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怪物吕戎克善于变化,这样的形态,应该只是他千种百中变幻中的一种。
普绪克不断自己谨慎小心,她指尖微微发颤,一边谨慎地窥视着对方的神色。
好在那人没怎么为难他,只把手温顺地让她握着。
他半支着靠在草地上,“挺顺手的?”
普绪克模糊地嗯了一声,“宫廷女祭司教我的。”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心,无喜无怒地问了句,“亲爱的,你以前有没有碰过别人?”
普绪克一怔,少顷之间不明白他所问何意。
“啊……”下一刻,她已经被那人重重按在草地上,两只手腕被他压在掌心下。
——还没完全系好的蝴蝶结松了一半。
普绪克猝不及防,不禁轻轻鼓起嘴,“放开我呀,我又怎么啦?”
他低沉专注地洒下暖流,痴迷似地摩挲着她的手腕,“我亲爱的,我是问这双叫人怜爱的手,有没有被其他人污染呢?”
第11章
给他包扎他也生气么?
普绪克不知他又吃哪门子邪醋,要说上回她偷偷去找阿道斯还算理亏的话,这回她可什么都没做。
她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转,“没有呀。”
这一声委实唤得又软又恳切,像里拉琴上拨动的旋律。
他那暗哑的眼神尽数压下。
“那个叫阿道斯的呢?”
他隐约对她暗笑了一下,勒紧了她试图乱动的手腕,“你不是说,你已经跟他订婚了吗?”
普绪克心中暗暗扶额。
……他记性可真好啊,还记得这回事?
订婚什么的只不过是她当初信口胡诌的,看他的样子,显然是当真了。
普绪克只得从纷乱的思绪抽神出来,“嗯……那个,也没有。我……之前都是我乱说。”
他似笑非笑,“嗯?所以你之前果然是骗我。”
普绪克干巴巴地嗯了一声。
很尴尬,那种感觉就像是小偷被主人当场擒获似的。
他信手拍拍她的脸蛋,力道不大,却拍得普绪克阵阵寒意。
“亲爱的,你可真是不乖。”
普绪克暗叹一声。还不是情势所逼。
“我以后不会了,真不会了。”
她呢喃了一句,见他不置可否,眼眸染上一层水色,“……还需要我对斯提克斯河发誓吗?”
他若有若无地瞟了她一眼。
“不用。”他刮了下她的鼻尖,“信你。”
普绪克浑身绷紧的肌肉这才放松了一些。
吃醋。原来他还会像人类一样有醋意啊……
他终于把她放开,轻飘飘地说,“不过话说回来,还真有点嫉妒呢。纵然没有别人碰过,风也是碰过你的,雨滴也是沾过你的,阳光也照过你。”
他微微抬起头,指缝儿挡在明澈的月光前,“就连此时此刻的月光,也在抚摸着你。……想来,这都令人挺令人嫉妒的。”
普绪克把脸蛋埋在温软的草地里,吮吸这玫瑰的花香,根本不接他的话茬儿。
她觉得他这话简直是废话。
她当然要晒阳光,她也当然要吹风。
饶是如此,普绪克还是枕在他膝上,散散淡淡地笑了一下。
她想不出什么巧妙的话来应对他这番无理取闹,只得不疼不痒地说,“那以后暴晒时你给我遮阳,下雨时给我撑伞,不就好了。”
话未说完普绪克就觉得有些僭越。这话怪怪的,听起来像是她让他当老妈子似的。
他们的关系,也没亲近到那一步。
那人低沉无声,翘着她的下巴,气息悉数压低到她身上。
普绪克悄然眨了眨眼。
她滚了滚喉咙,一句转移话题的话刚要脱出口。
却听他的一声轻嗤破开在她耳边,“也是个办法。”
……
入夜,普绪克枕在那人的怀里。
他从后面抱着她。
这样亲昵的姿势,仿佛是他对她绝对信任,连心口也可以完完全全地交付给她;又好像是盲目自大,笃定她根本伤不了他半分。
夜空中星星发出圈圈晕光。
普绪克蛰伏了许久,想要点起烛台,窥一窥他的面容。
可还没等动手,就被他压住了双手,反身制止了动作……
*
角斗士们落荒而逃后,阿道斯在森林里铩羽而归。
尽管他已经很努力了,但森林实在太大,又存在各种各样看不见的危险。
想一寸一寸地地毯式搜索,靠他一个人实在难以办到。
而且他的干粮也快要吃完了,他即将面临断炊。
说起来阿道斯只是个粗人,身上的肌肉遒劲凝结,力气是不差的,但只善于用蛮力,智慧上比旁人稍微欠缺一些。
他在石头上坐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回城邦中去,再招募一些士兵。
有帮手,才好办事。而且,万一找到了怪物吕戎克,他也需要人手和他并肩作战。
——想了半天,他只想出这么个办法。
阿道斯恨恨地啐了口唾沫,握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屠龙剑,大步朝城邦走去。
然而还没等阿道斯走到城邦,就遇上麻烦了。
一个长发蒙面的女子穿着羊毛色的长衫,怀抱着一大捆包袱,慌慌张张地逃命着。她的身形很瘦削,被面纱遮住了半张脸。
她的身后,跟着一大群持剑的凶恶卫兵。
阿道斯瞳孔地震。
那宛若幽林精灵般清澈的眼睛……是普绪克?
