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渡源一步一步走向五条,无数猖獗的咒灵无一不跪在她的衣裙下,无数死去的人在短瞬间再次有了呼吸,她带着希望与新生向五条靠近,每一步都走得不紧不慢,五条清楚感知到自己的心脏在快速跳动。
渡源在跨过死亡与绝望走向五条。
五条将自己的呼吸都放轻了许多,怕惊扰了谁似的。
她走向他,然而却在半路停了下来,不再向他靠近,平静地收回放在他身上的视线,无名的失落感在渡源停下脚步的那刻起自五条的心间溢出。
难缠的咒灵被她清理得一干二净,无数的人抱着感激、恭敬、惊喜等等情绪涌向她,在她与他之间形成一堵密不透风的人墙,将他们彻底隔开。
五条冷着一张脸主动走向被围在人群中心的渡源。
她不想走近他的话,那他就主动走近她好了。
他如此想着,压下心中那细微的失落感。
她每一次向他的靠近都是如此,行至半途便止,他也不免想过自己是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以至于她不肯再靠近自己一点。
即使心中常怀有失落,他仍旧会一次一次假作不以为意地大步靠近她,因为他是五条,又因为那是渡源。
五条其实不知道神明渡源是因为生出了爱意从而生出了胆怯,因胆怯而中途止步,每一次接触也就都变得极为克制,甚至是疏远。
喜欢与爱这样的情感其实常会携着一份小心翼翼一同到来,人如此,神明也不例外。
早在五条将倒在泥浆里的她扶起的那刻起,神明渡源就对五条生出了爱意。
被世人遗忘的她原本会在残破的神社下陷在肮脏的泥浆里,就这样落魄地逐渐消失,成为不会再被谁提及的存在。
然而,五条出现了。
对五条的这份爱意深藏于渡源的心里,甚至被渡源下意识回避,她对五条所有的在意被她视作是对她自己的恩人的一种关注。
如何偿还这份恩情?
尽自己所能达成五条的愿望。
渡源都打算好了,她会帮助五条达成他最大的愿望,然后再给他这世间人都想要的一切——他会拥有美妻孝子,也会拥有世人的尊敬与艳羡,此生不受病痛的烦扰,少有挫折与低谷。
她会用自己漫长的一生去庇佑他的子子孙孙,待他转世轮回,她会重新再为他降下祝福,让他仍旧一生顺遂。
计划好这所有的一切后,她曾在某次结束了与两面宿傩的恶战后向五条问出他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百姓安康,少有生离死别之痛,最好所有人都不会受伤病痛。”
这是他的回答,她将这句话认真地记在了心上。
该如何去达成他这个最大的愿望?渡源思考了很久,某日在救下一对双生子后她打算将自己血脉里的力量传给他们,让继承了她的力量的他们去帮助她所无法顾及到的人,更多的人得到救助,她就能更好地达成五条那最大的愿望。
那时,那对双生子有着自己的姓氏,而世间没有什么渡源氏,只有神明渡源。
谁也不会想到之后会有渡源氏这个咒术家族的出现,也不会想到渡源氏最后会一步一步被逼向毁灭,这就像谁也不会想到花晓院寻子会为神明渡源的一生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一样。
花晓院寻子是在某日兴冲冲去找五条,却见他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贵之物一样默声将绣有渡源二字的御守小心翼翼地收起时,开始留心关注神明渡源的。
她从前听到神明渡源时并不会多在意,因为她没什么得不到的东西。她是达官贵族家的大小姐,想要什么只要开口总会有人为她奉上,直到她遇到五条。
就像很多话本里写的故事一样,女主落难,男主出现然后救下女主,男女主角的故事便由此开始般,她也是这样遇到五条的。她遭遇诅咒,五条为她解难,然后她与他便由此相识。
五条是五条家的大少爷,她是贵臣家的大小姐,她觉得他们门当户对,他与他的故事必然会是一个好故事。
花晓院寻子这样想着并为此而努力着。
她仔细派人查过与五条有过接触的女性,除了之前某个经常戴着帷帽不将真容显露于人前的女孩外其他所有的女性她都让人查了个遍,并让人去为难了部分女孩。
就比如某个栗发女孩,听人说当初五条小少爷当街揍了一个人就为了将那个女孩抢回家,于是得知这件事的花晓院寻子派人找机会去揍了那栗发女孩的父亲,打断了女孩父亲的腿,虽然后来听说女孩父亲被神明渡源救治好了双腿,但出了一口“恶气”的花晓院寻子心里尤为舒畅,想着再找个机会去刁难那栗发少女。
关于神明渡源,很久之前花晓院寻子不是没有想过去有求必应的渡源神社求一个自己与这位五条少爷的姻缘,但许多的人都说渡源神明不管姻缘,于是她便不再过多关注神明渡源,而今又因为五条,她重新开始留意神明渡源。
耗费许多的人力探查以及结合她自己的分析与猜测,她觉得她之前一直查不到身份的戴着帷帽的女孩就是神明渡源。
之前,五条常常与那位戴着帷帽的女孩一同出游,就有传言称五条小少爷走哪儿都要带着那女孩,那女孩莫不是他的心上人或是他最为喜爱的侧室。
