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开的急,后面跟着的就容易急。
几瓶喝下来,陈斯新决定把速度放缓。
万一喝多了,辛亚明天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可他不行啊,他明天还得赶车回月城呢。
“咱们慢点吧。吃吃菜,说说话。这么多好吃的,不能糟蹋了。”
辛亚瞅着那盘卤鸡爪,略微迟钝地咬了咬唇:“好像,看起来是挺好吃的。”
拎起一个鸡爪,辛亚慢慢啃着,眼神已经有些飘忽。
陈斯新心想,就这酒量居然还买一箱。
摇摇头,自己也拎个鸡爪啃。陈斯新抽了张纸抽在手心里备着擦油:“你这个三婶,是不是有点问题。”
辛亚浅浅弯唇:“何止有点儿,她问题大了去了。”
“说说?”
“算了吧。”辛亚耷拉着脑袋,声音渐沉。自己家那档子乱七八糟的事儿何必拿出来将给别人听,让别人跟着闹心。
这一刻,陈斯新在脑海中构建了一个他自以为的,认知中的,辛亚以前的形象。
本身就很淡泊,父母因为某种缘故去世以后无所依靠更加沉默寡言,遇事没什么可以信任的人能商量。有两三个挚友,比如齐雾月。但是挚友慢慢有了自己的家庭,以前能畅所欲言的人忽然有了能倾吐心事的时限。
至少在这个深夜,有夫有子的齐雾月就不是一个特别理想的倾诉对象。
所以眼前的辛亚只能自己买一箱啤酒,静静地喝下去。
恐怕今天和往常唯一的区别是,他意外的到来。
一种莫名的责任感油然而生。既然他意外到来,那他是不是最好做点和往常不同的事情。
“我来景森纯属空降,你也知道。”
辛亚默默看他,不知道陈斯新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我在景森待不了多长时间。”
“哦。”这个她的确不知道。
“所以。”陈斯新认真起来,像在作保证,“你有什么想说的,告诉我也没什么问题。我不会和人乱说。”
辛亚想想。额,听起来应该是真的。
至今,她好像还没从陈斯新口中听过谁的隐秘私事。
不过……
“谢谢你。”辛亚拿起满满的一罐酒,在递到唇边之前略带感叹地说,“只可惜我没醉啊。”
辛亚有些遗憾。
如果她此刻醉着,是不是就能毫无顾虑地一吐心中的不快。
是不是就可以活得轻松些。
颇有些酒入愁肠的味道。
陈斯新静静注视辛亚的模样,默不作声地陪她又喝了一瓶。
她多一句话都不肯向他透露,但那并不耽误他轻易看出,这个总是面带笑容淡然从容出现在大家面前的女孩儿,心中藏着满满的心事,无法消解。
“诶?你这屋还有个投影仪啊。”陈斯新啃着鸡爪子,声音含糊地说。
“有。以前看不进我爸妈看的节目,我就回我自己的屋里,放我自己爱看的。”
“能用吗?”
“好用的。”
陈斯新特不把自己当外人:“打开打开,弄出点声。”
不然那么安静,他都不知道怎么劝才能让她开心点。
辛亚把鸡爪骨头吐到桌上的垃圾桶,抽了纸巾简单擦擦手:“你等会儿。”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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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没费太多时间把线接好,辛亚扭头:”想看什么?”
“随便。”
辛亚挠了挠额头,找到一部电影,设置了播放。
电影一开头,茂密森郁的森林奔跑着诸多生灵。
陈斯新咽下了嘴里那粒花生米。
身边的辛亚神色如常。
陈斯新吸了一口啤酒沫。
好样的。
动画大电影。
他早该想到的。
“辛亚。”
“嗯?”
陈斯新试图让辛亚换个电影:“这个电影啊……”能不能换一下?
