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渡源被贪婪的人心拉下了神坛,在剥夺了她的灵魂后术师们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对待她的尸身。
或有心思龌龊之人,也有内心歹毒之人,也有不知所措之人等等,一时间想法各异。
他们打算将她的尸身运回某处,先安置起来再细细考虑也不迟,然而有术师来报,两面宿傩正朝着这边来。
两面宿傩,那是谁,诅咒王,当世最为强大的存在,没有术师能与他相敌,从前曾有过,然而此刻她的尸身正躺在棺椁之中。
他们算计好了一切,独没想到两面宿傩会在此时出现,不少人慌乱不已,于是有四位术师提出将神明渡源献给那位诅咒王。
谁不乐意见到自己敌人的尸身呢?
至少他们乐意。
他们如此想着,便也就如此做了。
四位术师抬着神明渡源的尸身去往了两面宿傩之处,将近之时颇为惜命地让平素被他们驯养的咒灵继续抬着棺椁去找两面宿傩,而后他们自己则是随着大部队逃向了远处。
“两面宿傩,活着有什么意义?”这是渡源在上一次与两面宿傩相斗时,她向他问出的问题。
“为什么一定要追求一个意义?”他反问道。
“清楚了自己在追求某个活着的意义后,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
“难道想不明白活着的意义就不能活了吗?”
“倒也不是。”
“没有意义的人生也是人生,生命各有各的活法。”
两面宿傩是如此回答神明渡源的,那时的渡源在得到这个答案后认真地同他道了谢。
其实他觉得神明渡源挺有趣的,因为她,他无聊的生活多了几分乐趣。
这个世界许多的东西都无聊极了,人是如此,诅咒也是如此,神明渡源是个例外。
她是个不错的对手,他相信终会有一天她的生命会终结于他的手上。然而,他没想到他再次见到神明渡源时,她已经没了生息。
她被献上了他的餐桌,那些贪婪的术师是始作俑者。
在见到她的尸身的那一刻,他的内心没有一点儿的畅快与高兴,反而相反,他很生气,当下祓除了那几只抬着棺椁而来的咒灵,他的怒气让他周边所有的咒灵都颤了颤,没有任何咒灵敢发出任何的声音。
他一步一步走向渡源,在仔细端详后一顿。
灵魂与身体的分离对于神明而言不是结束,她并没有迎来世俗意义上的死亡。
两面宿傩轻扬起笑容,在他未意识到之处他松了一口气。
他端量着她,有了一个新的想法,遣着大部队向他的府宅走去。
五条赶到之时,那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是一座空城,无论是咒灵还是人类都不存在,神明渡源更加时不见了踪影。
他用六眼极广的视野仔细寻找着,许久,好不容易瞧见一只咒灵,于是他很快出现在它的面前,向它问了是否见到过神明渡源。
被他压迫的气势一吓的咒灵好巧不巧是两面宿傩派来寻找渡源灵魂的,它颤着声音对他说——诅咒王两面宿傩有意将神明渡源化成诅咒。
五条一滞,恶声让它带他去找两面宿傩。
咒灵怯然照做,为他引路,将他带到了两面宿傩的府宅门前,五条默声将咒灵祓除,而后他站在门外许久并未一股脑儿地闯进去。
他转身离去,强忍心中怒气。
这几日的雨下得极大,冷风卷地哀嚎一般,树上的枝叶花瓣尽数被打落在地,跌在泥浆里染得满身都是污垢。
也不知为何,这天气出奇得差,像是在为谁痛哭一般,要将平生的眼泪全部流干。
五条花费了七日做了一个周密的计划,距离神明渡源的尸身落在两面宿傩的手上已有了十天。
这十天是五条极为难熬的日子,每一刻都如在刀尖针刺上过活,但他极为隐忍,敛了脾性。
他找到禅院,让禅院协助他一同完成将渡源的尸身夺回来的计划。
禅院与他谁也没有纠于从前的过节,与他极为同心,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那便是夺回渡源的尸身。
在第十一天,他们决定实施这个计划,前往两面宿傩的府宅。
两面宿傩为当世最难解决的诅咒,站在人类与诅咒的顶尖,非是一两下就能打败的对手。
双方皆耗尽脑力与咒力相斗,无论是五条还是禅院皆不要命地,不知疲惫地与两面宿傩。
人的潜能总是无限大的,更何况五条与禅院都是当世最为出众的青年才俊,光是抱着不死不休之意来与两面宿傩相斗便胜过了不少人。
在禅院的辅助下,五条成功存着部分战力闯到了两面宿傩的面前。
“你在践踏她的尊严。”他如此对两面宿傩说到。
两面宿傩并未理会这个毛头小子的话:“再努力一点,说不定你就能死得更好看一点。”
五条已受了重伤,然而他仍旧与两面宿傩斗了下去,让两面宿傩觉得他极为缠人,烦人不堪。
“咒术师真的很令人心烦啊。”两面宿傩擦去嘴角的鲜红,他发现了五条身上存在有某种东西,一直在护着五条的生命。
肯定是渡源的东西。两面宿傩不用猜都能知道。他一边与五条斗着,一边不被察觉地寻找着那护着五条生命的东西究竟是在哪儿。
“你知道渡源腰身的肚脐旁有一颗小黑痣吗?”两面宿傩故意如此道,像是某些动物在猎杀猎物前选择逗弄逗弄自己的猎物一般,颇为闲情雅致。
五条一顿,实实在在地挨了两面宿傩的一次攻击。
五条不知道。
眼前的这个人怎么会知道?
