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皇太极低沉道,嗓音微哑透着磁。
大汗一向喜欢用行动说话,从没念过这样的诗句,今儿是怎么了?
海兰珠耳廓爬上剔透的红,拾起筷子放到他面前:“吃饭。”
皇太极:“……好。”
恩和转过身,尽量不让肩膀抖动得太厉害,在大汗的冷眼扫来之前,麻溜地滚了出去。瞧见守在外头的吉雅,他忽然想起什么,悄声问:“那日我在殿前见你,是去找长荣那小子?”
手里还拿了食盒,他眼睛可尖得很。
吉雅大惊,慌忙压低声音:“总管肯定是看错了。”
恩和:“……”看错就看错,你脸红个什么劲?
见她欲盖弥彰的模样,恩和从来没有这么哀怨地想,是时候找个媳妇了。
回头请大汗参谋成不成?
……
用完膳,皇太极牵起海兰珠的手坐在榻上,开始日行一例的亲子教育。
他蹲下身,轻轻贴着她的腰腹,半晌沉吟道:“又长大了一些。”
面颊传来暖意,像是隔着衣衫在回应他,皇太极的目光满是温柔:“不要折腾你额涅,过些日子,阿玛教你念汉文诗。”
海兰珠环着他的后颈,唇瓣弯起,静静听着话。如今小腹微微鼓起,离远些看,海兰珠的腰身依旧纤细,太医说离胎动还早着,但大汗坚持,她说不过他,也就随他去。
烛火传来噼啪一声响,皇太极抚了抚衣襟处的纸条,停下亲子教育道:“豪格那里,兰儿帮了我大忙。”
什么大忙,听着就是夸张的说法。大汗心有成算,她只是不想他过度辛劳,能省些精力都好,称帝非一朝一夕之功,不该被这些事牵累。
海兰珠抿唇笑了,倚在他的肩上,将自己的猜测事无巨细地同他讲,没有一丝隐瞒。
只除了窦土门福晋泼水这一桩,她的仇已经报了,不希望惹来大汗担忧。
皇太极凝视着她,眼中只剩这张精致姿容。偶尔含笑应一声,夸赞兰儿真聪明,慢慢的,他的凤目幽深起来。
金印的事,撺掇豪格的事,这笔账慢慢算,从今往后,她们再不会惊扰到关雎宫。
……
豪格贝勒与多铎贝勒拳脚相向,然后双双被罚,在朝中掀起不大不小的波澜。第二天恰是五日一次的大朝会,他们齐齐缺席,时不时有大臣往他们空缺的位置瞟,继而不着痕迹地缩回去。
直至范文臣联合礼部,提请大汗称帝改制,霎时引.爆了整个朝堂。哪里还有人关心豪格多铎为什么打架,朝臣激动有之,感慨有之,复杂有之,有眼色的连忙跪下附议,终于要到这一天了吗?
在众人眼中,范文程是大汗的智囊也是心腹,若无大汗的授意,他哪里敢提。皇太极积威多年,将登位以来的反对者收拾得服服帖帖,但世事如此,没了出头鸟,也总有暗中唱反调与不服气的人。
是人总有私心,就是公认的圣主,也无法获得所有人的敬服。范文程率先提请,众臣随之跪下,排山倒海蔚为壮观,多尔衮毫不犹豫地跟奏,发现身旁还有一个站着的身影。
他抬眼望去,原来是兼理户部的十贝勒德格类。正当心里起了异样,德格类干脆地跪了下来,身躯微微摇晃了一下,苍白的脸色泛上诚挚的喜悦。
十哥身子不好人人皆知,跪得也比他们艰难一些,多尔衮随之移开目光。
皇太极居高临下,将犹豫不决,或是面有异色之人记在心里。
他微微摇头,道:“本汗德才浅薄,如何当得起?”
当即有礼部郎中引经据典,再请称帝。皇太极拒了两次,等到第三回 ,他叹息一声,再不掩饰逐鹿天下,开创万世伟业的雄心:“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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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汗要称帝了。
消息以光速在大金各地蔓延,欢呼雀跃的声音传出很远。除却八旗之外的百姓是最能够评判当权者的群体,他们不懂什么争霸与吞并,只知道大汗并不歧视蒙人与汉人,智囊团全都是汉人先生,他们混居在一处,不用再像从前那样饿肚子,生活也在一日日地变好。
察哈尔归附,不正是一个绝好的证明?
