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的那么大,面馆里,她捧着一碗辣椒用量令人惊叹的面,云淡风轻地连汤都能喝下去。
Moon店前,明明有些怕他是坏人,却捏着屏幕大亮的手机肃着脸告诉他,店已经关门了。
明明是个被陌生人笑言像自家同辈儿孙都会脸红,都会不好意思的人。
明明是个不喜多言但其实把一切都放在了心里的人。
他突然有些理解徐白。
别说徐白都对辛亚的沉静给予肯定。
连他不也在故意把她的东西推走之后,仍然不由自主地一次次主动靠近她。
宁静。
平静。
安宁。
如今想到辛亚,他脑海中最先出现的三个词汇。
陈斯新恍然明白。
这三个词汇其实就是他一直并未看分明的答案。
舒适。
这个连和人对峙,对人发脾气的时候,都努力压抑着自己情绪,克制自己不乱发脾气的女孩子,这个看起来性子清淡,但不知不觉就被所有人喜欢、信任,这个愿为他人设身处地着想、考虑的女孩子。
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那样舒适。
仔细想想,她连委屈,发脾气的时候,都在特意收着、敛着。
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偶尔就会像他现在这样,也想反馈些什么。
思及辛亚之前嘱托过他的话,陈斯新默默地替她盯着她手里的那个,被她将包链绕在手腕三圈的随身小包。
盯久了,眼睛有些发酸。
陈斯新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傻。
下一秒,却又动摇。
算了,不就帮她看着点吗?
多大点事儿。
21
——
辛亚这一觉睡得很熟。朦胧中,她似乎感受到过身体重心的迅速偏移。残存的清醒居然还能理智的判断出那大略是车的大转弯。
再之后,她总保持一个姿势,脖子僵的发酸。
稍微偏坐一些,膝盖碰到了身侧的腿。迷糊中半睁了次眼。嗯?黑色大衣?
哦,对,陈斯新也在车上来着。
他还没下车吗?
他应该知道在哪里下车吧。
浓烈的困意袭来。辛亚说不出只言片语,在沉睡中度过了这场漫长的旅程。
“哎!你们两个,醒醒!到地方了!”司机已经叫了两三次,见他们还不醒,特意拔高了嗓门。
辛亚和陈斯新挨个被吵醒。
窗外,纷飞的大雪在大亮的街灯下尤为唯美。
车内,发现停在陌生地方的陈斯新和发现陈斯新居然还在车上的辛亚面面相觑。
“这是哪儿?”
“你怎么还在?”
异口同声地发问,两个人同时傻眼。
“你们俩快点好不好。人都醒了,我老婆还在家等我吃饭呢。”
司机大哥见他俩还赖着不下车,忍不住催促道。
不得不先下了车,两人自己拎着自己的行李,在路边的光秃花坛边上大眼瞪小眼。
“你怎么不下车?”
“我为什么下车。”
“我不回景森。我请了三天事假。”
“你怎么不告诉我你不是回景森?”
“我不是问过你顺不顺路吗?”
“我以为你要回景森。”
辛亚深深叹气,怎么会这样?
“我明明问过你顺不顺路,你非说到哪儿都顺路。那个地方偏,我还以为你走累了想让我带你一段儿。”
“我好歹是个男人,我还差那么一段路?”
“人累起来一米也不愿意走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啊!你一上车就睡,我怎么知道?”陈斯新气气地说。
“你不是睡得也很香吗?”
陈斯新无言以对。
这事儿好像是不能全怪辛亚。
“明天还要上班呢。”陈斯新怨念满满地说,“这地方是哪儿,我怎么回去?”
“明镇。”辛亚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理论上,你回不去。”
“什么叫我回不去?”
“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陈斯新一看手机,晚上九点半。
他这一觉居然睡了三个多小时。
“明镇不是镇,级别上它是个市。”辛亚很遗憾地通知陈斯新,“但是这里的交通和镇差不多。没地铁,没飞机。这个时间公交早下班了,回月城的火车也没了。我建议,你明天请一天假。坐早上的火车,下午就能到,后天就可以正常上班了。”
“我不能打车吗?像刚才那样?”