五条死死盯着两面宿傩。
两面宿傩笑着又道:“渡源的腰肢的确纤细娇软,一只手就能揽住了。”
他话语极为恼人,五条被他正中腹部,鲜红扑哧涌了出来,反应过来一切的五条怒极,在一瞬间咒力上了一个层次。
他与两面宿傩斗到最后,无论是谁,身上都有了不少惨不忍睹的伤痕。
五条对此无所谓,因为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将渡源的尸身夺回来。
最后,在第十二天,他好不容易打退两面宿傩,几乎快要不能站稳身形,靠着意志走向屋内。
他走进和室里,看见她正安静地躺在床褥上,身上的衣服如层层花瓣一般。
她长卷的黑发略有些乱,像是睡得迷迷糊糊变了变睡姿一般,可爱极了。
走近她能清楚瞧见她身上印着一朵接着一朵绽放着的红花,花开得繁盛,但并不适合她。
她闭着双眼,像是下一秒叫她她就会醒来一般。
他先是拿出了保存的还算是干净的手巾擦了擦他自己手上与身上的鲜红,然而手巾总共就那点大,根本无法将他周身弄干净。
他略有苦恼,想着早知道就多带几块干净的手巾就好了,于是他在心里恳求着她的原谅。
如果她嫌他脏而生气的话,他也会安静接收她所有的怒气的。
他放轻了动作靠近她,俯身为她拢好花瓣似的衣服,极为怜爱地理了理她的乱发,将她鬓边碎发别到她的耳后。
他扬起惯常的笑容,将她横抱起。
“渡源,我们回家。”
他用很轻的声音说到,像是怕惊醒了她一般。
不过没关系,女孩已经听不见了。
他每一步都走得极为沉重。
他爱着一个人,一个已经无法再给他回应的人,或者……应该称这个人为神明。
神明陨落了,死于人心。
她的灵魂早已脱离了躯体,而躯体被献给了在世时的敌人。
现在他将她的躯体夺了回来。
五条沉默着,一步一步走向躺满咒灵尸体的宅院。
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的灵魂重新回到她的躯体里,无论到时候她是会怨恨他还是会厌恶他,怎样都好,只要她能再次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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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一万四千多字,我累了|-|
第123章 渡源纪事(五)
强撑着站起身的禅院在看见五条怀里的渡源时,所有的话语都哽在了他的喉咙口。
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了她的脖颈处,那原本白皙光洁的地方遍布了朵朵红花,惹眼刺目,这只是他所能见之处,他无法去细想他所不能见之处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模样,也无法去细想在这几日里她究竟都经历过些什么。
随怒气而来的是沉重的无力感。
他曾亲眼目睹渡源是怎样从他眼前消亡的,那天的记忆再次涌了上来,让他本就苍白的脸变得更加惨白。
那天之后他被限制了行动,许多的术师将他守的死死的,若非是五条来找他,帮助他重获自由,他不知道自己要耗费多久的时间才得以出来,也不知道渡源还会在两面宿傩的手上待多久。
无论渡源是死是生,遭遇了什么,她都是他的未婚妻。禅院想要将渡源抱回在自己的怀里,欲抬脚上前但还是止住了脚步。
他知道渡源心里最在乎的是谁,不是黎民百姓,也不是他禅院,而是此刻抱着她尸身的那个人。
渡源的尸身那般凄惨,他无法只顾自己的意愿将她夺回于自己的怀里。
和五条相比,禅院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
五条似乎察觉到了禅院的意图,抱着渡源的手收紧了几分,一刻也不会松开的意味。
两人沉默对视,良久——
“三日,三日后我会将她接回家。”禅院如此说到。
五条抿嘴没有应声。
“她是我的未婚妻,五条。”
这句话刀子似的狠狠扎在五条的心上。
“我知道。”他如此应声,声音沙哑不堪,带着几分颤意。
禅院不再上前,视线再次落在渡源的尸身上。
五条没有将渡源带回五条家的本宅,而是将她带回了自己另外的宅院里,那里不会有什么讨厌的人来打扰他们。
在他将她小心放在床褥之上后,他着人烧好热水,他要亲自为渡源沐浴。
他不允许任何人触碰渡源,谁也不可以,哪怕是从禅院那里得知消息赶来的渡源神社的巫女真纪。
沐浴的热水一桶接着一桶被搬进和室,又一桶接着一桶被搬出,侍女们都快数不清这是五条为渡源沐浴的第几次了。
搬进去是清水,搬出来还是清水,她们弄不明白渡源神明的身上哪里会有什么脏污。
不过有的人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但是她们谁也不敢说,只是在心里也不由为渡源神明感到难过。
