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沈砚真怀疑,长夏是自己请来的拖。
这村子只是个寻常的村落,仅仅是沈砚以前追捕一名流窜的罪犯时,追到了这里。
错落前的交叉路口支着一个摊子,坐在摊子前吃饭的人颇多,沈砚也停下休息。
这摊子的主人是个老婆婆,只卖面,两文钱满满一海碗面,上面飘着细细小小的一点鸡蛋碎末。然而端给沈砚的那桌,上头满满当当堆得全是鸡蛋。
沈砚诧异地看向南裴,以为是他多付钱。南裴也诧异地看着老婆婆,老婆婆放下碗,拍了拍沈砚的肩膀:“娃啊,谢了啊。”
往事翻卷而来,她曾逢天子之命追捕杀良冒功的喜峰口将领,走到这里时,也要了碗面。
那时,也是这个老婆婆在这里卖面。面刚一放到桌上,谁知喜峰口将领不但没有逃,反而反过来想捉住沈砚,在岔口处埋伏她。
她一手持刀,一手拎着老婆婆丢到一边,所幸那时候大周朝还未发明出青烟散这种逆天的东西,喜峰口的将领只能用弓.弩射击,带领亲信强攻一番,沈砚毫发无损,自己损失良多,丢下些亲信殿后,自己溜之大吉了。
沈砚气得一刀砍到树上,听到旁边的老婆婆颤巍巍道:“娃啊,咋回事呢?”
沈砚气鼓鼓看了她一眼,把银子丢到四分五裂的桌子腿上,对下属怒道:“我们走!”
她一心只想着建功立业,至于那个经营面馆的老婆婆?早被她丢到了脑海废墟中。
她救她只是因为她是大周的百姓,能救则救,她丢下银子也只是因为她治下时,严格勒令锦衣卫需要对损坏的赔偿——只有百姓不反感,才能给锦衣卫取得更多的情报。她也不希望,自己治下变成偷摸的混混流氓。
可谁知道,这么多年过去,老婆婆一直记得此事,记得她救了自己一命。
沈砚看着那碗面,眼眶一红。
她道:“过了桃花村,我们改道一下,去恒远。”
恒远,是沈砚父母如今所在。
星月悬挂在天际,沈砚坐在别人的房顶上,望着近在咫尺的隔壁宅院。
宅院中无灯,想必人已经睡下。可透过模糊的窗户,可见一灯如豆。
沈砚吹着冷风,静静地看着窗户内的烛火,她猜测,此时父亲可能是在看案牍吧。
父亲总是严格到苛刻,他掌按察分司,断冤案,评判官司,一个州的官司说多不多,若是葫芦僧乱判葫芦案,每日杖责几十下去,保准一个月都没几个案子。若是秉公执法,不判冤假错案,那怕是皓首穷经、头生白发,也力有未逮。
沈泽安是后一种,沈砚与这位父亲相处不久的时间里,他每每钻研案牍到深夜,家里的烛火总是用得比别家快许多。
沈砚想,兴许自己热衷公务,是家学?
可惜沈泽安断公务,是明察秋毫、审慎用刑,从不收取贿赂,两袖清风。而沈砚闻风而动,投机取巧,媚上迎合,贿赂收得比谁都快,没钱时直接抄家抄赌坊。凡是与沈泽安相处过的人,不由替沈家感慨家门不幸,沈家怎么出了沈砚这个败类。
而沈泽安,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沈砚刚担任锦衣卫指挥使,她锦衣盛行,摆足了架势,连敲门都由下属代为执行。换来沈泽安闭门谢客,拒不开门。
还是沈砚的母亲,席兆君席夫人把她从偏门带进来。
沈砚与沈泽安两人在院中冷冷对视一眼,看彼此不像亲生父女,像极了朝堂政敌。
她以为母亲对自己有一番真情,席夫人倒是逮着她好一阵子看,看完后拿出为臣为女之道劝诫她,让她趁着天子没发现,赶快辞官退隐。
府中对她用情深厚的,只有一狗。
那狗是一条黄色土狗欢欢,养来看家,沈砚回京时闭门不出,前几日只抱着狗默默流泪,与它结下深刻情谊。
如今她回府,欢欢高兴地不得了,围着她脚边一边嘤嘤嘤一边使劲儿甩尾巴。
沈砚一边烦躁地听着席夫人劝诫,一边摸着欢欢的尾巴。翌日再也没回过家,只逢年过节送肉回去,上写欢欢二字。
自然,被沈老爷子一律关门谢绝礼。
沈砚坐在别家的房檐上,被夜风一吹,仔细想了想过去,清醒过来了。
她这番转道到恒远有什么意义?自我感动吗?说不准回了家,沈泽安又对她冷笑,席兆君对她说我早说了女人当官没好的,你看看果然没说错吧。
沈砚想了想,干脆跳下屋顶,准备往回走。
她落地时,隔着一堵墙,忽然一声狗吠,撕破了宁静的夜晚。
须臾间,一只黄色的土狗从狗洞里钻出来,边大声狂叫边往沈砚身边冲,在沈砚一丈远盘旋。
沈砚道:“欢欢。”
黄狗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小心翼翼地凑近,仰头看了看沈砚。它的叫声顿时变成撒娇般的嘤嘤嘤,整个狗身转成一个陀螺,凑到沈砚腿边拼命旋转,沈砚真怕它身子扭坏了。
“好了,好了。”沈砚半蹲下,抚摸它的背。
院子里的灯被点燃,沈府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沈砚回首,见到沈泽安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地看向自己,许久没有说话。
半响,他朝院中喊道:“兆君!阿砚回来了!”
