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国仇不得不欺瞒枕边人,最终更是负了她,岳珈知道哥哥心里定是难受极了。
“哥哥,在找她?”
岳琛点头:“我不奢望能挽回什么,只是想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岳珈心中闷闷,不知道该怎么做些什么才能帮到哥哥。
“不说我的事了。”岳琛将那卷画摆到一边,“你又如何?我见那薛国舅对你似乎很是用心。”
“哪有的事情。”岳珈脸上一热,瞬地精神抖擞,“他只是想借我讨好……”险些便将元荆的名字说出口了。
即便她及时收住了话,岳琛也知道她想说什么。
“我还以为你一直拒绝太子,是心中另有所属了。”岳琛没有拐弯抹角,有些话他早就想说了,“珈儿,不论你是何心意哥哥都不会干涉,只要你欢喜便好,不必理会其它,更不可为了我的前程委屈自己。”
第52章 醉酒
长安的天气越发燥热起来, 肃王府得了一匹夏衣料子,肃王妃差人请岳珈过去挑选。
花厅里堆了十几口大箱子,家丁正往箱子上绑红绸花球。肃王妃见岳珈来了, 绕过满地的箱子过来挽住她的胳膊,亲昵地拉着她去看衣料。
“府里有喜事吗?”红绸花球多是婚事所用,岳珈猜这一箱箱的大约是聘礼吧。
肃王妃笑得合不拢嘴:“快了快了, 等这些聘礼送去李府,再择个吉日, 照韫和珺儿的婚事就是板上钉钉了。”
“世子与李姑娘要成婚了?”虽然早已知道元照韫与李珺会结为连理,但骤然得了这个消息岳珈还是有些意外。
不过意外之余倒也替他们欢喜, 李姑娘才貌过人,品行也好, 与世子又是两情相悦,他们将来必定是一对神仙眷侣。
“是呀,原本倒也没有这么着急,不过……”肃王妃故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 “听说西宁国要送一位公主过来和亲,王爷怕人家惦记上照韫, 这才赶紧和李家商议,先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定下。”
大数大胜突厥, 国力更盛,西宁国想与大数结下秦晋之好也属寻常。
“要我说, 人家西宁国惦记的哪里是我们肃王府,只怕是大数朝太子妃的位置呢。”
岳珈心里咯噔一下, 西宁国公主会是元荆的太子妃吗?
心里想着此时, 岳珈心头郁郁, 午后见有厚云遮住了烈阳,便出府散心去了。
鬼使神差去了香积寺,又是一年荷花盛开之时,往事萦上心头。
没有了并蒂莲的香积寺冷清不少,岳珈进殿内上了柱香,便在荷塘边驻足赏花。层层叠叠的荷叶铺满了池塘,偶尔能从间隙里看见锦鲤漾起的水波。四面无风,淡粉荷花安静绽放。一切平静得像一副画,与寺里飘传的梵音相得益彰,令人心境平和。
岳珈痴痴看了许久,直至天色黯下,寺内僧人提醒她即将闭寺,她才回过神来。
踏出香积寺时,远远有阵马蹄声传来。岳珈与行人一起避到路边,抬头只见数十金吾卫策马飞驰,领头的正是元荆。
岳珈仰着头,看着元荆匆匆而过。他一路疾驰不曾低头,更没有发现人群中的她。
回长安后岳珈只在金銮殿上见过他一次,之后再未曾谋面。如今的他贵为太子公务更加繁重,又怎会有时间理会自己。
岳珈顿感失落,人群散去,她仍失魂落魄立在原地。像是心里少了块东西,心跳血脉都被截断了,呼吸也变得困难无比。
“襄乐县主?岳姑娘?”
身后有人在唤她,岳珈没有听见,直至那人走到她面前。
“还以为是我认错人了呢。”是佳音坊的公孙屏。
岳珈猛然回神,却见公孙屏惊讶地看着自己。
“怎么哭了?”公孙屏取出帕子帮她擦拭脸颊上的泪珠,岳珈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落了泪。
“为情所困?”公孙屏问她。
“不……不是。”
公孙屏掩唇莞尔:“谎都不会撒。”
岳珈也知道自己不擅撒谎,低头拭干眼角,道:“你就别取笑我了。”
“不笑不笑。”公孙屏收好帕子,眉眼仍带笑意,“走吧,念在你富贵了也没忘了我这个师傅,还知道送我首饰绸缎的份上,我可以给你指点指点迷津。”
“指点迷津倒不必。”岳珈道,“让我请你吃顿饭便算是帮我了。”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难过全写在脸上,若是就这么回肃王府去,被哥哥看见了他定会担忧。
她与公孙屏上明月楼吃酒,从前都是别人做东,这还是她第一回 请客。她让公孙屏随便点菜,自己只要了一壶上窟春。
岳珈酒量不好,喝了两盏便有些熏醉了。酒气涌上来,泪水决堤似的。
“我喜欢他。”她伏在桌上,两指夹着酒杯打转。眼眶前的泪珠七彩晶莹,仿佛映着他的影子。
“他不喜欢你?”公孙屏波澜不惊,平康坊里隔三差五就有这种借酒浇愁的女子,她也就见惯不怪了。
“曾经喜欢。”当初是她自己狠言断了两人的关系,如今却又这般难过,想想真是可笑。
“那他现在不喜欢你了吗?”公孙屏斟满了自己的酒杯,又给岳珈添酒。
“不知道。”岳珈仰面喝酒,洒了大半在自己脸上,“许久没有见过了。”
“那就去见呀。”公孙屏悠哉喝酒,“上战场都不怕,县主您还怕见情郎不成?”