辛亚曾被水天安排,简单接触过景森分公司的财务事务。全公司某月的工资单她曾扫过一眼。陈斯新这个监理虽然名头亮,但其实景森给他开的工资并不高。
水天曾私下告诉她,陈斯新的工资待遇是盛景亲自过目过的。想必是陈斯新本身不缺钱,在景森又不会给他安排什么重活,就没给他开出高薪资。
思忖后,辛亚建议说:“我刚才打的其实是返程车,相对来讲比较省钱。你这么晚了,一个人。先不用说能不能找到车,就算能找到估计也要不少钱。至少,比你请一天假扣的多。所以我建议,如果你明天没有必须要完成的工作,请假。
这个地方他人生地不熟。陈斯新不死心:“我要是非要打车呢?得多少钱。”
辛亚报出一个数字:“今天大雪天,包车的话差不多就是这个价格。”
陈斯新皱眉:“这么多?那你刚才花了多少钱?”他这才想起来,他的车费,是辛亚刚才顺手付的。
辛亚又报出一个数字。
他把第二个数字砍了一半下去。
“那火车呢?”
“差不多,时间拉长一倍,价钱少一半。”
“这么多钱,你今天为什么不坐火车?”陈斯新疑惑。她不是已经请假了吗?
那一瞬,陈斯新确定他看到了辛亚眼底的落寞。
“我赶时间而已。”
他听见辛亚,无比怅然的声音。
如同曾在Moon里听过的,一模一样的,无奈声音。
陈斯新左右为难,他不想留在这里,可是他也实在无法向辛亚开口。
他这个所谓的监理,其实手头没什么钱了。
“不管你今晚回不回去,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辛亚摁着头后方,“我实在是饿了。”
陈斯新默然。
他很难拒绝这个建议。
自他醒来,他的肚子就咕咕叫过了。
仍是一家面馆,素面清淡的没什么味道。
忍不住管服务生要了盒盐,陈斯新想顺便替辛亚叫份辣椒酱的时候却被辛亚阻止。
服务生转身去了后厨,陈斯新挑眉:“怎么?又不喜欢吃辣了?”
陈斯新瞧着辛亚那碗清汤寡水的蔬菜面,怎么都觉得不像她。
“留着吧。”辛亚搓搓手,打开茶壶的壶盖,是大麦茶。
“过几天恐怕得吃顿特辣的。”
“谢谢。”陈斯新接过辛亚推过来的,新倒的茶,“你想吃辣还会攒着吗?”
辛亚未答,只是笑了笑。
一旦心平气和地再度坐下来,那种奇异的违和感就再次浮现于心头。
他总觉得,今天的辛亚,倦倦的,而不是淡淡的。
她大概很不高兴。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憋不住话,干脆直接问了出来。
“这么明显吗?”辛亚抬头,对着陈斯新浅浅一笑。可那笑并未维持几秒,就很快褪去。
说没心事,任谁都不可能相信。
“要不要跟我说说?”陈斯新好心提议道。
辛亚摇头,噙着自己想保持,但无论如何都保持不住的笑:“谢谢。”
停顿片刻,她拿着筷子挑了几下面:“我没事。”
陈斯新点点头。
她不想说,他就不再问了。
陈斯新一碗面都快见了底,辛亚那碗还留着大半碗没吃完。
“不喜欢吃?”
辛亚摇头:“突然没胃口。”
陈斯新正劝她吃点小菜开胃,辛亚手机屏幕忽地一亮。
看到来电话的显示,辛亚来不及掩饰地皱了眉。
“喂。”
“婶婶,我已经回来了。”
“嗯,我在吃饭。”
“不用了,我一会儿自己回去就行。”
“真不用,我自己能回去。”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认识路。”
“嗯。吃完我就回去。”
辛亚挂掉电话,心事重重挂在脸上。
“你吃完了吗?”
陈斯新点头:“你不吃了?”