席夫人急匆匆地跑来,她头发披散,衣服凌乱,在看见沈砚的瞬间红了眼眶,她猛地抱住沈砚:“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沈砚听见母亲哽咽道:“有没有哪儿受伤?他们有没有害你?不说了,你回来就好,你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沈砚鼻子一酸,“娘,我没事。”
沈泽安走出府,他在沈砚身前站定,沈砚这才发现,沈泽安与她记忆中差的很多。
她记忆中的沈泽安,虽然天天一副严肃端正的样子,但只有微微的白发,现在头发有几乎全是斑白,眼角的皱纹深到无法忽视。比起她记忆中威严的父亲,更像是一位苍老的老人。
是了,他今年已是花甲之年。
沈泽安颤声道:“你回来就好,一路舟车劳顿,累了吧,兆君,先让阿砚休息。”
沈砚惊愕地看着沈泽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1 02:39:07~2022-02-22 06:3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昆西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期待(?▽?)】
【<img src="http://static.jjwxc.net/images/kingtickets_0.gif?var=20140327">呜呜呜呜呜大家都太好了吧,阿砚也太好了,还有刀子嘴豆腐心的父母你写,或者还在写,地雷就在那里,只增不减。】
【这是想让我们女主在人间走一遭嘛】
【父母前后两次的态度差别好大啊】
-完-
第51章 、灯火阑珊处
◎“我若是看上了谁,早绑回去了,不用母亲费心。”◎
欢欢一路随着沈砚进府,守门的老仆点着灯出来,惊叫道:“少爷回来了!”
沈砚纠正:“是小姐。”
老仆觑着沈砚,心中一叹,自己年老体衰,现在连别人的话都能听错了!
母亲拍了拍她胳膊,指向厢房,“这是你的房间,老许,给小姐拿两床新褥子。”
老许悲怆地看了眼主母,自己得找找大夫了,他黯然道:“是。”
沈砚进了自己的房间,烛火之下,发现桩桩件件,都有些眼熟。
桌上的纹路、箱子的形貌、床褥的花纹,皆一如当年。
可看岁月痕迹,分明是到了恒远才添置的。
沈砚持着灯盏,打开红木箱子,映入眼帘的,是一件叠得完好的红衣。
她将灯盏放在旁边,伸手抖出衣服,红衣以锦缎密密箍成,绣角精致,正好是自己如今的身量。
她扬唇一笑,还是男子形制。
再往下,是男子形制的六套衣服,压在箱子最底下的,则是一件红色的女裳。
果然,母亲还是放不下让她“回头是岸”的心思,于是在箱底暗戳戳放一件女衣。
沈砚将衣服一一叠起来,在最上的红衣边缘摩挲数下,阖上箱子,吹灭烛火,合衣睡去。
月色透过窗棂,沈砚听着秋风的吹拂,很快入睡。
次日阳光照拂下,沈砚走出屋子,迎来了众人一致的惊吓神色。
沈家的仆人们经过老爷夫人的叮嘱,刚刚接受了二十多年的少爷竟是小姐的事实,看见沈砚出来,克制住内心的震惊,道:“二小姐,早膳在堂屋用,这就给您端过来。”
她走到堂屋,席夫人坐在屋中,等沈砚落座,席夫人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捧着沈砚的手,眼圈红了。
“我儿在狱中受苦了。”
边说边摩挲沈砚手上层层叠叠的新旧伤痕,心下愈发酸楚。
沈砚:“……”
她道:“手上是练刀的旧伤。”
“在狱中,各位大人对我很客气,不曾用刑。”
只有脚踝那点伤痕,一路奔赴到恒远,已经好了。
席兆君强笑点头:“好,好。”泪水啪地落到衣襟上。
她抹了抹眼泪,“不说这些了,你看看缺什么,待会儿我们上街买点吃的用的,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没提前给你准备什么。”
沈砚声音低下去:“不用麻烦,转道过来看看,待不了几日。”
沈砚最终还是和席夫人一起去集市,恒远作为一州之地,虽比不上京城,但也堪称繁华。席夫人先买了两床新的褥子丝绸被,又拉着她进了一家布匹店,挑了一块云雾色的绮罗,“你看这块布喜欢吗?”