无论是哪一种身份,花晓院寻子都极为不高兴。在猜测那戴着帷帽的女孩就是神明渡源后,花晓院寻子觉得自己再不做点什么,这位神明渡源就会抢走她的五条,于是她开始为自己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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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起名废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渡源纪事(四)
为了达成自己心中的目的,花晓院寻子先是找了几个长舌侍女来到她的身边服侍,而后她让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明子多次状似无意地在那些长舌侍女的面前同她提起五条对她的青睐。
很多的人都喜欢在闲时话八卦,尤其是名人的八卦,这个时代的人也不例外。没过多久,满城皆传五条有意求娶花晓院家的寻子小姐为正室。
而后,她在与神明渡源第一次正式见面时,在神明渡源的面前提起自己的父亲已经与五条少爷的父亲订下了他们二人的婚事,只要渡源在乎五条,哪怕只有一分,花晓院寻子觉得这件事总会膈应到渡源,渡源与五条二人免不得会生出间隙。
那会儿渡源刚小胜两面宿傩,她发髻凌乱,衣衫染血,唯有一双眸子干净明亮,在看向五条时眼里像是盛了满天的星辰般。
花晓院寻子赶在五条给渡源一份肯定之前抢先开口,将五条对渡源想要说出的话都堵了回去。在瞧见渡源垂下眼帘不再看着五条时,花晓院寻子觉得自己做对了,她心里尤为高兴,高兴于渡源这一时失落,也高兴于她知道了自己接下来该如何让这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神明渡源将自己所有的精力投入于如何应对两面宿傩的一次次刁难,如何救助更多的人,以及如何减少苦难的发生等等之类的事上,未曾过多关心花晓院寻子私底下所做之事,五条亦是如此,花晓院寻子便由此越加肆意妄为。
她先是让许多的人无所顾忌地夸赞神明渡源,将渡源称为毫无污点缺陷的存在,这与许多的人认为神明本该如此而不谋而合,渡源被捧得很高,无数人的期待都重重地落在她的身上。
再然后,花晓院寻子又让人捏造是非诋毁渡源,伙同那些被渡源伤及利益的群体让人们开始对渡源生出怀疑与不满。
为免东窗事发,在做以上这些事时她都有意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时不时在人前为渡源说好话,表明自己是站在渡源方的。在五条面前,她又表现得极为乖巧安分,敛了脾性而柔弱不堪。
故而在那位与五条齐名的禅院追查这些事时,她也就没有成为最被怀疑的那位。
其实花晓院寻子所做的一切,对于渡源而言她不难得知所有的真相,但是她没有过多追究下去,像是对这一切都无所谓极了。
花晓院寻子挺不明白这一点的,她对渡源所做的这些事倘若发生在了她的身上,风轻云淡是假,怒恨在心是真。她即使面上无所谓,心里肯定也会又怒又难受,必定会追查到底,与那人相斗到底不死不休,才不会如渡源这般。
她看不懂渡源,也不想要去看懂,只满心想着如何让渡源痛苦。
说来让花晓院寻子感到非常不快的是,无论她做出何种姿态,五条都不会过多注意她,甚至有意避开与她的接触。
但花晓院寻子与五条、禅院以及渡源所不同的是,她是高官之女,只要她的父亲仍身居高位一日,她就不用担心外间任何的事,可以有大把的时间以及足够的精力与资源供她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因此她有很大的信心让五条和她在一起,相信终有一日渡源与五条会走到决裂的那一步,说不定还会生死相隔。
她时刻都在想着将渡源从极高的位置拉摔下来,也时刻在算计着五条。在她的不懈努力之下,渡源与五条之间有了不少的误会。
就像是在某一日,她着一身素色和服,扑在被她算计的醉得不省人事的五条怀里,在渡源撞见这一幕后做出惊慌失措的模样,拢了拢被她自己松开的衣领,掩了掩脖颈处被她自己弄出的红痕。
这样的手段虽下作,但却也甚为好用。
世人常道五条少爷离经叛道、轻浮不羁,会对花晓院寻子做出这样的事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尤其是很早之前就有传言称他有意求娶花晓院寻子为妻。
那日的渡源停在了房门之外,只平静而又冷淡地看着和室之内的他们,随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渡源离去后,花晓院寻子仍想对五条做些什么,不巧五条的侍从平三赶到,阻止了花晓院寻子做出更为过火的事,不过虽然五条未曾真的做出什么过火之事,在当下的场面下他也难以自证清白,总不得说是平三所为,那迎接平三的只有一死。
酒醒的五条被人告知他对花晓院寻子做出了不合礼仪之事,不仅如此这事甚至不巧被渡源神明撞见。
因为这件事的发生,他需要娶花晓院子为妻。