辛亚摸着不太舒服的胃:“我实在吃不下。”
看了眼时间,辛亚拿着包打算离开:“走吧,先给你找住处。”
外面风雪飘摇,辛亚边查手机,边站在面馆的结账台前暂且等着。
“不用那么麻烦。我一个大男人,在哪儿不能住一宿?”陈斯新见她一直低着头帮他找地方住,连来往的人都没功夫分出精力躲一下,不免说道。
“这里算是明镇市的老城区,楼都十几年了。”辛亚勾勾手让他凑近些,才压着声音说道,“所以好多酒店和饭店的卫生其实并不好。”
辛亚身子后撤一些,低声解释说:“给你找个干净的。”
陈斯新双手插着口袋,低低笑了。
漫天的风雪,沿路的车辆都不敢快速前行。六十秒的绿灯过去,也没通过太多车辆。
倒是给了辛亚和陈斯新充足的时间,在铺了厚厚一层雪的人行横道上稳稳通行。
“我们这是去哪儿。”
“我家附近的旅店。”
陈斯新拉高领口:“我觉得我被你坑了。”
辛亚出门没戴帽子,飘逸的头发在寒风中上下飞扬:“我怎么坑你了?车费我掏的,饭钱我出的,旅店我找的。有我这么坑人的吗?”
“钱我会给你的。”陈斯新站在路口,换了只手拎袋子,“我就是觉得,算上住宿的费用,我还不如回去呢。”
辛亚也换了只手,拉着她的小拉杆箱:“放心吧。车钱给我就行了,饭钱和住宿费不用给了。”
“为什么?
辛亚卖了个关子:“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也就五六分钟的路程,辛亚带着陈斯新来到了一家朴素却雅致的二层小旅馆。
“小亚姐!”辛亚刚一推开门,趴在柜台上看剧的小姑娘就踩着拖鞋开心地从柜台后面绕出来,给了辛亚一个大大的拥抱。
辛亚欣喜地揉了揉简安的头发:“小丫头都长这么高了。”
简安还在上初中,正处于长身体的时候,使劲儿往上跳都没辛亚高:“我可每天都在喝牛奶呢。”
和辛亚撒过娇,简安终于注意到进门就站在角落安静旁观的陈斯新。
“这就是小亚姐那个朋友?”
“嗯,就住一天。给他找个好点的房间。”
简安拍拍锁骨:“放心吧!包在我身上。二位客官,楼上雅间有请。”
辛亚失笑:“都在哪儿学的?”
“诶?不太对。大哥哥,你身份证呢?我得先登个记。”
陈斯新翻出身份证,交给简安。
“小姑娘业务挺熟啊。”
简安一笑,露出一口不整齐的小牙:“我可从小就帮我爸妈看店了!”
简安给他们留的,是个带着小阳台的房间。房间不太大,但是胜在干净整洁,朴素简约。
简安的爸妈去串门打牌了,还没回家。简安的姐姐简双晚上和朋友喝了酒,就躺在柜台后面的休息间睡觉。简安不敢离开前台太久,领他们上了楼找对房间就下去了。
房间里有点闷。辛亚走到窗边,开窗拿水,入座用纸。对这间房间熟悉的仿佛她不是在别人家的旅店,而是在自己家。
陈斯新把衣服袋子放到电视柜上:“瞧你跟在自己家似的。”
辛亚坐在塑料椅上,喝着刚开瓶的矿泉水:“这原来就是我家啊。”
“嗯?”
“嗯。”辛亚点头,“这个旅店原来本是我家经营。后来……后来兑给简家了。”
“生意不好吗?还是缺钱了?”陈斯新往阳台那边远望,“看起来这里地角不错,为什么兑出去?”
“因为我爸妈都死了啊。”
陈斯新猛地一惊。他看着眸光沉痛但是还在故作轻松语气说话的辛亚,一时居然说不出话来。
想来辛亚也觉得气氛过于凝重,她站起来随便拍拍身上:“我该走了!你早点睡。明天早上第一班回月城的火车在早上六点,第二班七点半,你自己掌握时间。”
辛亚没得到回应。不过她没什么怨念。
如果换了是她,听到朋友这样的消息一时也会不知道说什么。
“走啦!byebye!”
“等等!”陈斯新把大衣的扣子系上,“我送你回家。”
辛亚微愣,她摆手道:“不用,我家离这儿很近的。”
“我送你。”陈斯新说得一本正经,“我怕你在半路冻死。”
辛亚无奈笑了。
这人,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居然拿她说过的话来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