岳珈擦了擦脸上的酒:“他若是心里已经没我了,见了又有什么用。”
“那可未必。”
岳珈记不清自己那夜喝了多少酒,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出的明月楼,只知翌日醒来时头疼欲裂,浑身酸痛。
“醒了就起来,别想着偷懒。”
说话的是个陌生女子的声音,话里透着不耐烦。岳珈迷迷糊糊抬眼,见到的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胖妇人。
她撑起身子环视周围,这里既不是明月楼也不是肃王府,杂乱的柴草堆满四周,而自己现下正躺在一块又脏又破的麻布上。
“这是什么地方?”岳珈使劲回忆昨夜之事,隐约想起自己坐上了公孙屏的马车。
“太子府柴房。”妇人冷声道。
“太……”岳珈讶得咬着了自己的舌头。
“你也犯不着吃惊,你那后娘还算有良心,没把你卖到平康坊去。咱们太子府从来不苛待下人,只要你好好干活,保管你吃得饱穿得暖。”
岳珈脑袋嗡嗡作响,她哪来的后娘?
她动了动僵硬的脖颈又锤了捶后背,意识复苏后更确信自己不是在梦里。
“这里真的是太子府?”岳珈又问那妇人,“你可知我是谁?”
“锦鲤巷王屠户的女儿,叫王加。”那胖妇人说道,“卖身契都签了,我能不知道吗?”
“卖身契?”岳珈更惑,她什么时候签的卖身契?
“我不知道昨夜究竟发生何事,我也不叫什么王加,我姓岳,是陛下所封的襄乐县主,岳珈。”
“我管你谁家的。”婆子啐道。她只当是这个小丫头片子不肯当丫鬟,胡编乱造想脱身。婆子丢了一身丫鬟衣裳给她:“赶紧把衣服换了出来干活,再磨叽罚你今天没饭吃。”
岳珈气恼,想翻找袖中的随身鱼符证明身份,却发现袖中空无一物,而且自己的衣裳也被换成了粗布麻衣。
“我要见太子!”
婆子斜睨她:“太子是你一个浆洗丫头相见就能见的?”
岳珈更恼,定是公孙屏趁她醉酒戏弄了她,待出去了一定要先找她算账。
那婆子又催促她换衣服,岳珈不予理会,径直冲出柴房。太子府的人不认得她,她回肃王府便是,难不成真留在这儿给元荆洗衣服吗!
