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河道上层结了薄薄的冰,雪落在上面,在黑夜中宁谧深远。
“你回去吧,我家就在前面了。”
“我都走到这里了,总要看着你进家门。”
“我怕你找不回去。”
“出门,右拐,直着走。你觉得这种路线谁会记不住?”
辛亚摸了摸头,她还在偏头疼。可是有陈斯新在,她的心情确实比往次回来好多了。
过了桥,经过一个小公园,一个转弯,辛亚的家就到了。
一栋二层小楼门口,一对夫妇裹得严严实实地在那里等着。
辛亚的笑容淡去:“你回去吧。”
陈斯新也看到了那对夫妇,估计辛亚并不想介绍他们认识,便打算答应下来。
“哎呦亚亚,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怎么才回来啊!我和你三叔等你好久了,冻死了这天!”女人看似担心实则抱怨的话,让辛亚心里凉半截。
三叔和三婶已经迎上来,陈斯新磨磨蹭蹭的现在再让他走显然不太现实。
辛亚硬着头皮:“三叔,三婶。”
辛亚的三叔辛磊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从年轻到老干的都是劳苦活儿,生活的苦难早就将他累弯了腰。
“小亚,回来了好!回来就好。”
三婶余秀当了一辈子家,见自己丈夫成为焦点,立马瞥了他一眼。转过头,却还能对辛亚笑脸相迎:“瞧你三叔,一听你要回来,家里活也不干,事儿也不管,大晚上的非要跑到这儿来等你。这大雪天,一定冷了吧。”
说着,好似才看到陈斯新一样:“瞧我这眼神儿。这小伙子谁啊?仪表堂堂,一看就是个好小伙儿。怎么,亚亚交男朋友了?”
辛亚无奈,只能互相介绍:“这是我三叔三婶,这位,是我的同事陈斯新。他,来明镇有点事要办,明天就走了。“
“你们好。“陈斯新率先伸出手。
辛磊和余秀先后也伸出手,握了握,结束了这个初次见面的礼节。
天冷得厉害,余秀跺跺脚:“走吧,快进屋,屋里暖和。“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
连辛磊听她这话都皱了眉,余秀却不知看没看见,转身拿出口袋里的门钥匙,打开房门让他们进去。
“哎呦,你不在的时候,你三叔总唠叨我让我上这儿来多转转,多收拾收拾。就怕啊,你哪天回来,家里不干净,住的不开心。”余秀从厨房接了水,放在茶几上的烧水座上,一个劲儿地絮叨,“亚亚,你也劝劝你三叔。你三叔身体不好,平时刚点家务,都得我给他上几贴膏药。”
“三婶,辛苦你了。”
余秀很是满足,她喋喋不休地说:“都是做家务,在哪儿不是做。再说,你三叔毕竟是个男人,心太粗。有些事,还得女人细心,收拾的干净。”
“嗯,对。”
辛亚笑着应道。身后,陈斯新猛地在所有人目光不及的地方拽了拽她的袖子。
陈斯新脚尖不着痕迹地踢了踢墙角大花盆的底托,示意辛亚去看。原来底托的后半部分,绝大多数人看不见的地方,七零八落的烟头堆在那里。看样子,并不是以前堆积的,而是近期的。
辛亚不抽烟,他是知道的。
辛亚的父母已经故去,他是刚知道的。
陈斯新抬眼瞧了瞧明里暗里邀功的辛亚三婶。这个三婶,恐怕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尽心吧。
辛亚看到堆积的烟头后一句话没多说,而是顺着三婶的话茬,给足了三婶的面子。
只是表示了诸多感激之后,跟暗示一般明示了自己的疲惫。一直沉默的三叔辛磊终于发了话,带着三婶离开了辛亚家这间老宅。
他们一离开,辛亚苦笑一声:“让你见笑了。”
陈斯新似乎什么都没听进去,什么都没看到,他满不在乎地说:“谁家还没有点事儿。”
“那,你回去吧。”辛亚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撸起连衣裙的衣袖,“好久没回来,我得收拾一下房子。”
“用我陪你一起吗?”
