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您……”艾薇憋住笑意,“它是我哥哥送给我的礼物。”
“您哥哥?”男人挑眉,“他有这么优秀的品味,想必也是个有出众才华的人。”
“是呢,他的确很有才华,在我看来不输当代世上任何人。”
“哦?”男人笑了笑,“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小姐能向我引荐引荐您的哥哥,我向来喜欢和聪明人交朋友。”
“是我不配吗?”
艾薇站在桥边微微倾身边笑,或许是无意,倏然露出领子旁深邃的蝴蝶骨,像是藏了一滩汪洋。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和您偶遇已经有幸,如果能和您为友,那更是惊喜了。”
“这话应该我来说。”
“那真是太好了。”男人朝她伸出手,“我听说半个月后第一执政将在枫丹白露宫举行舞会,宴请巴黎的所有贵族和新兴的资产阶级人士,我希望能在那里见到您。”
第36章 枫丹白露
“我亲爱的艾薇小姐,枫丹白露宫给您发了一张舞会请柬。”
朱丽安翻了翻家门口的邮筒,发现后惊讶地叫起来,提起裙摆跑上楼,把一封散发着血橙香气的信塞到艾薇手里。
“可惜我还从没去过那座宫殿,你回来后要把里面景况详细跟我讲讲,我就爱听这个。”
艾薇点头,看见信封上特意用斜体英文写着「致韦尔斯利小姐」,她把火漆印章揭开,掏出了里面的信纸。
打开时却发现上面空白无一字,但又有两滴墨坠在中央,像是在表明并非是忘记,可能是存心如此。
朱丽安瞅了一眼,心里顿时掠过一万个问号。但她看到艾薇居然弯了弯唇,露出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微笑。
“难道这里面有什么含义吗?”
“没什么……”艾薇把信纸重新塞回去,“可能单单只是忘记了。”
“那应该是。”朱丽安点头表示赞同,“毕竟第一执政日理万机,疏漏一份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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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会前夕,挑选衣服又成了一道难题。
艾薇把箱子里带来的裙子都翻出来,一件件往身上比,朱丽安在旁边啃着一块蔓越莓松塔,一边疯狂摇头。
“你带来的都是便衣,既然去枫丹白露,你就得穿适合宫廷的衣裳。”
艾薇遗憾地叹气:“可惜那么多漂亮的大裙子都在伦敦家里,眼下也只有这些。”
“不……”朱丽安连松塔都不想吃了,把它匆匆扔在一边,向她招了招手,“跟我来。”
艾薇好奇地被她引到卧室,来到一个占了整面墙的大衣橱,看着这个活力十足的老妇人扒开门,满满当当的一柜子大裙子顿时映入眼帘。
“就在这了。”满脸自豪的朱丽安不失得意地向艾薇笑起来,“我半辈子的积蓄。”
她不由得看呆了,眼前的景象对女孩子来说无疑是天堂,款型各式各样,有华贵有清新,有宫装洛可可也有田园风连衣裙。
“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绿色,神秘、生机、幽雅的绿色。”艾薇有些发怔,喃喃地说。
朱丽安点头,把身子埋进这个巨大的衣橱里翻找,半晌终于爬出来,手里捧着一条翡翠绿的蝉翼纱细长裙。
这是条三层裙,内裙是双层,用舒适的棉麻布质料打底。而外层的薄纱营造出轻盈飘逸的感觉,最关键的,是希腊古典风格的式样。
舒适的单肩设计,用一朵玫瑰花形状的结装饰,款式简约,高腰设计足够露出穿着者修长的身材,松垮的上身更能衬托腰线的优越。
“我听闻第一执政最欣赏古典主义的浪漫风格,你穿这件复古的说不定能博得他的赏识。”朱丽安说。
艾薇本来担心自己驾驭不住这种风格,没想到穿上后从朱丽安的反应来看是多虑了。
后者一动不动地站在墙角,眼里放出惊艳的光:“我以前总认为大不列颠没有真正的美人,原来是我目光短浅了,我敢说就算那以美貌著称的约瑟芬都不敢和你站在一起。”
“我可不敢和第一执政的夫人比。”她清浅地微笑,走到落地镜前端详自己。
她似乎为绿色而生,特别是神秘不失优雅的翡翠绿衬得她肌肤如雪,白得像是掩埋在海面底下的冰山。
她的身材比例本就优秀,愈发显得高挑妩媚,露出的右边肩膀光滑似玉,另一边垂着玫瑰花瓣装饰蝴蝶结,腰上用同色丝带松松地打了个卷。
朱丽安为她披散下栗色的长发,编了条细长的小发辫坠在额间,垂下晶莹剔透的水晶流苏。
在发顶给她戴上专属于莫宁顿家族的祖传珠冠,由十颗拥有璀璨火焰光芒的无色钻石点缀而成,发出欧铂光的绝妙色彩,却澄澈透明,如同折射着五彩斑斓的自然光的雪山水池。
这件珠宝是艾薇太奶奶传下来的宝贝,平时都被藏在安娜心爱的珠宝奁里,要不是艾薇临走时向她软磨硬泡,她才恋恋不舍地把它拿出来交给女儿,并威胁说要是有个磕绊伤痕就立刻登报宣布断绝母女关系。
它躺在盒子里的时候还不觉得这般夺目,一经擦拭后呈现于艾薇头上时,立刻就现出了原本属于它的光辉。就好像附身在冠冕身上的家族守护神突然被唤醒了。
镜中的艾薇,仿佛是希腊奥林匹斯山上十二神祗的女祭司,以纯净之眼传达神谕,却以先知之名魅惑匍匐的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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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请问小姐贵姓?”
