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斜斜地靠着松软的暗紫色沙发,眼睑微眯,纤长的手指夹起一张薄薄的纸牌扔在桌上:“王牌。”
“公爵先生!”瑟尔曼小姐突然急了,直勾勾地盯着。
他,“开局就出王牌,我们赢不了的。”
“玩牌而已,何必有胜负欲。”他漠不在乎地侧过脸,这时几个朋友凑上来观局,其中一个高个子青年给他点了根雪茄,并用看热闹的语气笑道:“你可别带着漂亮的瑟尔曼小姐输了,那可太没面子了。”
他不置可否地轻笑了声,接过点燃的雪茄,姿态闲懒而不失优雅地深吸一口,缓缓吐入长颈玻璃瓶里,化成缥缈的烟云坠落沉底。
白雾悄然在空气里晕开,带着醉人的木香与晚茉莉气味缠绕身体,淹没了两人的轮廓。
旁观者看他们,只能看见湮于烟雾的隐隐约约的眼眸和面孔,似乎沉于深不可见的模糊海底,间或有透明的水母危险而随性地飘移,就像是凡间里凭空勾勒的地狱。
烟云是最好的隐蔽,艾薇透过它,如带刺玫瑰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他面孔、双手、身上游走,干净白皙的指尖轻挑手中纸牌,后者在微风里晃了一秒,随后稳稳落入牌堆中。
他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艾薇只需眼眸一斜,就能清晰窥见他的手牌,却没有任何要遮挡的意思。
但艾薇不想要这样的胜利,收回目光,继续和罗伯特合作对抗。
四个人里瑟尔曼小姐对胜利最为渴望,一直在绞尽脑汁想赢,脑子里猜测对手的花色和点数,甜美的大眼睛不甘示弱地瞪向艾薇。
“黑桃二……”她估计是着了急,一口气把王牌花色出了,挑衅似地看着对手。
罗伯特赶紧将同色大牌打出:“黑桃八。”
“公爵先生,你有更大的点数吗?”瑟尔曼小姐期待地望向凯文,娇滴滴地问。
“抱歉,只有黑桃五。”
然而艾薇明明看到过他手牌里的黑桃十。
她诧异地发现身旁男子似乎是故意把牌出到自己手上,有大点却不出,只等着艾薇用更大的牌盖过自己,拿到制胜关键点的墩。
艾薇不知不觉连赢五把,瑟尔曼小姐只能恼恨地认输,眼见着艾薇那边的筹码越堆越高,那群看热闹的旁观者忍不住起哄:“伯爵小姐赢了这么全场最多的钱,有舍才有得,我们是不是该惩罚一下?”
“凯文,你白送伯爵小姐这么多金币,你喂她点酒又何妨?”
那个高个子青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竟让旁边人递过来几瓶酒,塞到凯文面前的桌子上。
“帕特里克!”凯文低低地斥他,却不容他不同意,周围朋友的起哄声浪越来越高。
“就是啊,小公爵送了这么多钱,不会介意再送几杯好酒给伯爵小姐吧?”
起哄已经盖不住,他只能将手中雪茄扔入烟缸,挑了一瓶低度数的甜酒,利落地斟入一只玻璃高脚杯里。
橙黄的烛火下,透明的液体在他细长的手间微晃,艾薇的瞳孔轻瞟一眼,轻笑道:“公爵先生未免有些小瞧我了。”
第32章 猩红
众人目光聚焦下,她三指捏住一瓶伏特加的瓶身,慢悠悠地倒入玻璃杯中。
伏特加是全世界度数最烈的酒,而这瓶甚至标明高达九十六度,就连久经沙场的男性也抵不住几杯入喉,都会醉醺醺地倒成一片。
艾薇却一脸毫不在乎的悠闲神色,澄澈的蓝眼睛里倒映出酒杯的莹亮,圆晕在眸子里轻漾。
“韦尔斯利小姐不必勉强自己。”许是抽过雪茄的缘故,凯文的嗓音有些低哑,就像是被风卷起的沙砾,隐晦的瞳孔意味不明。
她弯唇一笑,仰面将瓶中酒一饮而尽,甚至眼睛也没眨一下。
“并未勉强,正常发挥罢了。”她的眸子和他视线相接,互相勾缠出对方各怀心思的脸孔,她能看见他眼里的猩红,那是自己身上衣裙的颜色。
他端起那杯被她婉拒的酒,和她的玻璃杯边沿轻碰示意,靠近唇边咽下。
她其实很奇怪为何他时时刻刻都能保持月光般的优雅与矜贵,即使是在最恼怒的情状下也不会失去绅士风度,就像一只藏在冰山里的狐狸,狡黠又不失冷漠地隐去它的尾巴。
她意欲试探他的底线,她不信世上真有心如止水的男人,找不到足以诱惑或是利用的破绽,似乎对任何事物和人都没有欲望,一块石子投进去甚至难以泛起涟漪。
唯一感兴趣的可能只有钱和地位与爵冕,然而他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东西。