沈砚无奈:“不错。”
掌柜笑眯眯道:“夫人您真是好福气,我开店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么俊朗的公子哥,雨过晴天只有这样如竹如玉的公子哥儿才配得上。”
席夫人以帕掩唇,笑开了花。
沈砚面无表情,唯有在掌柜准备量衣时,才出声:“换绣娘。”
掌柜收手,心道,嚯,看着人五人六的贵公子,又是一个色中饿鬼。
绣娘红着脸走来,量到胸时,微微一怔,脸更红了。
沈砚被拉着逛了一路,目光扫过闪耀人眼的首饰店,无奈道:“娘,您看您貌美倾城,最配这支金钗。”
说罢将步摇金钗簪入席夫人的发间,面上甚是赞许。
席夫人对镜照影,颊边笑意更甚。
首饰铺东家笑意比席夫人还夸张:“哎呀,从没见过有比夫人更衬这支碧水花间的人,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孝顺的公子,带母亲来买金钗。”
席夫人透过新镜,瞧见一旁闲闲打着扇子的沈砚,想起自己一开始的目的,明明是打算给女儿买首饰!
她道:“你也二十有四了,一点首饰都没有,传出去都笑话为娘的不是,快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又喜滋滋补了一句:“假若有日你成亲了,怎么也得塞满一箱子妆匣。”
掌柜心中一动,这家看起来是富贵人家,又体贴新妇,还想着给新妇置办首饰。公子哥儿长得又俊极,自家有个尚未出嫁的妹妹,不如……
沈砚将扇子打在手心,沉吟道:“离正旦还有两月。”
席夫人:“怎么?”
“如何就催婚了?”
掌柜心思急转,年轻人,心思未定,估计又是拈花折柳之辈。啧啧,无怪过了弱冠都没定亲,现在的青年才彦早在加冠被定下了!
席夫人笑道:“那你在朝中这些年,可曾有看上眼的?”
沈砚听见这话,嗤笑一声,慢悠悠道:“我若是看上了谁,早绑回去了,不用母亲费心。”
掌柜一副了然之色,果然,她想的没错!呵,又一个纨绔子弟!
一时间,席夫人脑海中浮现起指挥使的种种传闻,去年还是前年,锦衣卫指挥使万两白银,买下春风楼一名舞姬,这事儿……岂不就是绑?
难道女儿她……她喜欢女的?
怪不得,阿砚从小扮作男子,出将入相,和其他男子一样,喜欢女的,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席夫人蓦然收敛笑意,把金钗拔下,吩咐掌柜包好。
回了宅院,沈砚正在半蹲着薅狗,灿灿阳光之下,席夫人命人搬了个座椅,坐在她身畔。
欢欢躺在地上,露出肚皮,左扭一下右扭一下,一旦沈砚停了手,它不甘心地翻转过身,用脑袋蹭沈砚掌心。
“欢欢喜欢你得紧。”
沈砚轻柔地摸狗头,“我也很喜欢它。”
席夫人看了会儿欢欢,轻声道:“你在朝中多年,懂得比为娘多多了,有什么事情,你自己会决断。为娘一介后宅妇人,实在帮不上忙。”
沈砚奇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席夫人看着她转过头,那是一张年轻的脸,也是一张平静、从容的脸,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打乱她的心绪。
这一刻,席夫人明白为什么今日有人把她错认为男子。
那样坚定从容的目光,一转不转地盯着人,纵使一朝被除却官爵,周身的峻峭气势仍在,一举一动,都有股刀刃般的凛冽寒光。
并非说女子不能拥有,只是即使锦衣玉食的贵女,若把她缩在后宅,束缚她的手脚,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怯弱。这点怯意,不经意间会流露出来。
席兆君想,当初若是把女儿留在身边,为那句“祸国殃民”的谶言去掩盖她、保护她,她绝不会有这种神色。
“没什么。”席夫人摇了摇头,拍了拍女儿的手背。
“你喜欢什么,就去做吧。为娘以前总是劝你不要做这做那,到了这个年纪,什么都看开了,你喜欢谁,是你自己的事,为娘绝不置喙一句。”
沈砚顿了顿,“娘,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至于她娘误会了什么,沈砚不得而知。她自请去按察分司送饭时,听到了沈泽安同僚的误会。
“什么喜事啊,这一上午,我们满面严肃的沈大人,脸上笑容没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