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令人作呕的酒气扑面而来,岳珈嫌恶地拿手扇了扇,康宝丰猛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正此时,一阵震天的惊喊声传来,继而有一匹骏马从拐角处飞驰过来,横冲直撞,显然是不受控了。
岳珈反手抓住康宝丰的衣袖,一个用力将人从马背上拽下来,自翻身上马,猛夹马腹,去追那匹疯马。
康宝丰素来好面子,连溜街的坐骑也是大宛良驹。这马在康宝丰胯下没能发挥出本色,被岳珈驾驭后血性顿时起了,追了一条街便赶上了那疯马。
岳珈侧身抓住那马的缰绳,这马疯得离奇,任她怎么拽也不肯消停,反倒越发狂躁,不仅撞倒了街边小摊,还险些将岳珈也拉下马。
正无计可施之际,又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薛声驱马靠近,甩了绳子套住马头。岳珈趁机跃上马背,踩稳马镫。两人合力,总算制住了疯马。金吾卫匆匆赶来,将那马牵走。
灼日当空,岳珈累出满头汗水。薛声累得趴在马脖子上,正好与岳珈平视。
“马术不错呀。”薛声说道,“这马瞧着眼熟,你哪弄来的?”
“路边抢的。”岳珈擦着汗,“劳国舅爷帮我还回去吧。”
“谁家的?”长安城里只有三匹大宛马,一匹元荆正骑着去雍州公干,另外两匹分别是康家和宋家的。
“康二爷的。”
薛声长长“哦”了一声,怪道方才见他躺在路边睡觉。
“那马是怎么疯的?”岳珈问道。
“不知道。”薛声一脸轻松地说道,“刚才新科进士们在游街,那马突然就发了狂,把状元爷甩下地上了。”那么多匹马都没事,偏偏状元的马疯了,若说没有蹊跷谁肯信呢。
说起进士游街,岳珈猛然想起自己还要去明月楼取菜,再不回去熙蓝可该饿坏了。
薛声把自己的马让给了她,自骑着康宝丰的大宛驹去方才那街上找人,连人带马送回安玉公主府去。
岳珈回到肃王府时,熙蓝正津津有味听玉露说着街上马儿发疯的事情,闻见烤乳鸽的香气顿时馋涎欲滴,边嚼着鸽子肉边问岳珈可看见了那匹疯马。
岳珈摇头说自己待在明月楼里并没看见,免得熙蓝拉着她问上一天。
那天夜里,薛声望着天上玉盘出神。那轮洁白的圆月仿佛映着一道淡绿色的人影,策马的英姿利落潇洒,令人神倾。
他的唇角浮起一丝冷笑,笑自己。明知她不会属于自己,偏偏还动了心。但也庆幸,庆幸自己是在颂王之后才心仪的她。
第31章 中暑
暮色四合, 肃王府后院草垛上传来断断续续的笛音,元荆站在拐角处皱眉听了片刻,加重脚步走过去。
岳珈听见声音立刻停下, 扭头看见元荆从黑暗处走出来,不由一惊:“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驯住了一匹疯马。”元荆负手而立,“伤着了吗?”
“没有。”
元荆上下打量她, 的确不像受了伤。
“王爷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岳珈将玉笛收进袖子里,问道。
“从千竹苑一路找过来的。”倒也不费什么功夫, 没走多远就听见了这蹩脚的笛声,真难为公孙屏收了这么个徒弟。
岳珈闻言一怔, 讶道:“王爷翻墙进来的?”