他是第一个让艾薇束手无策的对手。
但他本该永远无懈可击,可惜碰上的是她。
胜负欲被挑起,她放下手中酒杯,眼尾泛上猩红,原本清澈的眸子此刻却覆上醉酒后的迷离,如同一盏灯芯在风里轻荡。
随即,她竟倒入他的怀里,两人本就位置紧靠,这下再无缝隙,身体毫不避讳地贴在了一起。
她眼虽朦胧,却清醒地注视着他的瞳孔。随着她主动的投怀送抱有了瞬间的发散,但又立刻回归冷静。
她能清楚意识到此刻倚坐的身体正处于紧绷,克制着下意识的反应,隐忍地拒绝外露主人的情绪。
他甚至还能继续和旁人打惠斯特牌,出牌的手平稳而利落,似乎并未受到艾薇的任何影响。
没有她加入牌局,他竟反而赢得顺风顺水,似乎大脑完全不加以思索,随手扔一张牌,就能以小点赢下他人大点,轻轻松松让罗伯特把筹码都拱手送了回来。
这局罗伯特的队友是亚瑟,可怜玩牌更不擅长,将艾薇先前赢的输了个精光,一张显幼态的脸蛋涨得通红,有些不知所措地瞥了眼对面主人怀里躺着的妹妹。
今天的情景实在出乎他的意料,明明面前两个人都穿得一本正经,活脱脱是标准的绅士淑女,气氛却不知道为什么格外香艳,好像看一眼都能被那股化成水的柔情融进去。
而且惯于冷淡的小公爵居然一反常态地没有把妹妹推开,这简直让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想去把妹妹拉起来,连主人都没表示,自己上前打扰也不太好。
但就这样纵容妹妹在别人身上放肆,似乎自己也没尽到哥哥的责任。
纠结中他心不在焉,连出牌的手都在颤抖,完全没心思去思考这牌怎么打。
凯文不知是不是在趁火打劫,心静得不可思议,脑子运转格外清晰,将思维紊乱的亚瑟压得处处受制,一局未完已经甘愿认输。
“公爵先生牌技高超,原谅我愚钝,真不是您的对手。”
“您若是专心牌局,想必认输的就是我了。”凯文微笑回答。
听着银制的砝码不断推来动去的叮咚声,艾薇虽然没用眼去瞧,但心里已经猜到了自己哥哥正被欺负。
她不禁在心里暗自咒骂了一句,忍不住又多下了几分力。
纤细的手指沿着他裸露在领口之外的肌肤往上攀缘,像一株柔弱而阴暗的菟丝子,从寄生的植物身上贪婪地吸取生存的养分以存活。
她在探寻他的底线究竟在哪里,还能容忍她放肆到几时。
可令她以及所有人意外的是,他似乎对她的撩拨视若无睹,任凭她的指腹柔柔滑滑地掠过自己的唇角、鼻尖与深邃的眉骨,像嵌了一片海洋。
而她正试图挑动这场波翻云涌的海啸,想看见汹涌的浪花是否会溅湿她赤ㆍ裸的足趾,将整副身体尽皆淹没。
按下略微泛起的失望,艾薇轻轻扣住他的脖颈,将脸埋进他的颈窝。
她故意用气息若有若无地摩挲他白皙的肌肤,鼻尖悄悄触碰他颈上的动脉所在点,几乎是刻意地一字字轻吐。
“公爵先生,是我自不量力了。”她的语气娇软而无力,仿佛一松手便能如团水瘫软在他的怀里,“我醉了,怎么办呢。”
“我早已提醒过韦尔斯利小姐,对此我也无可奈何。”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进耳里,泛着雪茄的清香,像一弯让人不提防就蛊至深渊的酒。
他唤她姓氏的嗓音极其慵懒低沉,尾音拖长,竟是前所未有的动听,似一轮初生的新月勾住她的耳。
“艾薇ㆍ韦尔斯利!”顷刻,一道尖利的吼叫打破了众人刻意放低的安静,如玻璃窗骤然被击碎。
瑟尔曼小姐已经气得近乎发疯,任朋友怎么拽也拽不住,怒不可遏地一下子站起身:“你真是不要——”
然而「脸」字未出,须臾被恼怒与惊愕堵回喉咙。
凯文竟伸出手,为他怀里的女人拭去额上的汗,像根本没听见瑟尔曼的怒气似的,抬头唤了声男仆:“菲利普。”
“少爷有什么吩咐吗?”男仆应声鞠躬。
“替韦尔斯利小姐热一杯牛奶醒酒。”
他的手背冰冷没有温度,似乎不带半点情感,抚过额角的时候漫不经心而淡漠,外人看着缱绻深沉,实则只有艾薇自己意识到他的隐忍与抑制。
紧绷的弦一触即发,空气里靡丽的香料气息缓缓蔓延。
“恕我不能奉陪了。”她附上他的耳畔,轻轻吹气,“我要走了。”
她强忍一瞬即逝的笑意,迅速收回手,利落地脱离他的身体,双脚极快着地。
“哥哥,天色不早,咱们该走了。”
亚瑟闻言一愣,见妹妹已经走到门口,匆忙告辞后跟上去,一起消失在客厅里众人的视线里。
作者有话要说:
就问色不色吧!