“这个电影是不是做的不错?”辛亚沉浸在剧情之中,“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放出来看一遍,效果可好了。”
陈斯新尴尬地把话咽回去:“对,是不错。”
从辛亚的话中可以知道,这部电影她其实看过很多遍。但是见她看得那样认真,陈斯新想换个电影看的想法就是说不出口。
算了,谁心情不好谁说了算。
陈斯新默默地开酒。
喝就完事儿了。
辛亚心情不好,再加上喝了些酒智商多少有点不在线。她坐那儿看了有一会儿,才意识到陈斯新大概不爱看这种类型的。
不过陈斯新偶尔会跟她交换一下观看感受,问她些电影细节,便逐渐打消了她的疑虑。
而对陈斯新而言,这部动画电影原是一个迁就的消遣。可他看着看着,居然意外地发现还挺好看。
于是在两人时不时的欢声笑语中,一箱啤酒最后就剩了小半箱。
电影结束,陈斯新半伏在桌子上,醉意和倦意双双拉满:“别说,还挺好看。”
辛亚红着脸,眼神飘忽地笑说:“我最喜欢结局,皆大欢喜。”
“嗯。”陈斯新脸也是通红,他慢吞吞地,吐字有零星的不清晰,“就该在一块儿。”
“好兄弟!”辛亚傻呵呵地把最后半只鸡爪递给陈斯新,“只要你也喜欢这个,我们就是好兄弟。”
陈斯新自己手空着,眼睛就四处扫着桌上能吃的东西。从盘子下面抠出最后一粒花生米,陈斯新傻笑着,跟碰杯似的和辛亚的鸡爪子碰了碰,然后把花生米吞掉。
他撑着桌面站起,身子晃了两晃:“兄弟,我有点晕。”
辛亚把鸡爪子扔盘里:“要不,你今晚别回旅店了。那破旅店,我爸妈在世的时候,打扫的可干净啦,洗发露沐浴露用的也是好的。简家接手以后,哎呀,抠死啦。”
陈斯新迷糊着:“那,我还能住哪儿?”
“跟我走。”辛亚站起来也晃两晃儿,“我家,没别的,就客房多。”
“好兄弟!”
俩迷糊蛋勾肩搭背地,一起摇晃着准备去辛家客房。
“等等。”辛亚突然后撤,将陈斯新原地闪了一下。
“干什么啊……”陈斯新胳膊撑墙埋怨道。
“客房,指定不干净。等,等我会儿,我给你拿床新被褥。”
“兄弟!”陈斯新握紧拳头,置于身前。
“兄弟!”辛亚瞅着特仗义地,也握了拳头跟他碰了下。
两个醉醺醺的人就这样跌跌撞撞地换了个屋子,换床单,铺床。新被罩和被子还半搅在一起,陈斯新就脱力地倒在床上,任辛亚怎么扒拉他都不肯动。
辛亚气得嘟嘴,把枕套扔在他身上就嘟囔要走。
陈斯新听后,醉了个底儿朝天居然还记得嘱咐辛亚晚上睡觉的时候记得锁门,因为他好歹是个男的。
辛亚满脑袋浆糊,倒是听了“兄弟”的话,回卧室之后当真锁上了门,蒙了大被睡大觉。
凌晨,辛亚因为口渴被迫从睡梦中醒来。
摄入的酒精加重了她本就严重的偏头痛,她扶着好似要炸裂的头,开了床头灯坐起来。
难过。
空荡荡的难过。
她本以为喝些酒心情会好,会帮助她勇敢地面对生活中的糟心事儿。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
一桌子残羹冷炙提醒她这屋里曾有过的短暂热闹,也提醒了她如今终究孤身一人。
眼泪忽然涌出,含在眼眶。
辛亚头痛欲裂。
那些悲痛的过往总在深夜一幕幕的在她脑海中重复。即便她更换城市,更换工作,远离熟悉的面孔,也依然会在任何一个瞬间,甚至是相似、重复的梦境中,折磨着她。
对面的柜子左手边第二个格子里就是药箱。这些年,哪怕她不总回来住,药箱里从来都会摆满她买的各种治头痛的药。
掀开被子,踩上拖鞋。
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太清前面。
一不小心就被地上那块厚重的地毯绊倒脚,她很快扑跪在地毯上。身侧磕到陈斯新坐过的那张凳子的角。
铺天盖地的难过瞬间站在所有其他情绪的上风。她放弃吃药,急促跑回床上,把头埋在被子里,只想昏天黑地地嚎啕大哭一场。
但是不可以。
刹那间的理智提醒她,今天她留宿了陈斯新。
他就住在离她卧室十几米外的那间屋子。
她不可以太大声。
眼泪似乎无休无止。辛亚的手抓着被子,忍受着身体上的疼痛和精神上的困苦。