元荆面色微变:“本王没那么放肆。”他来看她,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何须翻墙。若是教人看见了,反倒说不清楚。他道:“顺道去探望元照韫。”
岳珈稍稍安心,跃下草垛抖了抖衣裳。元荆从袖中取出梅花匕首,递给岳珈:“上回忘了还你。”岳珈接过匕首,他又道:“下回再遇上这等事情, 直接把马杀了,别伤了自己。”
“知道了。”岳珈将匕首收好, 道,“时候不早, 奴婢要陪郡主去上课了。”
本以为元荆不会轻易放她去上课,没料到他竟只是嗯了一声, 什么也没说,自往府门方向而去。
元荆刚从雍州回来, 又赶上了状元郎坐骑发疯的事情, 询问情况时得知是岳珈驯服的疯马, 立刻放下事情来探望她。既然她安然无恙,他也可以回去安心办公了。
岳珈回杏棠斋接了熙蓝,一道往千竹苑去。两人走到苑门口时,元照韫正在阁楼上吹笛。岳珈听见那悠长的笛音,朝熙蓝说:“我们等世子爷吹完这曲再进去吧。”打扰别人吹笛可不是好德行。
熙蓝点点头,攀着门框探头进去,半晌又失落地缩回来,道:“大哥一定是想阿珺了。”
“阿俊?”岳珈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今天是阿珺生辰,以前就住在隔壁,我们从小就一起玩。”从元照韫的阁楼往外望,正好可以看见阿珺的旧居。熙蓝忆起往昔,竟也学会了叹气:“可惜后来李家叔叔调任了,已经好些年没回长安了。”
岳珈微微侧头望向阁楼上的元照韫,心道世子果真重情重义。
四月里天气已燥热了起来,蚊虫扰人。他们在书房内上课,燕碧将提了艾草熏香进来,将书房内两个香炉都点上,又上阁楼去。
照韫正教《楚辞》,熙蓝被熏香熏得昏昏欲睡,岳珈拿手肘推了推她,她晃了晃脑袋继续迷迷糊糊听课。
元照韫咳嗽了两声,朝熙蓝说:“明日有小测,若答得好,我那坛桃花蜜就归你。”
熙蓝咽了咽口水,提起精神仔细听课。
阁楼上传来燕碧一声“哎呀”,继而听得砰砰声响。
“怎么了?”元照韫仰头朝阁楼上喊道。
岳珈见有阵薄薄乌烟从楼梯飘下,立刻起身,张望一番后提了铜水壶上去。
燕碧燃熏香时火星子落在桌上,她顺手取了本书想拍熄它,却把书点燃了。岳珈朝着地上那腾着火的书浇水,索性火势没蔓延开,半壶水便能浇熄。
元照韫也赶了上来,先问燕碧与岳珈可伤着了,又见燕碧的衣袖熏黑了,让她先回去休息,找别的婢子上来收拾。
元照韫拾起地上那本烧了大半又湿了大半的书,甚是惋惜。
那书的封页已烧没了,岳珈猜不出这是何书,但见照韫这般心疼,应当是十分珍贵,故而问道:“这书很贵重吗?”
照韫将那书晾在窗边吹风,答道:“倒不是什么稀罕的,前年偶然在街边淘得,不是什么名家著作,胜在叙事有趣,当中不乏真知灼见,甚合我心。”照韫叹气,这若是名作要再寻一本倒也容易,偏那著书人名不见经传,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人物,怕是再难寻得了。
“这书叫什么?”
“《万里奇闻志》。”
岳珈暗暗记下,次日一早便出门去寻这书。
长安城书铺林立,岳珈走了数十家铺子,却没有一人听过那书。累得腿脚发酸,双唇也干裂了。
回到肃王府时可把明霜吓得不轻,问她:“这大热天的你做什么去了。”她斟了杯水递给岳珈,拿蒲扇帮她扇风。
岳珈接过杯子道了声谢,连饮了三杯水才有力气答她:“想买一本书,找遍了东市也没见着。”
“什么要紧的书,别把自己热病了。”明霜道,“明日西市赶集,兴许能买着。可你都这般模样了,还怎么去找。”
“不碍事。”岳珈又喝了几杯水,“歇一晚上就没事了。”
翌日清早,岳珈便往西市去。西市今日格外热闹,大小商贩都聚在此处,各自占了地盘,铺上草席将自家货物一摆,卖力吆喝。
日上中天,岳珈挤在人群里转了一圈,累得口干舌燥。听见叫卖木瓜渴水的,便过去要了一碗。冰冷香甜的渴水顺着喉咙滑下,顿时又有了力气,继续逛市集。
她蹲在一家书摊前,将摞成小山的书籍一本本翻找,什么春宫奇闻、房中奇闻倒是见了不少,唯独没看着照韫要的《万里奇闻录》。
岳珈越翻脸越红,却又怕这一堆下流书里藏了宝,忍着厌恶用指尖翻动书山。
书摊老板怪异地看着她,这还是头回有姑娘在他这儿淘书,也不知谁家相公这般好福气。
老板的目光渐渐上移,有个锦衣公子朝她走过来,那姑娘看得认真并未察觉。
“找什么呢?”薛声微俯着身,伸长脖子偏头看那书名。
岳珈一惊,心虚着将书捂住。
薛声蹲下去随手翻了几本,全是写房中术的。
“你别胡想。”岳珈忙解释,“我找的是正经书。”
光天化日在街边买这等书,脸皮厚成康宝丰那样的怕也做不出来,何况岳珈一个姑娘家。薛声并没误会,故意与她玩笑:“这些书挺正经的呀。”
岳珈面色愈发红艳,不再翻找,站起了身。起身的那一刹,猛然头晕目眩,站不稳脚。
薛声赶紧扶住她,这才发觉她双唇发白干裂。他喊了两个路过的妇人帮忙,把岳珈抬到自己背上,背着往附近医馆去。
近日暑热肆虐,中暑送医者不计其数,解暑的汤药都是提前备好的。薛声端了一碗喂她,见她脸色渐渐恢复,暗自舒气。
“你在找什么书这般要紧,也不看看那日头。”薛声放下药碗,又倒了清水给她。
岳珈这才想起来薛声最擅长淘换宝贝,道:“叫《万里奇闻录》,国舅爷可听过?”