只要不被举报,我还可以继续增加更刺激的感情线,我就喜欢玩资产阶级奢靡腐朽的那一套!
第33章 会让你求我
出乎艾薇意料,到家的那一刻,她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不熟悉的男人。
听到马车滚轮声后他回过头,黝黑的脸上露出笑容:“我是菲利普,小公爵的佣人,您刚才在坎特伯雷庄园见过的。”
艾薇不由得再次被克拉伦斯的高效率吃了一惊,连带着亚瑟也讶异地打量了他好几眼。
“你为什么到得比我们还快?”
他礼貌地再次微笑:“小公爵有吩咐,我不得不挑了匹最快的马,赶紧执行他的命令。”
他看起来很憨厚,不像是骗人,艾薇却不知道凯文究竟是什么意思,到底想干什么。
像看出她的怀疑,菲利普朝他们鞠了一躬致意,卷舌英音听上去有点奇怪但不影响辨认,说:“小公爵说想请艾薇小姐去沙夫茨伯里大街喝杯咖啡。”
“为什么要去那里?”
“可能是小公爵偏爱那个地方,原谅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他在小姐你和韦尔斯利先生走后,就遣散了聚会,随后就回来了。”
艾薇不禁和亚瑟抬头对视了一眼。
她用眼神传递信息:“他想干什么?”
亚瑟小声:“可能是你把他惹怒了。”
艾薇:“怎么可能。”
“我觉得你还是去和他道歉比较好。”
望着哥哥真诚恳切的目光,艾薇叹口气,走进家门,去卧室把酒红色长裙换下,重新穿了条极其保守的珠灰色连衣裙,一条黑色镶珍珠的披肩,流露出并不刻意的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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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薇推门而入的时候,看见他正坐在一位街头艺术家身边,专注地帮后者一幅水彩画润色。
她有点惊异于他的涉猎之广,按照当时的环境来说,水彩画地位比油画低得多,被皇家画院以不登大雅之堂的名义抵制。
而他居然能抛下他一贯遵守的贵族风度,亲自拿起水彩画笔来完成一个被上流社会所不屑的作品。
他旁边的艺术家歪戴一个硕大的夸张宽檐帽,身上的大衣像披了条麻袋,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似乎还和他相谈甚欢,侧过脸说笑的时候,饱经沧桑的面颊上全是溅上去的水彩颜料。
她忍不住悄悄走近了些,发现他的画风偏写意,和皇家画院里那些喜欢典雅浓重的风格截然不同,他在画一幅连缀天空的街景,将自然以偏后世印象派的方式进行描摹,随性又洒脱,用灿烂的橙与天真的浅蓝大面积铺绘,和他平日表现出的冷淡禁欲完全是天上地下。
“韦尔斯利小姐?”他可能是发觉了身后投在画布上的人影,转头唤她。
她下意识回应:“公爵先生让我来有何贵干呢。”
离开了那个缭绕缱绻的高端客厅,乍然在这个烟火气息的地方碰面。就好像自己的伪装一下子被揭开,着实有点尴尬。
他和那艺术家老头低语了一阵,随即放下画笔,去水槽里洗了洗手,用帕子优雅地拭干水珠。
“请坐……”他不失礼貌地指给她对面的空座,却并没有行吻手礼,不知是故意还是因匆促而无心。
入座后,侍应端来两杯咖啡,分别放在两人手边,低低道了声:“请慢用。”
只是他面前的是杯冷咖啡,沉寂如死水,而艾薇的明显是刚制作完毕,热气腾腾,还泛着滴滴上冒的小气泡,释放出沁人心脾的醇香。
居然有人喜欢冷咖啡。
艾薇奇怪地瞥他两眼,却发觉对面人也在看着自己,正好捕捉到她惊疑不定的眼神。
“如果您有什么必须解决的事,就不用消磨时间。”她生硬地打断他的目光,错开视线,用小勺拌了拌加了一块方糖的咖啡。
他却不急不慢,深色瞳孔里隐了几分她最不想看到的戏谑,说:“韦尔斯利小姐,您在我的客厅里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
“我不过是喝醉了而已。”
“是吗?”他眼里掠了几分笑意,“那我就当您是喝醉了,但是我那些客人们可不会这么觉得呢。”
艾薇脸僵了僵,迅速恢复正常,面带笑容:“那您觉得呢。”
“我从不认为韦尔斯利小姐会真的对我这样的狂妄自大、顽固不化的人感兴趣。”
他故意强调了艾薇曾经给他的评价,勾起唇角,“您在我城堡里所表现出的一切,我想都并非针对我本人。而是我这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公爵头衔罢了。”
他这么直白地把意图戳破,艾薇虽然心里恼怒,但脸上笑意仍旧如玫瑰花绚烂:“那公爵先生认为我想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