“不用!别看这房子大,其实挺好收拾的。万一我累了,我就只收拾我卧室呗!”言语间,元气满满,好似对她来讲真是小事一桩。
陈斯新比了个“OK”的手势,跑去玄关换鞋打算离开。
扶在门把手上的手一不小心用了力,压开了大门。陈斯新速速穿上鞋,踏出去。在他即将完全关上门的那一刻,他看见方才那个撸起袖子元气满满的辛亚,忽然颓然地靠在沙发边缘,单薄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单。
在简家的旅店里冲了个热水澡,陈斯新满脑子都是辛亚那个背影。
他迎着水冲了好一会儿,使劲甩头还是忘不掉。
伸手从墙边的塑料瓶里压了两下接了洗发露,揉成沫涂在头发上。就那么两下,陈斯新赶紧低下头开了更大的水流把洗发露全洗下去。
头发上直往下坠落水滴,陈斯新嫌弃地皱眉。
就算是平价旅店,这种洗发露的质量是不是也过于差了些。
无法忍受质地和香味,陈斯新随便擦了擦身体上的水,套上衣服打算下楼找简安换瓶好点的洗发露。哪怕他出钱买一瓶呢?
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小心地走下狭窄的楼梯。他人走到一楼半,就听见那个叫简安的小姑娘急促地和人吵着什么。
“姐,那是辛亚姐。咱们家当初买这个旅店的时候,辛叔叔和李阿姨明明可以以更高的价格卖给别人,但是却看在邻里邻居的份儿上,看在咱家当时困难,特意让了更低的价卖给咱们家。我给她送箱啤酒,怎么了?她又不是不给钱!”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你看看现在多晚!她是女孩子,我妹妹就不是女孩子了?告诉她,不去!”
“不行,我都答应小亚姐了。我得去。”
“我说不行就不行!爸妈不在,就得听我的。真是的,分不清谁是亲姐谁是邻居了吧。简安!我才是你亲姐!你为了她跟我吵!还让她带来的人免费住!你咋那么大方呢你!”
“不是爸妈说的吗!小亚姐只要想住,随时让她来免费住。这是报答她家对咱家当初的恩情。小亚姐爸妈都没了,咱们就好好对小亚姐。爸妈多少年前就这样说的。可是小亚姐明明知道咱家想报答她,这么多年了,她却头一次带人来咱们店。再说了,她刚才要给钱,还是我硬把她推出去的。我听爸妈的,我有什么错啊!”
“你还有理了是吧!”简双气不打一处来,“你那时候才多大啊!你明白事儿吗?人家说能卖更高的价格你就信,你傻不傻啊你。”
“不是。”简安心里挣扎,简双说的她不信,“不是这样的!你不对!”
陈斯新听够了,故意踩出声音来。
“大哥哥……”看到陈斯新,简双眼里含着眼泪,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她跟你要啤酒了?”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简安点头:“她给我发消息,问我有没有啤酒。”
简安对着简双撅了撅嘴:“以前我有个表哥在我家帮工,人挺好,但是他不会说话。我姐讨厌表哥,给表哥撵跑了。辛亚姐指定不知道表哥已经走了,她只是想照顾我家生意,不然辛亚姐家楼头就有商店,还用的着上我家买酒。哼!”
“你!”简双肺都快气炸了,“我才是你姐!怎么辛亚做什么都是好心,我做什么都是心胸狭隘呢?”
“那要问你自己!”
陈斯新无意听这两姐妹毫无意义地争吵。
“别吵了。”陈斯新转身上楼,“我去给她送酒。”
简安冲简双做了个鬼脸,抱着自己的平板就钻进了自己的小房间。
简双里外不是人,生气地开了一瓶汽水,坐到柜台对面的桌子旁继续生闷气。
陈斯新很快穿好外套匆匆下楼,头还湿着就走进了万千风雪。
简双内心羡慕嫉妒恨的同时在想,这个人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她以前在哪儿见过来着?
