良全数都给了阮姑娘,可眼下瞧着,就是要救那些庸庸碌碌、尸位素餐的老阁老们没错。
司朝见他面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哂然一笑,没有再卖关子。
他继续戴着冠,道:“阮定疆当年那一败另有隐情。他不日就会痊愈,总不至于叫他继续背着骂名。那些人心里都藏着真相,若是死了,阮定疆就要永远背着战败的耻辱,真相永远不会大白于天下,所以那些人不能死。”
明风沉默了。
他张张嘴,想问为何要替阮将军谋算至此。
可又有什么好问的呢?
主子和阮将军的唯一牵连,便是阮姑娘了。凡事若是牵扯到阮姑娘身上,在主子心里,便没有什么应当不应当,值得不值得……
明风心里千回百转,最后讷了讷,只道:“还望主子千万保全自身。”
司朝轻笑一声,抬步与他擦身而过。
夜色浓得像是化不开的墨,大雨瓢泼,砸在地面上,碎成细散的水花,不一会儿便落入浅洼之中消失不见。
宫门前,一辆宝石点缀的华丽马车极具压迫感地,缓缓停住。漫天雨里,仅有车前的两盏油灯发出颤颤光芒。借着暖黄的光晕,依稀能看见牌上写的“白鹤园”三个字。
守卫宫门的士兵早就听说今夜有变,个个严阵以待。见车马前来,便执戟上前来问是谁。
华丽的帘帐里传出一声轻笑,漫不经心的声音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威逼而来——
司朝没心思同他们废话,“投降,或者死,自己选。”
这样狂妄的口气,还能是谁?
白鹤园的马车里怎么会坐着他!
士兵下意识往后撤了两步,握了握手里的长戟,戒备着道:“原来是摄政王爷,不知王爷夤夜入宫,可有宫令?”
驾车的寒甲卫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自来没有他们主子入宫,还要什么缘由和宫令的,可见这两个人是不想活了。
果不其然,帘帐里头发出一声嗤笑,轻飘飘的,“既然不想活,就杀了吧。”
寒甲卫应声而动。
不过眨眼的瞬间,那两名士兵尚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忽觉得颈间一片温热,天地间的雨都定格了,风轻斜而过,凉飕飕的。
宫门前的青石砖平整无极,两个士兵和雨滴一起,重重砸在砖面上,击出潜藏在砖缝里的水花。汨汨的血色散入雨水之中,连颜色都淡了不少。
马车从两具尸体旁奔腾而过。
司朝靠在柔软的锦绣丛中,阖眼假寐。
有机灵些的宫人看见这边的场景,不敢靠拢,飞快入宫去找楚香萝禀报。
承乾宫里,楚香萝颇有些坐立不安,她同门槛上的赵想道:“瓮中捉鳖和引狼入室还是很有不同的。你安插两个没眼色的在宫门前等他,他未必看不出来。”
赵想摇摇头,“这就是你们妇道人家不懂了。怪不得皇帝这么些年被你教得这样怯懦。”
他回身看了楚香萝一眼,撑着膝起身来,“也罢,司朝入宫了,鱼儿上钩了,你也是个蠢的,太后的位置坐了这么多年,没见你长进多少。”
他走入宫殿里,从桌上拿起一个甜水梨咬起来,“看在你为我所用的份上,眼见你死到临头,我还是得让你死个明白。尊贵的镧朝太后娘娘,我不叫赵想哦,阿尔汉,阿尔汉听说过吗?”
楚香萝见他变脸似的瞬间换了个人,怔了怔。当即有些无措,抓紧裙面,摇摇头,又点点头。
半晌,她盯着赵想滑稽诡异的笑脸,恍然大悟,“你、你就是阿尔汉?”
赵想笑得开怀,没有回应她。慢悠悠拿起弓箭架上的那柄金弓,搭上利箭,对准了楚香萝……
司朝入宫以后,一路前行,一路有人阻挠。
宫道上,灯龛与灯龛之间的距离很远,微弱的光线根本照不亮偌大的宫廷。整座镧宫像是一个漆黑的巨大兽口,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潜藏着无数剧毒的尖牙,就等着他们深入喉间,一口咬下。
驾车的寒甲卫是见过西狄王庭覆灭的场景的,可饶是经历过风雨,此刻却仍提心吊胆——
倒不是怕不能活着出去,只怕不能护他们主子周全。
主子素来算无遗策,可这一回不同。寒甲卫明白他们手里没有多少筹码,凭的就是一腔孤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