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源沉默了很久,脑子里止不住涌现出五条对花晓院寻子的青睐,尤其是花晓院寻子被五条抱在怀里时的那个画面,她的心不由沉了下去。
花晓院寻子脖颈之处的红痕尤为惹眼刺目,渡源觉得自己应该去习惯,因为她早就做好了打算作为一个旁观者去庇佑五条的世世代代。她今后所看到的也许不只是花晓院寻子被五条抱在怀里,也许会有更多的女孩都会被他这样抱在怀里。
他会有娇妻美妾,会子孙满堂,她该去习惯。
“我这辈子都不会成为他的妻子。”
神明渡源的一辈子也只有这一辈子。
她话语说得缓慢,极为肯定,像是在对禅院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真的吗?”禅院忍不住再次询问。
“神明不会说假话。”
“那您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吗?”
禅院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渡源又是一愣,禅院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渡源大人,我喜欢着您,在您还未化作人身之时,我就喜欢您了。我明白这是一句渎神之语,您是万千生命的神明,我的喜欢对您而言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但爱意如江滔,我无法克制住自己对您的这份情感,如果您要降罪的话我也不会有任何的悔恨,只愿我没有波及到我的家人。”
四下安静,渡源收回与他对视的目光,没有任何的怒气。
禅院极为忐忑,但他耐下心来等待着渡源,无论是什么样的回应,他都全盘照收。
他对渡源的爱,本就不期待会有一个回应。
渡源想了很多,从第一次见到年幼的看起来闷闷不乐的禅院开始想起,那时的她见到这样的小孩难得生出了想要逗他一乐的兴致。她从禅院的幼时想到禅院而今的岁数,又从禅院想到了自己。
她其实不算是一个好的神明。
沉默再次袭来,禅院并不急着渡源现在就给他一份回答,步履缓慢的牛车向前走着。
“哎呀,五条少爷您来了!有渡源神明在,我们的禅院少爷肯定会没事的!”男人躬身,“您先在这儿坐会儿。”
被关禁闭的第三日,得知两面宿傩在此期间多次来找了渡源的麻烦,五条便从家中闯了出来,得知渡源来了禅院家后,便改道来了这里。
来之前,他特地让平三召集了其他术师,定了一个地方如之前一般要一同商讨两面宿傩之事。
他“嗯”了一声,坐下后男人为他添了一杯水温合适的茶水。
“五条少爷,您不知道,渡源神明对我家少爷可好了!只要我们禅院少爷一受伤,渡源神明总会第一个赶来为他治疗,而且呀,渡源神明其实总会想各种各样的法子来逗我家少爷开心——”
男人不停地向五条诉说着渡源是如何优待禅院的,而五条则是一声不吭地拿起茶杯面无表情地饮了一口。
五条心不在焉地听着,他的六眼让他成功将目光落在了那间房间,房间里是受伤的禅院与正在给他治疗的渡源。
“不要为了我舍弃你的生命。”渡源淡声说到。
“因为是您。”
“你的未来前途无量,不该为了谁而停下脚步,即使是我。”
“没有您的未来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而后轻叹一声,沉默不语。
“我只是想帮您……”他半垂眼眸落寞道,“这样也许你就不用以命偿还那份大恩情了。”
她没有开腔。
“即使是您,也是会受伤会感到疼痛的吧……那些落在你身上的疼痛能少一点也是好的。”
从未有人对她说起过这样的话,或许在世人的眼里神明是不会被任何东西所伤害到。
“如果能将所有落在你身上的伤痛都转移到我身上就好了。”他浅声说着。
“笨蛋禅院。”她开口道,“珍惜一下你自己吧。”
他没有应声。
“你这样会让我担心要是某一天我突然不在了,谁可以次次将你身上的伤治疗痊愈。”
“如果您不在了,我也不会活得很久的。”
“说什么孩子气的话,你的青春正好着呢。”
“我会的。”他认真道。
她默了默,迎上他的目光,许久,她将自己的手指弄破,在他眉间点上与她眉间朱砂痣相似的红点,他愣愣然,不知道她这是要做什么。
她吻了下去。
他眼睫一颤,呼吸一滞。
她身上的清香向他沁了过来,柔软的触感带着点苏麻,几乎是一瞬间,无论是他的耳尖还是脸颊都染上了红霞,而后,浅光将他笼罩。
原来是术式。他失落地想到。
噼啪一声,五条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五、五条少爷?”男人被吓到,很快又恭敬道,“我这就为您再换一杯。”
“不用。”他脸色很明显地不好。
“好、好的。”男人不敢触他霉头。
没过多久,浅光暗淡,她很快坐回身。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术式?”禅院问。
“为你创造并且只会作用在你身上的一个术式。”她回。
禅院看了她许久,没再问下去:“如果您的大恩人是我就好了。”
她浅浅弯起嘴角,拿出手巾擦拭他带血的嘴角:“是呀。”
禅院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他很快握住她擦拭他嘴角的手腕:“渡源?”