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找了个借口把陈斯新也打发走之后,辛亚卸下所有伪装。
她楼上楼下走了一遍,把藏在暗处的垃圾都清了出去扔在外面的垃圾桶里,又将今晚会用到的房间所有触手可及的地方尽可能地都擦了一遍。
正好热水器烧好水,辛亚冲了个澡换上一套带着耳朵的橙色卡通睡衣,惬意地躺在自己的屋子里休憩。
她盯着天花板发呆。
想当初,她把家里钥匙给三叔三婶的时候,还对自己事先私自把她自己的和已故父母的房间锁好而感到惭愧。
谁能想到当初自己的一番私心,反而保住了自己一家三口最后的宁静。
想起来,还挺讽刺的。
门铃响起,辛亚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估计她的啤酒到了。
她踩着拖鞋,“哒哒哒”地下了楼。一开门,陈斯新脚边抵着一箱啤酒,头上搭着条毛巾。发丝显然是湿的,还不停在往地上滴水。
“怎么是你啊!”辛亚拉着他的胳膊,“快进来。”
陈斯新把啤酒箱拎进门,放在玄关。温度突变,他一个激灵,地上又多了好几滴水。
“能不能给我换条毛巾。”陈斯新指着头上那条,“太短了,已经湿了。”
“你等着,我马上。”辛亚以最快的速度回房间给他找了一条自己的毛巾,“给你给你,我暂时找不到新的,你用我的吧。虽然是旧的,但我洗过,干净的。”
“不干净我也会用。”陈斯新把毛巾蒙在头上迅速揉着,“我太冷了。”
“跟我上楼。”辛亚看着陈斯新的湿发总归不放心,“我给你找个地方,你暖和一会儿。”
“嗯。”陈斯新拎着啤酒就跟了上去。
真跟辛亚去了楼上,陈斯新看着满屋的布置,才知道辛亚带他来的是她自己的房间。
墙边有一展示柜的各种周边,陈斯新驻足于玻璃柜前:“想不到你还有这方面的爱好。”
“怎么?不行啊!”辛亚从床底下翻出一个小型电暖气,把电源插好。
陈斯新站在柜子边,有热源也不靠近。
辛亚坐在床沿:“过来啊!你不冷啊。”
他的凳子都被准备好,陈斯新直截了当地表达出自己的疑惑:“我偶尔会觉得,你是不是警惕性太低了。”
“你说什么呢?”手机提示灯一直在闪,辛亚一手捞过床上的手机。划开,查看。
“上次在月城送你回家就这么觉得了。我好歹是个男人,你就对我这么放心?”
辛亚抬头,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我偶尔会觉得,你是不是把自己想的太糟糕了。我好歹活了二十多年,你对我看人的眼光就这么不放心?”
“就这么确定我一定是好人”
辛亚眼神都没分给陈斯新一个:“坏人会冒着风雪来给我送啤酒?”
“那,也有可能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一个能为了初中生解围,自己湿着头发没戴帽子还硬着头皮把冒雪跑腿的事儿应承下来的人,再坏能有多坏?”
“小丫头跟你说了”
辛亚拿起手机对陈斯新摇了摇:“刚看见。简安给我发了短信。“
陈斯新不服:“那我万一临时起意了呢?”
辛亚气定神闲地摇头否认:“不会。”
“为什么!”陈斯新实在想不通辛亚这种甚至达到盲目程度的信任从何而来。
辛亚抬眸,笑意盈满眼睛:“你心里有个人,你看不进别的人。”
陈斯新猛得一滞,他深深看了辛亚一眼,然后突然捂着胸口,做痛苦状:“感觉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无数的伤害。”
“巧了,我今天也挺受伤的。”辛亚笑着指挥说,”去,把桌子搬过来。不困的话陪我喝点儿。”
周边柜的另一边,有一个简易的玻璃桌。
陈斯新轻巧地搬到屋子中间,他手撑在桌面上:“让我陪你喝酒,也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说!”
“把你家卫生间借我用用。”
辛亚噗嗤乐了:“不就上个厕所嘛?说得这么严肃。“
“不是,我不是想上厕所。”陈斯新揉乱了怎么都不如他意的头发,“我想洗个头。不是我说,她家洗发露也太差了吧。不但洗不干净,味道还不好。这味儿我闻着难受,急需优质芳香解脱我饱受苦难的身心。”
“戏精。”辛亚嘱咐陈斯新,“去吧,洗手台上面紫色那套就是,味道不重,至少比她家旅店用的强多了。”
“我去准备点下酒的东西,你洗吧。正好省的我惦记给你吹头发了。”
“行。”
陈斯新头发短,几分钟就轻松搞定,连头发都吹个全干。
等他回来,方才还空空的玻璃桌上多了卤蛋鸡爪花生米。
“哪儿来的?弄得这么快?”陈斯新笑道。
“我放行李箱里做预备粮来着。”
“下酒菜都准备好了,那,开喝?”
“喝!”
第一口酒,陈斯新没喝多少。倒是辛亚,举起易拉罐就没轻易放下,喝得特着急。
陈斯新忍不住劝道:“平时团建也没见你这么能喝啊,今天怎么喝得这么急。不好,伤胃,容易醉。”
辛亚踢了踢脚边那一整箱啤酒:“我买了一箱这东西,你觉得我还怕伤胃?我就是为了醉啊好吗!”
说完,咕咚咚硬是自己把第一瓶干了。
辛亚都这么喝了,陈斯新觉得自己再拘着实属没劲。他一抬脖子,一口气儿也把这瓶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