戴着夸张白色假发的红衣侍从恭敬弯腰,将艾薇从马车上迎下来。
艾薇解下斗篷,拿出自己收到的请柬递给他:“我是来自英格兰的韦尔斯利。”
“好的,请韦尔斯利小姐随我来。”
这个法国人明明个头很高,却拼命弯腰保持和艾薇齐平的高度,看上去像一头把脑袋埋在怀里的熊。
她忍笑跟着他走进这座恢宏壮丽的宫殿,穿过一道辉煌而典雅的长廊,发现艾薇的入迷,他介绍说:“这就是弗朗索瓦一世长廊。”
这里的护壁都是金黄色的细木与胡杨木雕刻,墙上是一排文艺复兴风格的精美壁画,镶嵌在仿大理石人物浮雕上,形状大多是神圣的婴儿与花环,和同样用胡桃木装饰的天花板相得益彰,构建出一幅富丽堂皇的华美场景。
走完这条看得人眼花缭乱的长廊,再往里走了不知道多少房间,才到达了目的地。
“您好,这里就是今晚的地点。”
舞厅同样始建于弗朗索瓦时期,是一座巨大的意大利式柱廊,向外敞开,整个形状呈穹形,头顶天花板是分隔镶板设计,壁炉上饰有两个萨蒂尔神青铜雕像,墙上也饰有几十幅壁画与油画,延续了整个枫丹白露宫一贯的艺术与华丽结合的风格。
厅内整个墙壁和天花板用黄、红、绿色调的金叶粉饰,水晶吊灯悬挂于头顶地板用画毯覆盖,每位盛装而来的宾客踏着舞步踩在上面,都仿佛掉入了天堂。
“快看,这是谁?”
发现这张从没见过的新面孔,大家都不由得盯着她瞧,以扇遮脸,窃窃私语议论道:“这位是哪家的姑娘?”
“我也从未在哪家的客厅里见到过这位漂亮小姐。但我敢说,她是今晚枫丹白露最美的姑娘。”
炽热的目光从大厅的四面八方齐刷刷投来,欣赏、惊奇与艳羡的赞叹伴随着如炬注视不绝于耳,艾薇突然意识到,这就是属于她的世界。
巴赫庄重典雅的古典乐在耳边徘徊荡漾,就像在暗影里捕捉恶魔的猎手,用表面严谨的回旋音符,攫取蠢蠢欲动的渴求与欲望。
然后她听见四周忽然安静,所有喧嚷刹那归于宁静。
“第一执政到了。”
两边的侍从大喊一声,艾薇手里还握着盛满葡萄酒的高脚杯,闻言回头,视线正对被簇拥而来的蓝眼睛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鸢尾
然后她清晰地看见,他正微笑地凝视着自己,嘴唇开合,似乎在传达着唇语。
“déjà-vu……”
我们似曾相识。
艾薇顶着周围所有眈眈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走向众人瞩目的第一执政,优雅地弯腰,行了个含蓄却大胆的屈膝礼。
“您好,我尊敬的第一执政。”
他亦欠身回礼,熠熠的灯光照进他的眼中,如同闪耀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光芒。
然而只有艾薇毫无拘束地站在他面前,凝聚着漩涡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就好像流转的银河吸引附近的行星不约而同陷入,沉浸在璀璨的轨迹里。
她的长裙像荡漾着清晨太阳照进森林里的第一束曙光,狩猎女神狄安娜从十二主神之山上披着来自哥哥阿波罗的日芒降临凡间,原本桀骜不驯的女神打扮成最妖媚的女子,前来蛊惑俘获她心脏的俄里翁。
然而神性难以褪散,她在夜晚来临之时终究是世间最皎洁纯真的月神,优雅与神秘并合而生,宁静和澄明随潮汐交织而起,坠入隐藏的星座风底。
“小姐能否赏脸和我跳一支舞?”他向她伸出邀请的手,温和却不容拒绝。
“很抱歉,第一执政,我今天不太舒服不怎么想跳舞,但还是感谢您的好意。”
艾薇向他留了一个甜美的微笑,随后消失在满目望去尽是花枝招展的人群里。
他即使知道这名少女可能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但还是走上去寻找她的踪迹,周围宾客却一拥而上,纷纷向他谄媚地送上殷勤,满面笑容地敬酒祝贺:“这欧洲大陆终将是第一执政的囊中物,我们以后还要靠伟大的第一执政照拂,带领法兰西走向辉煌。”
没有男人能拒绝蜂拥而至的夸赞与崇拜,一不小心就陷进了歌舞升平的汪洋里。
待到意识归来之际,终于说:“法兰西的明天还需各位的支持,但我同样想抓住今天。”
人们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赞同地点头:“今天的法兰西在您的带领下冉冉上升,我们当然对明天更有希望。”
但话音未落,他已经在颂美声中离去,穿梭人群,在法兰绒的暗紫窗帘下发现艾薇坐在角落,正和一圈新贵们谈笑风生,时不时发出悦耳的笑声。
“第一执政?”有人惊讶地叫起来,边从沙发上匆忙起身行礼。
艾薇似乎停顿了两秒,等周围人都行礼完毕,才缓缓站起身,笑容浅浅:“第一执政是想加入我们的谈话么?”