他口舌干燥,带着一份小心翼翼。
“我在。”她回。
她的目光从他那双干净的眼眸移到他额间那颗“朱砂痣”上。
渡源的爱隐晦地藏在那里,谁也不知道,哪怕是她自己也无法看清,或者她是下意识不想看清。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场雨以及那抹白色的身影,那个人将她的神像扶起,仔仔细细地擦去她神像身上的污垢。
被世人遗忘的神明终又被世人记起。
听说那个人与某家姑娘订婚了,花晓院寻子,这是那个姑娘的名字。
挺相配的。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到。
他们会儿孙满堂,白头偕老。
挺好的。
她嘴角浅淡的笑意又淡了几分。
挺好的,不是吗?
细密的痛从她的心脏蔓延至全身,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下意识不想去弄明白。
“渡源。”禅院再一次唤起她的名字。
“我在。”她又一次回道。
禅院试探性凑近了她一些,她不躲不避,平和地与他对视。
“渡源。”禅院又唤了一身她的名字,不可置信而又小心翼翼。
“我在。”渡源仍旧耐下心来。
“所以……您是……”禅院不确定地问着。
“你想让我成为你的妻子?”她浅声问到,鬓边落发垂落在脸侧。
“是的。”禅院肯定道,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如果我是为了别的什么目的答应你呢?”
他像是看懂了渡源的心思般:“无论您是出于什么样想法,您能答应我,便都是对我的一份垂怜。”
渡源垂下眼帘,禅院按下自己心中的忐忑。
“好。”渡源轻吐出一口气,叹气似的应声,“我嫁给你。”
禅院惊愣住,旋即反应过来,双手激动得微微发颤。
“您真的同意了?”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我真的同意了。”渡源淡声重复。
禅院难得扬起嘴角,阳光扑在他的身上,他整个人都显得青葱而纯净,难得如此充满活力。
渡源成功让这位常常闷闷不乐的少年拥有了发自内心的快乐。
“太好了,渡源大人。”少年如此道。
“是啊……太好了。”
神明渡源会回应世间所有的祈愿,至于神明渡源自己心中有什么样的愿望,这并不重要,毕竟这位渡源神明在所有的事上最先会放弃掉的,是她自己。
禅院看着渡源,踌躇着似乎想要与她更亲近几分。
“五条少爷?”男人见五条忽然站起身,“您是要做什么吗?”
五条很快消失在这里,不见了踪影。
分毫距离,门外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这一切,因禅院停了下来,敲门声也停了下来。
禅院看着渡源,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揽住她的腰身让她落入他的怀中,而后正要——
先前敲门的人直接破门而入。
这是一个被锁上的房门,然而门锁对于来人来说只是一个摆设罢了。
“哎呀,大家都在呀。”五条很不合时宜地说道,笑着走近他们,“渡源是摔了一跤吗?快站起来。”
他不由分说地一把将渡源拉离禅院的怀抱。
“五条。”禅院握住渡源的手腕,控制着手中的力度以至于不会伤到渡源,他蹙眉站起身。
五条像是没听到禅院叫他一般,揽着渡源的腰让她被迫紧贴着自己,他以极亲昵的距离向渡源开口道:“渡源神明,我受伤了,快治疗我嘛。”
又痞又轻浮,甚至带着讨人厌的意味。
渡源不明白自己心里那细密的痛为什么又加深了几分,变得浓厚沉重,委屈?不满?又或是其他?