只除了早有不忿之心的少许人,还有骤然焦虑的哈达公主莽古济。
豪格不见她不说,大女儿再也没了音讯,找人上门探问,门房原先恭敬的态度变了一变,竟是带了几分敷衍。
要知道她可不是普通的公主身份,从前乃老汗王最宠爱的女儿,手下更有持刀的部曲。之后成为豪格与岳托的岳母,去年回京小住,一跃而成盛京身份最为尊贵的女眷,便是皇太极,碍于名声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朝她下手。
可自海兰珠到来,一切都变了。又是刺杀又是惊马,她受够了罪,原本伪装的骄纵跋扈转为深沉的恨意。蛰伏的日子里,她恨不能摧毁一切,让皇太极,还有海兰珠那贱人尝尝她吃过的苦!
豪格是计划里不可或缺的一环。她想推豪格继承帝位,她的长女便是皇后,凭从龙之功,行昔日的馆陶长公主之事。眼见大汗生了怀疑,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拼着暴露的可能,也要催动豪格的野心,可现如今,他竟蠢到去和多铎拼命,还胆肥地把她挡在了门外。
皇太极召豪格进宫,到底都说了什么?
一切都脱离了掌控,莽古济只觉一把火在心间燃烧。
豪格啊豪格,你这是亲手断送了自己的登基路。
还有德格类,她一母同胞的弟弟被迫娶了囊囊大福晋,娜木钟那个女人是好相与的么。莽古尔泰被圈,如今轮到了德格类,皇太极连她最病弱的弟弟也不放过!
婚期安排在半月之后,由此可见礼部有多急。方才,范文程提请称帝的消息传来,伴随两个不妙的讯息,大汗已有清洗内宫,拔出钉子的打算;大汗下了朝,还派人给岳托贝勒递了一张纸条。
谁也不知纸条上写了什么。
莽古济闭上眼,死死攥紧德格类通过隐秘渠道传来的暗信,还能有什么,她的大女儿被禁足,还有一个小女儿呢。
皇太极是要试探岳托的忠心,让他在忠君和爱妻之间做出选择。
如不然……亲信又如何,一个侄子而已。他圈的功臣还少吗?为一个海兰珠,清宁宫那位大福晋与圈禁也没什么区别。
不愧是她冷心冷肺的四弟,好狠。
她颤抖地放下信,眼底渐渐爬上红丝。
脑中传来明晰的预感,她筹划多年,预备扶持豪格的路,行不通了。
称帝的第一步便是排除异己,她也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莽古济诡异地平静下来,垂下眼,将褶皱的袖口抚平,恢复华贵雍容的气度。她从书桌后起身,绕过书架,打开尘封多年的暗门,暗门后什么都没放,唯有一个朴素的瓷瓶。
她定定地看着瓷瓶,神色似喜非喜,似哭非哭。
额驸压上刑场的前一天,倒在她的怀中咳血:“公主,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用它。它是世间不该存在的巫药,研制的祭司因它入魔,大金勇士因它殒命,我的部落也因它而灭……”
这是额驸留给她的遗物。
当年海齐部落灭族,是因巫术作乱,父汗下令剿灭,本就为数不多的巫药随着尸骨入土。可父汗不知道,四弟也不知道,她这里,留存世间的最后一瓶。
莽古济伸出手,缓缓握住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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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贝勒府。
多尔衮面对多铎的猪头脸,半晌挪开头,嘴角抽了抽:“你先在府里养伤,养好了,再说成亲的事。”
语气分明是恨铁不成钢,多铎不甘道:“哥,你怎么不去揍豪格那小子一顿,给我报仇?”
多尔衮气笑了,你把他揍成这样,还要我动手做什么:“他是大汗的骨肉,大汗没有加罚你,你还上赶着讨打!”
自回京后,他甚少和多铎提大玉儿的存在,兄弟俩已经缓和如初。还想教训几句,管事慌里慌张地前来禀报:“十四爷,十五爷,鳌拜统领夫人带着伯奇福晋来了!”
鳌拜统领夫人。多尔衮愣了愣,半晌反应过来,这是指的小玉儿。
小玉儿同样把多铎当亲弟弟看,关心他的婚事,想着牵伯奇福晋的线上门探望,也就不奇怪了。
多铎蓦然失色:“就说我不在,让她们改日来访。”
管事欲哭无泪:“爷,您与豪格贝勒打的一架传遍了盛京,禁足也瞒不过人家,伯奇福晋是携伤药来看您!”
过了片刻,待客厅中。
小玉儿悄声同伯奇福晋道:“十五爷不仅英武,还长得好,放在同龄人里,那脸蛋谁都比不上。”
在人生地不熟的盛京,能够遇见乐于助人的统领夫人,真是她的荣幸。
还有伤药,据说是海兰珠福晋的库存,小玉儿替她求了来,伯奇福晋红着脸点头:“那日我看见了他,不瞒你说,就是察哈尔部落的勇士站在一块,也、也比不过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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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最后由管事出来,恭敬与她们见面。
小玉儿伸长脖子看去,发现后头没人,狐疑地看向管事。管事心头一苦,陪着笑道:“夫人,福晋,我们爷伤在了脸,暂时不方便出现。爷说大婚事宜已在筹办,他要以最好的面目面对福晋,否则于心不安!”