那天这位清醒过来的五条小少爷在得知这一切后还未想得明白就被当家作主的五条家主关了禁闭,没有人听取他的自证清白,任何的解释都显得极为无力,他想要去见一见渡源,还未走出五条宅的大门就被他的母亲五条夫人拦了去路,他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这是他向来温和的母亲第一次动手打他,他的母亲满眼都是失望,像一根刺一样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他不敢去想渡源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只停下了出府的脚步,安静地被家里人送回了他自己的宅院里。
五条家主只道是自己的儿子向来顽劣,从未想过他会做出这般出格的事,若对方是平常人家的女儿也就罢了,但那是花晓院家的寻子大小姐,于是这位愤怒的五条家主狠下心来鞭打了这向来被娇宠着的五条小少爷。
五条家主要他低头认错,然而这位倔强的小少爷怎样也不肯认下这件事,任由自己的背上出现累累瘆人的伤痕,最后五条夫人上前护住了意识模糊的他,五条家主这才停下了下来,冷着一张脸让人将他送回床榻上着人前来医治,而五条家主则是收拾着前往花晓院府商议婚事。
五条家主气急了,下了重手,前来医治的人见到五条身上的伤都不由一惊,然而这位小少爷未曾说过一句疼。
五条身上触目惊心的伤被勉强包扎好后,他的母亲默声擦拭掉眼角的眼泪守着他,待他因疲惫而沉沉睡去后这才静声离开。
四下的人散去守在门外,和室里独留下了一个平三守在他的身旁。
过了许久,他在睡梦中恍惚感觉到身上的伤痛在逐渐消失,会这样治疗他的只有渡源,于是他强撑着睁开眼伸手握住了作势要离开的那人的手腕,说——
“渡源,你相信我好不好。”
声音少有的沙哑,极尽委屈,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呜呜开口。
然而那道白色的身影并未给他一个回答,只动作轻柔地将他伸出的手放回床褥之上,为他掩了掩被褥。
得不到回应的五条抿着嘴,不再作声。
谁都可以不相信他,哪怕是他的父母,但是他唯独不想要渡源不相信他。
那道白色的身影全程一声不吭,只安静地瞧着他许久,而后伸手将他鬓边乱发别到他的耳后。
这样的动作渡源从未对他做过,他只见过渡源曾如此对待过禅院,五条说不出心里在此刻间都涌上来了哪些情绪,迷蒙之中只觉自己这是做了一场梦。
只有梦里的渡源才肯这样亲近他,而不是亲近那位禅院。
他的意识又沉了下去,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瞧见和室里只有一个平三。
他先前是在做梦吗?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已痊愈的伤口处。
不,他没有在做梦,渡源真的来过这里。
见他醒来,平三支吾着告诉他,五条家主已经与花晓院家的家主定下了他与花晓院寻子的婚期,择日便完婚。
他冷着一张脸让平三派人去找一个人,一个为帮花晓院寻子而将他灌醉的术师。只要那人被找到,他与花晓院寻子的婚事就不是板上钉钉之事,他就能在所有人的面前证明自己的清白。
在五条昏迷之时,渡源得知了两面宿傩来犯的消息。
两面宿傩的力量盛极一时,当世还不存在什么术师可以与他以一敌一,神明渡源便成了他难得的对手。他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一刻不歇地来找渡源的麻烦,偏又随着次数的增加让人越加难以应对。
在那次的战斗中,她少有地输了。千钧一发之际禅院赶到,稳定了局势,与渡源合力击退了两面宿傩,两人都受了不轻的伤。
在回程的路上,禅院与渡源两相沉默,而后,禅院见渡源不知在沉思着什么,没有察觉到她自己身上还未愈合的伤,于是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巾为她擦拭手上的伤口。
这是他第一次那么做。
轻力握着渡源染血的手,仔仔细细地擦去她满手的鲜红,就像渡源曾对他做过的那样。
禅院一直明白,在渡源心里她只将他看作一个孩子,而在他的心里,他不想要渡源只将他看作一个孩子。
年少时的惊鸿一瞥时至今日仍旧深刻于他的心里,早在渡源还未以人身降临这个世界之时他就喜欢着她了。他曾想过自己这一辈子就终身不娶,直到他瞧见渡源化作人身。
“您曾说过,您也为我而来。”
渡源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平静地看向禅院。
“对,我也为你而来。”
“……真的吗?”
“真的。”
“所以……”他犹豫着,踌躇着,被渡源安静地看着,他许久还是改口道,“您说过无论五条想要的是什么,您都会满足他。”
“对。”
“如果他想要您成为他的妻子呢?”
渡源一顿。
“您会满足他吗?”禅院问。
“他不会想要的。”渡源很快否定,却也没有回答是与否。
“如果真的出现了这种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