“没听过,不过可以帮你找找。”他道,“你就别瞎跑了,下回再要倒在街上,可未必能走运遇上我。”PanPan
岳珈朝他道谢,有薛声帮忙,总比她大海捞针要强。
“你先在这儿歇会儿,我去雇辆马车送你回去。”外头晒得厉害,从这儿走回肃王府别说岳珈,他也是撑不住的。
“等等。”岳珈一听便皱起了眉头,狐疑问他,“你不会又要去把颂王爷找来吧?”他可没少坑她。
薛声笑笑:“放心吧,颂王爷正查状元郎堕马的事情,忙着呢。”
第32章 抄书
修长指尖滑过纸上, 一个个名字印入元荆脑中,他闭目思索片刻,提笔圈了几人。
薛声由外归来, 才跨过门槛已听见元荆的声音:“为何这么迟?”
因薛声制服了疯马,陛下特命他与元荆一同审查此案。两个时辰之前,元荆命他去仵作那里问话。照理半个时辰可解决的事情, 他却用了四倍时间。
“遇见多福了。”薛声端了茶悠哉喝起来,无视元荆质询的目光。待喝痛快了, 方说道:“她托我找本书,叫什么《万里奇闻志》, 你那儿有吗?”
元荆也是个好藏书的人,不过他素来收集的是兵书, 对奇闻志怪的书籍并无兴趣。这样的书,一听就是元照韫喜欢的。他提笔继续写字,问道:“仵作那边怎么说?”
薛声暗自讶异元荆的反应,没再多说旁的,只禀了差事:“仵作从马肚子里剖出了一种来自波斯的草, 给旁的马吃了,刚开始没事, 隔了不到半个时辰便也疯了。”
源头找到了,案子也就好查了, 可有些事情却比案子更难解。
岳珈回到肃王府后,昏昏沉沉睡下, 醒时屋内昏暗,屋外黑云压顶。她忙披衣而起, 将晾在外头的衣裳收了。前脚抱着衣裳回到屋里, 后脚瓢泼大雨就落下了。岳珈庆幸着, 将衣裳叠好收进柜子里。
玉露落汤鸡似的跑进来,打了个喷嚏,说道:“你醒了呀,正好,有人找你。”
“谁呀?”岳珈心底腾起不安,莫不是薛声告诉元荆她病了,元荆又来了?
“国舅爷的小厮谷雨。”玉露心道,他这名字起的可真好,一来就下了雨,冷不防淋了自己一身。
岳珈一听,忙撑了伞出去。心说薛声办事倒快,早上才托他寻书,这会儿就来人了。
今日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岳珈跑到前头时已放了晴。谷雨站在檐下,见岳珈来了迎了两步上去,肩上落了几滴屋檐水。
“您就是多福姑娘吧。”谷雨装着傻,之前他替薛声查她底细时就已认住了她的模样。
“是我。”岳珈点头,“有劳阁下走这一趟。”
“姑娘客气。”谷雨道,“爷托我来捎话,您要的书找着了。不过书主人说那是他的心头好,不卖也不借。您若是有心想要,可以上他那儿手抄一本。”
手抄虽然费事,但只要能帮照韫再得一本,麻烦些倒也无妨。她道:“还劳阁下带我去找那位书主人。”
“马车已备好了,您请。”
谷雨驾着马车出城,将送岳珈到一户姓金的人家门口。谷雨告诉她,这宅子的主人是个老学究,嗜书成癖,不爱见人。国舅爷已经打点好了,让她进去了安心抄书便是,无需担心别的。
岳珈道了谢,跟着金府门僮进去。
门僮领她到一雅致的小厅,金鸭香炉薄烟盘旋,清淡的檀香气氤氲厅中。青瓷花瓶里供了新开的紫玉兰,八仙桌上摆了碟海棠酥,书桌上放着两本书,一册是空的,另一本便是她要找的《万里奇闻志》。
“老爷吩咐了,东西已给姑娘备好,您自便便是。”门僮说完话便退了出去,留岳珈在厅内抄书。
书桌的位置正对着厅门,能望见厅前的荷花池。池心有一水榭,悠扬琴声自内传出。岳珈不由感慨,这金府主人当真是个雅人,在此处抄书委实令人心旷神怡。
她出来得急还未用午饭,抄了两页后肚子咕咕作响,便取了件海棠酥吃。这海棠酥不禁卖相上佳,味道也极是可口,配上红炉温着的菊花茶堪称一绝。
那《万里奇闻志》足有一寸厚,岳珈抄得又慢,到了黄昏时候才不过抄了两篇。若要抄完全本,至少还得再花三日。
门僮敲门传话,告诉她谷雨来接她了。岳珈便放下笔,朝门僮道:“得贵府主人款待甚是感激,可否劳阁下引路,带我去向贵府主人道谢。”
“老爷好静,不见客,姑娘不必客气。”
岳珈只得作罢,又问门僮她明日几时能再过来继续抄书。
“老爷说了,您随时都可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