“……”小玉儿哽住了。
她有些埋怨,多铎这叫办得什么事儿,她好不容易拐了人家来看。把媳妇拒之门外,还要不要抱大胖小子了?
小玉儿觉得这个借口找得不走心。她捂着热茶暖手,觑向伯奇福晋的脸,哪知伯奇福晋丝毫没有不虞,反被触动了心肠,十分感动的样子。
伯奇福晋放下伤药,眼眶微热,容颜美不胜收:“让十五贝勒好好养伤,不论他的脸成什么样,都是其木格心中最勇武的男子。”
小玉儿咽了一口茶,差些没有喷出来。
管事也是一呆,点头哈腰地保证,会把这话一字不漏地说给爷听。
不多时,小玉儿与伯奇福晋携手出门。她们极为投缘,小玉儿开始好奇这样纯粹的性子,是怎么在察哈尔占有一席之地的。
伯奇福晋悄悄道:“我的财富不如众位姐姐,不都是因为这张脸。”
说起在察哈尔生活的日子,她隐隐有些抗拒,谁都不想再回忆流浪逃亡的时光。她是最后嫁与林丹汗的福晋,比多铎大了四岁,在她心里,尽管都是看上了容颜,林丹汗与多铎绝对是不一样的存在。
说起大汗爱重的海兰珠福晋,伯奇福晋丝毫不介意十五贝勒从前生出过钦慕之心:“英雄爱美人,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她笑得有些甜:“海兰珠福晋有大汗这样的英雄,我其木格日后也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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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小玉儿到来,多尔衮便在里头等,许是没有勇气出去见她。
多尔衮已经许久没听到小玉儿的消息。她替他操持家务,仿佛在昨日,又仿佛过去大半辈子,鳌拜统领已是京城出了名的妻管严。
他的表情有些滞涩,终是闭了闭眼。
转眼过去一个月,德格类已同娜木钟完婚,苏泰福晋也已入了济尔哈朗的府中,多铎的婚期渐渐临近。自从脸伤养好,他撒不住地往外跑,不用说,自然是偷偷去寻伯奇福晋,因为上回管事传达的话,同样触动了他的心。
多尔衮观察了几日,见他不再寻豪格打架,也就随他去了。
窦土门福晋骤然安静下去,还亲自上书给朝廷,说愿求一个好归宿,也就是愿意改嫁的意思。大汗将她指给代善大贝勒,除此之外,称帝改制的议程一项项进行;今儿晌午,多尔衮应召前往崇政殿书房,与大汗商议国号、新制等等。
皇太极让他们畅所欲言,于是众位旗主贝勒各抒己见,包括养好伤的豪格,与豪格楚河汉界划得分明的的多铎,什么乱七八糟的国号都说出来了。
多尔衮第一个否决多铎提议的“光”,起因是压了“明”一头。
如今支持最多的便是大金的“金”,还有范先生提出的“清”,范文程捋着胡须笑道:“清正光明,不也和十五爷的提议有异曲同工之妙?”
多尔衮觉得有理。
除了这些,还有许多繁琐的事要忙,打服不久的朝鲜又有了动静,平静多时的南边也开始不安宁。
称帝是件敏感的事,戳了这些国家的心窝子,他们定要制造挫折,以阻止大汗的脚步。大汗已经点了济尔哈朗以备出征,还有忽然沉寂许多,也沉稳许多的豪格——
大汗当着众人的面亲口允诺:“若得胜归来,本汗就把正蓝旗交由你掌管。”
瞧见豪格骤然亮起的目光,像是整个人重塑了魂,多尔衮心里生出诸多感慨。
豪格此去便是拼了命,也要保大金万无一失,四哥的驭下之术,他敬服。
刚刚回到府中,就见苏茉尔焦急地等在廊下,见到他像见到了救星:“十四爷,您快去看看格格吧!格格吃什么吐什么,泪流个不停,奴才实在没法子了,斗胆来请您。”
多尔衮微微拧眉,前去书房的脚步一转:“请大夫了吗?”
“请了,大夫正在诊脉……”苏茉尔小跑着跟上去。
“恭喜侧福晋,侧福晋这是有喜了!”多尔衮一进大玉儿院里,便听见大夫难掩喜悦的声音。
他骤然僵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周围的一切,都好似随之远去。
苏茉尔偷偷瞧着他的神色,像是毫不意外。里间,大玉儿红着眼眶问:“果真?”
“千真万确。但福晋千万注意着,便是身体康健,也不好哭泣太过,务必保持通畅的心情。”大夫收拾好药箱,又叮嘱几句,这才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