“给我拦住她!”胖婆子高声一喊,门外的几个护院立刻握紧棍子挡在岳珈面前。
新买来的丫头总有不服管教的,婆子早有准备。然而这些人看着壮硕结实,其实空有蛮力,根本拦不住岳珈。
岳珈夺了他们一根棍子,三两下便打得他们没有还击之力,轻轻松松闯出了后院。
然而岳珈却低估了太子府邸的恢宏宽广,胡乱跑了许久也没能找到出府的门,甚至连一堵可以翻越的矮墙也没有。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也将太子府搅得乱哄哄,府内侍卫从四面围了过来。与方才那些假把式的护院不同,侍卫们个个手握刀剑,看他们的步法便知不好对付。
但岳珈偏就不是会束手就擒的性子,她握紧了手中的木棍打算硬闯出这太子府。
木棍不如刀剑锋利,却最适合如今这以一敌百的形势。一劈一扫间刚柔并济,变化多端,令人难以应接。
呼啸棍声中,一众侍卫狼狈不堪。
还未来得及得意,侍卫中闯出一人,同样手持长棍,棍法迅若疾风,力如千斤,生生将岳珈手中的木棍打断。
岳珈骤失兵器,错愕之间让对方有了可乘之机,闪身近前握住了她是手腕,将她反手擒住。
岳珈气恼挣扎,扭过头却发现擒住她的竟是元荆。
“这是何人?”元荆仿似不认得她,竟还向侍卫发问。
侍卫禀明了原委,元荆蹙眉:“一派胡言,襄乐县主卧病,如今正在肃王府内休养。”
岳珈如雷轰顶,几乎要怀疑是自己的脑子错乱了。
“关起来。”元荆淡漠下令,任由侍卫将岳珈缚住,自背着手若无其事离开。
第53章 奉茶
太子府的几个管事婆子聚在一起合计了许久, 她们当了半辈子的差,对付不服管教的小丫头很有一手,可是身手这么好的丫头却还是头一回见。
太子府内明令不可责打下人, 婆子们商量了半天决定把人关起来饿上两三天再说。可是府内没有牢房,关在柴房又怕她逃跑,合计了半天, 最后决定腾一间丫鬟房出来单独关她。
岳珈被锁在房内,怎么也想不明白元荆为何要装作不认识自己, 只知道天色已晚,自己再不回肃王府哥哥便该担心了。
白天侍卫将她押过来的路上经过了后院小门, 岳珈已悄悄认了路,只是这屋子的门窗都上了锁, 门外也有人把守,要出去并不容易。
岳珈环视屋内,望着荧荧烛火心生一计。
她扯下了床幔扔在铜盆里用烛火点燃,一面高呼着火,一面拿扇子将烟往门外赶。
屋外的护院听见动静, 又见门缝处冒出缕缕浓烟,赶紧开门救火, 岳珈趁机跑了出去。
然而这一回,她才跑出不远就被一队巡查的侍卫拦住。
岳珈一整日粒米未进, 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与他们纠缠。更意外的是,身后的小屋竟腾起了滚滚浓烟, 火光冲天,照亮了半个夜空。
她明明只是烧了一个铜盆, 火势何以蔓延至如此地步?
侍卫押着岳珈去见元荆, 火烧太子府, 若往大了说那便是谋害储君,这样的罪名足以杖毙。
元荆在书房内批阅公文,一面说话一面写字,头也不曾抬起过。
“火势如何?”
“已经遏住了,只烧了女婢住的小院,大约五六间住所。”侍卫答道。
“可有伤亡?”
“未至就寝时间,房内皆无人,只有三名小厮在救火时受了轻伤。”
“知道了,下去吧。”元荆放下朱笔,终于抬头与岳珈对视。
侍卫离去,书房内只剩他们二人。元荆走近,解下绑住岳珈的绳子。
“你当真不认得我?”岳珈仍不死心。
“我怎会不认得。”元荆将麻绳丢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灰,“你若是不逃,晚些秋石就会去放了你。”
岳珈狐疑看着他,为何白天不肯承认她的身份,要到晚上才肯放她?
“以前倒不知你行事这般狠辣,一个不快便将我的府邸烧了。”
“以前我只是个婢女,还要顾忌是否会暴露哥哥的身份,当然要谨小慎微了。”
“你还知道自己现在不是婢女了。”元荆又回了座上,继续批阅公文,“陛下亲封的襄乐县主,跑到我府里来大闹一场,传出去像什么话。”
元荆语气严厉,让岳珈想起了他们初识之时。当时的他是威严不可侵犯的颂王,稍一皱眉就足以让旁人吓出一身冷汗。只是后来的他总是温和待她,令她渐地忘了他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子。
可是现在,他的面容语调又恢复初时模样,难道往事于他这么轻易就已淡忘了吗?
“你为何会在我府里?”
岳珈心虚慌了神,她本还有三分怀疑是元荆与公孙屏一起捉弄自己,元荆这一问反而令她无措了。
她为何会在这里?还不是公孙屏使的坏。可她隐约记得是自己酒后胡言说思念元荆,公孙屏才将自己送了来。
这可如何解释得清楚。
许久等不到她的答复,元荆又道:“你不愿说我便不问。只是这火烧得这么大,半个长安城都看见了,我自问没本事堵住这悠悠众口。”
若是让别人知道她在太子府纵火,长安上下定要议论他们兄妹恃功而骄、无法无天了。
她倒不怕什么闲话,只担心连累了哥哥。
“你先安生在府里住几日,别让人知道你的身份。”
住几日?岳珈犹豫了,心跳莫名加快,耳朵微微发烫。
元荆批完一份公文,喝了口茶稍作休息,见她有所犹疑,又道:“你若是觉得不妥自可走出去告诉所有人你就是襄乐县主,我绝不再隐瞒。”
不论是大闹太子府还是纵火,岳珈都无法解释得清楚,又怎么敢再去表明身份。
何况,她有些舍不得。
元荆传了秋石入内,吩咐他带岳珈下去安置。
走出书房之前,岳珈悄悄回头看了他一眼,元荆依旧埋头处理公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