“不敢打扰大家雅兴,仅仅是想浪费小姐一支舞的时间罢了。”
艾薇的眼睛顿时笑成弯弯月牙:“连一个大人物都不觉得浪费自己的时间可惜,我哪敢吝啬。”
提起裙摆曲了曲腰致意后,她轻轻搭上他的手,走到舞池中央,随韵律跳起小步舞。
节奏轻快,却在某个停顿音的间隙,他突然靠近,悄悄附在她耳边:“您还记得我的衣服吗?”
灼热的气息烧得脖颈发烫,她迎上他的微笑:“若我早知道圣日耳曼大街没有8号,或许也不会显得那么愚蠢。”
他骤然大笑,目光里的愉悦全无掩饰:“您就像一朵娇艳欲滴的英格兰野玫瑰,诱人却带刺,让人迷恋却不敢触碰,我得戴上手套才敢和您像此刻一般共舞。”
“我现在也是在刀尖上行走,那些宾客们的眼神都快把我的全身割得七零八落了,还要拜您所赐。”艾薇回敬道。
她不由得惊讶于拿破仑说话的无所顾忌,似乎根本不打算隐藏对她的欣赏,即使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这些都并不出乎她的意料,提前在圣母桥边等候,咖啡撞上他的衣领,以及顺其自然的自我介绍,这些并非横生枝节的谬误,而是预谋已久的精心偶遇。
虽然这是个最精明的猎物,但他似乎心甘情愿踏进这场蓄意里,或许他早已知晓这朵野玫瑰的意图,却并没有拆穿。
不过艾薇无意去猜他到底愿不愿意拆穿,只要达到了目的,她懒得去窥看对方彬彬有礼的面具下,到底是不是真情实意,反正她也不在乎。
一曲跳完,见拿破仑还有继续的意思,她连忙提了提裙摆表示退去,“恕我不能奉陪了。”
没等对方回应,她从舞池中间跑去红酒台,眼神朝还留在那里的拿破仑无意瞟去。
随后,若隐若现的目光立即收回,往手中的玻璃杯斟了小半瓶葡萄酒。
“博若莱的新酒可还对韦尔斯利小姐的口味?”
仅仅片刻,耳边响起他的戏谑声。
她放下酒杯,在掌间微微转了几圈,轻漾的红紫色泽在灯光下折射出惑人的光。
“不愧是您,也只有您能在市面上还未出现新酒的时候让我们一饱口福。”
“我听说小姐对葡萄酒颇有心得,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
“第一执政调查过我?”艾薇却并无愠色,仍是面带笑意。
“若非自作主张,又怎知韦尔斯利小姐的偏好?我想这也是无伤大雅。”他饶有兴致地倚着窗台,“小姐喜欢的东西,我乐意用手上那点微不足道的权力帮助您。”
正中艾薇下怀。
她看着窗台上那盆蓝紫鸢尾花瓣在他指尖颤动,“何不等价交换?您既然探听过我的消息,想必我的生意瞒不过您的耳目。”
“喜欢做生意的姑娘可不多。”他轻笑,任凭妖异的鸢尾摩挲他的指腹,“我见过很多爱钱如命的女人,从青涩少女到浮沉半百的贵妇,无一例外都喜欢价值连城的珠宝,渴望堆积如山的金币。
但在她们眼里,靠着自身的美貌或者家世想方设法嫁给一个出类拔萃的男人,指望他以后飞黄腾达,一生享尽优渥是最合算且容易的方式,而您偏偏选择最难走的那条路。韦尔斯利小姐,像您这样喜欢自己做生意获得钱财的,真是凤毛麟角。”
“既然您心知肚明,那就原谅我的冒昧。”艾薇直直地盯着他,“我听说第一执政用五万法郎的奖金征求罐头制作方法,我不介意向您自荐以换取您的奖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