曾经的神明渡源有多风光,而今的她便有多凄惨。救过许多人的她落得个如此下场,同为女性的小侍女们心里也不由自主地涌上无名的难过。
这般温柔的神明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有的侍女忍着泪意,为神明渡源而难过,也为自己而难过,更为这个时代而难过。
五条为渡源换上了一件月白和服,是色无地,仔细瞧去这件衣裳同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穿的那件很像。
这是他很早前就为渡源订好的衣服,他其实为渡源订了许多的东西,很多的东西只要他觉得很适合她,他都会买下来,为渡源备着,在心里想着他要找个机会送给她。
而今,机会来了,并且这是个渡源绝对不会拒绝他的机会。
他为渡源束好腰封,此前他其实并不会穿女式和服,这是他专门去学的,当时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家伙在城里传他有异装癖,流言传到最后演变为他喜着女装与侧室鬼混。
也不知道在大家的心里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形象,反正他的“好”名声因此又变差了几分,他还特地跑到渡源的面前解释自己向来洁身自好,也没有什么异装癖。
那时的渡源许也觉得流言有趣,忍不住莞尔一笑。
渡源的笑容很好看,但她不爱笑。
如果她能多笑一笑就好了。那时的五条如此想到,但令人遗憾的是,后来的渡源更加不爱露出笑容,她所有的高兴与快乐都像是在某一刻彻底消失了一般。
盯着阖眼的渡源,五条半垂眼帘,一语不发。
那双苍蓝的眼眸竟也会流露出这般难过的情绪,倒是令人称奇。
“五条少爷为何不让侍女为渡源神明沐浴?您这是在渎神。”
服侍神明都有一套非常严格的规矩,光是在挑选服侍神明的人这方面就有着极为严苛的要求,然而这位五条少爷一点儿都不在乎。
不知事情所有真相的真纪甚为恼怒,语气不善地站在和室紧闭的门外说到。
这里的人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噤了声阻拦着真纪的靠近。
“五条少爷,请您给真纪一个解释。”真纪虽没有大吵大闹,但是她已是非常生气。
“放她进来。”
五条淡声开口,门外得到命令的人这才打开了房门。
真纪走了进去,绕过屏风快步走近渡源。
真纪愣愕,她瞧见了渡源微肿的双唇以及领口旁的红印。
她很快跪下身凑近了几分,错愕而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五条,五条沉默不语,她又再次看向早已没了呼吸的渡源。
她眼圈一红,颤着声音,道:“渡源大人,真纪来了。”
真纪是渡源一手带大的孩子,与渡源之间的感情自是常人无法相比的。而今渡源已然无法再给她回应,她咬着下唇强忍泪水。
她该是明白两面宿傩是什么样存在,他没有任何的道德感,行事向来随心所欲,而她的渡源大人身为他长久以来的敌人落在他的手里后会被怎样对待一切都不言而喻。
渡源的血肉没有被两面宿傩食得一干二净已是万幸。
因为强忍难过,真纪的身体微微发颤,她拽着自己的衣角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的声响。
“你且在这里守着。”五条站起身说到,很快走出了房门。
在他离开后,真纪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大声哭了出来,不住地叫着“渡源大人”。
真纪好不容易得来的家到底还是被毁了。
门外守着的人无一不默声低下了头,有的人甚至也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
狐冢月,即曾被渡源救起并继承了渡源部分能力的双生子之一的那位弟弟。
此刻,他正被五条不由分说地带到了某个偏僻的大宅院里。
“你放开我,我还要和我哥哥一起去找渡源神明呢!”小少年挣扎着嚷嚷道。
神明渡源的死讯并未传开。
五条一语不发地拎着狐冢月走向和室内。
“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啊,你好歹吭个声吧?”狐冢月不满道。
然而在被五条提拎着走进屏风后,看清床褥上躺着的人时他静了声。
五条一松开他,他迅速靠近渡源,刚一近身就发现了不对劲,稍试她的鼻息,他彻底惊愣住。
“你对渡源大人做了什么!”血气方刚的小少年冲了上去明显想揍五条,但被一旁眼睛红肿的真纪拉住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