她不想再细究下去,只冷淡开口:“放手。”
腰间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快治疗我嘛,渡源。”语气里带了点商量的意味。
“放手。”她再一次道。
五条默了默,松开了手。
渡源很快退后一步,一时之间房间里的气氛像是凝固了一般。
“哪里受伤了?”她淡声开口,打破了这个气氛。
五条扬起笑颜,伸出手卷起衣袖,手臂上一条极长的划伤显露于渡源的面前。
这是条新伤。
“真的很痛喔。”五条轻声轻气地对渡源说道。
渡源没有任何询问的抬手为他治疗,禅院在一旁默声看着。
“好了。”治疗好五条的这道新伤后渡源公事公办道,“请便。”
赶人的意思很明显。
“可是我还是感觉痛诶,渡源可以帮我吹一吹吗?”他委屈道。
“你已经不是小孩了。”
“只有小孩才可以吗?”
“嗯。”渡源很简洁道,侧头似是要对禅院说什么,还未开口,五条出声打断了她。
“关于两面宿傩的事,其他术师想与您讨论一二。”他正经道,不想要渡源与禅院过多接触。
“……我知道了。”
如他所愿,渡源与禅院不再待在这间和室内。
在那天的晚些时候,术师们都各自归家,五条照常想要将渡源送回去,但是她只同意了禅院而拒绝他了。
五条瞧出了她与禅院之间要比之前更为亲昵,而她对自己要比之前更为冷漠。
他觉得自己得与渡源好好谈一谈,他想向她解释之前花晓院寻子的那件事,然而她拒绝了他,他只得耐下性子另择他日。
过了一些日子,他听到了有关渡源与禅院的事。
五条怎么也没想到,短短几日,渡源与禅院之间就发生了许多的事,她不日将成为禅院的未婚妻。
他不明白,闯入了神社直直去找了渡源。
“他希望我能回应他的爱,这是他的祈愿。”神明渡源如此对他说到。
“如果所有人都想要你回应他们的爱,你都会回应?”五条忍不住问到。
被五条直直盯着,渡源回避了他的目光。
“……不是所有的人。”
“那如果是我呢?如果是我想要让你成为我的妻子呢?”
五条问出了渡源认为他所不会向她问出的问题。
“你将那个叫寻子的小姑娘放在了什么位置上?如果我回应了你,那个小姑娘怎么办?她为正室,我为你的侧室?”渡源冷淡开口,“我是不会答应你的。”
五条默了默:“我和她之间真的没有什么。”
“即使没有什么,你都与她已经定下了婚约。”
“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再多给我一些时间吧,一日也好,可以吗?”
“五条,我是不会嫁给你的,为妻为妾,我都不会嫁给你。”她说得决绝,一点机会也不给他。
“你就那么想嫁给禅院?”他道。
“这是我的选择。”渡源极为冷淡道。
其实神明渡源会同意,另外一层原因是,禅院无论从品行还是能力上来说都是极为出众的,如果禅院家融了神明的血脉,五条那最大的愿望便能被更好地达成。
这是一件除了渡源自己之外所有人都会获利的事。
“这是你的选择?”五条再次问到。
渡源没有说话。
五条不打算继续再问下去,反正渡源向来对他冷漠,也不是这一日两日了。
“好,既然是这样,我会搅黄你与他的婚事,你生气也罢,怨恨也罢,甚至是诅咒我的永生永世也罢,我绝不会让你与他幸福快乐在一起,哪怕是你已经嫁给他,我也会去打扰你们的生活,直到我死。”
那天的五条这样对渡源说到,向渡源走近了一步,带着压迫人的气势,渡源后退一步远离了他,他便冷着一张脸,良久,拂袖而去。
在这之后,五条果真如他所说,每时每刻都在打扰着禅院与渡源,甚至做出囚禁神明渡源这样要比先前任何的事还要出格许多的事。
那日的五条将她囚在屋内,却又什么也没做。
“你既然不愿意成为我的妻子,那就成为我的侧室。”他面无表情蛮不讲理道。
“成为你五条的侧室?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渡源如此随口道,同样冷着一张脸。
他气急:“不愿意成为我的侧室,那就做我的外室。”
虽这样说着,他仍旧没有任何逾矩的动作。
渡源不再理会他,撇开头不去看他,他凑上前捧着渡源的脸强制让她看着他。
“不允许不看着我。”他道。
被捆着手脚的渡源冷然看着他,道:“我为什么要一直看着你,你觉得你自己长得很讨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