阿道斯顾不得多想,乍然见到心上人,头像是喷出火焰似的。
他大吼一声,捏紧拳头,就朝着那些卫兵冲刺而去。
那少女也聪明得很,顾不得腿上淌血的伤口,飞快地躲到了一块石头之后。
“滚开!碍事的家伙!我等奉了国王的旨意!”
那些卫兵叫嚣道。
阿道斯本来就跟克洛伊有过节,如今见了他的手下,更是怒不可遏,震天的力气施展开来,一拳打飞一个卫兵。
“阿道斯,你这个莽撞的疯牛!”
那些人挣扎着起身,放下狠话,“敢耽误国王的事,你等着死吧!”
阿道斯三拳两脚把那些卫兵解决掉,没有在后面穷追不舍,而是大步奔向了那少女旁边。
少女掀开面纱,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阿道斯看清了人,血管里感到一阵浓浓的失落感……她并不是普绪克。
不过这个少女阿道斯也认得,是普绪克的姐姐,爱妮丝公主。
爱妮丝显然也认得他。
她是逃命逃到这里的,凶狠的克洛伊想要斩草除根,逼着爱妮丝喝下毒酒。
爱妮丝不肯就范,打破了毒酒,一路逃到了森林里。
听完爱妮丝的叙述,阿道斯面无表情。
一个娇滴滴的女人有什么用,又不是普绪克,只会当拖油瓶……他要不是把她当成了普绪克,才不会出手多管闲事。
爱妮丝见阿道斯十分冷漠沉默,猜度着他的心思,从包袱里掏出一个闪亮亮的圆球,“不要觉得我累赘,我这些天也一直在寻找着普绪克。你看这是什么?”
那是一个魔法水晶球。
如果使用得当,可以看见远在天边的人。
阿道斯轻蔑地叼了一根草,“就这玩意?”
“我相信能用它找到普绪克的所在。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个条件。你想找到普绪克的话,就一定要答应我。”
她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为父母的神秘死亡奔波,也在寻找妹妹普绪克。
但是现在,她有个更为紧迫的任务,那就是避免国王克洛伊的追杀。
阿道斯乜着眼,没好气地说,“什么条件?”
“保护我。”爱妮丝道,“这一路上,都像刚才那样保护我。”
第12章
经过这些日子的沉淀,普绪克比初来时心绪平和很多。
她既知暂时难以脱身,便不再想着老和那人作对,学会跟他和平相处。
她深知对手那强大到难以想象的力量,一击不成,只会给自己引来更大的麻烦——那种滋味,她已经尝过了。
服从他,似乎是眼前唯一的出路。
普绪克之前从没想过,自己会嫁给一个不是凡人的人。
如今真的嫁了,那人似乎并不如野兽一般凶残嗜血,甚至迥然相反,举手投足间都充斥着优雅浪漫,温和处如爱琴海拂面的晚风……
很难想象他是一个面目狰狞的怪物。
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他的嗓音宛如一杯伪装醴酒的毒药,明知有毒,还是吸引着她,魅惑着她,叫她每每总是把持不住。
他对她真是极好,甚至好得有些过分了。
住在宫殿里的生活,跟之前住在城邦相比,简直是像神仙一样的逍遥日子。
饶是如此,普绪克还是没有忘记她肩上的使命。
她的城邦还被奸人把持着,原本属于她的王座也落于他手。
一找到机会,普绪克还是要回到城邦里去,把自己那烂摊子事解决好。
也许因为普绪克的不抵抗策略,她和他的感情,仿佛在不经意间慢慢升温了。
他从前只在浓重的黑夜时分才会降临,如今他会时不时地提前,在晚霞时就来陪伴她……或者更早些,陪她用晚饭。
那一日,天空阴沉沉的,白日为幽。
滂沱大雨哗哗如注,宫殿外的玫瑰花被风雨摧残得枝折花落,翻卷的乌云中闪烁着刺目的闪电。
明明是白天,宫殿中却伸手不见五指,充斥着一股雨腥的气味。
普绪克不喜欢雷声,雷声跟某种野兽的吼叫似的,惊恸人心,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她躲在被窝里,沉沉地捂着脸,尽力逼自己赶快睡着。
窗外电闪雷鸣的,凛冽的冷风似乎要冲进屋里,把她卷走。
她越想睡着,越睡不着。
还没等她攒出些睡意来,就感觉有人正坐在她床头,阴郁的目光像一双无形的手似的,抚着她。
——是他来了。
普绪克顿时推开被子,眼睛却被那人沉沉捂住。
“亲爱的。”他身上泛着清寒,抵着她的额头,晶莹的雨滴顺着他的发丝落在了她的眼角,凉丝丝的,“怎么这么早就要入睡?”
普绪克被他身上的寒气熏得打了个寒噤,“天太黑了,左右也无事……便,便睡了。”
“天太黑么……”他微微仰起头,略有感慨似地道了一句,“是宙斯那家伙。伊那科斯的女儿要惨了。”
普绪克敏觉地捕捉到了些许不寻常的意味,追问,“什么?”
他沾了沾她浅色的唇,“别怕,这场暴风雨很快就能过去。”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株沾着露水的三色风信子,“路上看见的,便摘下来送与你。”
普绪克捏着花枝,借着些许微光可以看出花儿很好看,连花瓣都是晶莹剔透的。
但她此时却心不在焉,渴望他能说更多的八卦给她听。
普绪克把风信子嗅在鼻尖,轻轻地依偎在那人怀里,有意无意地提起刚才的话茬儿,“那个伊那科斯的女儿,也跟我一样怕雷声吗?”
他悄声说,“不是。”
普绪克弱弱地抚着风信子的花瓣,“那你为什么说她惨了?”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停顿片刻,“你真想听?”
普绪克浑圆的小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朝他撒娇,“左右我也睡不着,你就当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吧。”
他的声线略微沙哑了几分,“伊那科斯的女儿叫伊娥,长得十分美貌。众神之父宙斯看重了他。”
普绪克静静地听着。
他若有若无地朝窗外淡淡眺望,“此刻的这场风雨,就是宙斯正在追逐伊娥而布下的。”
普绪克不禁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她很艰难地问,“追……逐?”
一珠冷雨飘入室内。
他垂头吻下她的额头,“宙斯总做这样的事,习惯就好了。”
普绪克低垂的眼帘转了一转。
她不认识伊那科斯的女儿,这样的见闻她也是头次听说。
听他的语气,仿佛宙斯抢人的事就是一场家常便饭似的,习以为常。
那么他又是谁,也位列仙班吗?可以时时见到众神之父……
普绪克稍微有些不适,“那……你能去救救那个可怜的女孩吗?”
“亲爱的,很遗憾,我管不了。”
他黯哑的眼色轻轻睨着她,“这种事情,咱们还是旁观得好。”
她不豫地清了清嗓子,略微感叹地说,“……是爱神,是他乱射箭。总是叫不合适的人相配。”
旁边的人被她说得手臂僵直了一瞬。
“听你所说,好像忿忿不平呢。”
他勾着她的下巴,喉结微微动,“你觉得我们也不相配?”
当然不是……特别相配。
一个是人,一个是非人类,怎么可能相配呐。
这话当然不能说出口。
普绪克憋憋嘴,“我没说。”
他语调上扬地嗯了一声,沉迷似地掐掐她纤细的胳膊,“所以说,爱情是盲然的。使用些卑劣的手段,也无可厚非。”
普绪克悄无声息地咋舌。这种观点她可不敢苟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