不知不觉,就浸湿了一大块被子的布料。
哭得累了,辛亚慢慢坐起来。
熟悉的环境,似曾相识的夜晚。
辛亚因往事煎熬地喘不过气来,她抱膝朝着那扇锁住的房门默默地发呆许久。
突发的更厉害的偏头痛提醒着她的脆弱。
辛亚终于不再犹豫。
她光着脚跑到房门口,急切地开了锁。
打开门的刹那,门口只有屋内映出的一圈光影。门外的走廊,幽深灰暗。可辛亚却觉得,她打开的是一个出口。
脚底接触到地板,感受到地面的轻微冰凉。辛亚顾不上回去找鞋,她迫切地想要一个解脱。
哪怕是一个再短暂不过的解脱。
悄悄地推开房门,客房中,陈斯新呼吸均匀。
辛亚站在门口,再不上前一步。
“我……”开口第一个字,自己都觉得声音太大。
极力地压低声音,宁谧的空间里,辛亚缓缓地、单方面地倾诉道。
“从我记事起,在我的印象中,我爸妈感情就很好。只要是我和我妈想吃什么,想要什么,不论几点,我爸都会骑着他那辆小摩托横跨整个明镇买给我们。可以说我的家庭非常幸福。直到那一年,我爸妈去一个他们共同的朋友家吃晚饭。回来的路上,在一个路口,遇到了一个人酒驾。”
“我爸有胃病,饭局从来不喝酒,当时他非常清醒。他其实隔段距离已经听到了要经过的那个路口可能马上会有车驶出来,我爸怕出事,除了减速以外还特意选了条远离那个路口的路线。可惜那个人车速太快了。”
辛亚站在黑暗中泪流满面:“我爸当场死亡,我妈重伤。等我知道消息赶到医院,我妈只来得及跟我说了几句话,她也走了。”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好几天。”
“当我终于决定要走出这个家的那天,我站在家门口站了很久,很久。明明身后就是我的家,我却不知道该去哪儿了。所以,我走之前把家钥匙给了三叔和三婶一套。我希望他们有空能帮我看看家,打扫打扫。至少在我整理好心情,能真正面对这个事实之前,我希望这栋房子能有人照料。”
“只是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我三叔家的那个弟弟,小时候有点不学好,经常出去和人打架,乱花钱。上了高中之后,不知道怎么,突然变好了,考上了个不错的大学。本来是个大好事,我三叔和三婶特意邀请了亲朋好友办了升学宴来庆祝这件事。可就是因为那次升学宴,三婶那边的亲戚,三叔三婶共同的朋友,都知道我家常年空着屋子,我上大学我上班平时不怎么回来住。”
“从那之后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他们在三叔家做客太晚的时候,他们就会商量上我家来住。起初三叔三婶还征求我的意见,告诉我,后来连告诉都不告诉了。每逢临近祭奠逝者的日子,我三婶就一个劲儿地催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拜祭我爸妈。其实她并不是怕我把日子忘了,她只是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回去,他们好安排她家那些亲戚离开而已。”
辛亚低哑着嗓子:“我知道,如果你醒着,一定会恨铁不成钢地问我,既然什么都知道,既然心里不舒服,为什么还当作什么都没发生。陈斯新,我懦弱。我无法向因为我一句‘想吃’就拿着自己的血汗钱给年幼的我冒雨买小零食的三叔诉苦,我也没办法责备明明家里并不富裕,却在我十二岁之前,每年春节都亲手为我做双布鞋的三婶。他们是我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一番倾诉过后,辛亚心情并未变得更好,只是稍微平静了些。
她默默转身,替陈斯新关好房门,便回了自己的卧室。
而待辛亚走后,听到她关上她自己卧室门的声音,陈斯新才缓缓地睁开眼。
“闹那么大动静,还跑这儿絮絮叨叨说半天。我能不醒吗?”
周身的酒味和阵阵的头疼提醒着陈斯新昨夜他喝了过量的酒,他需要休息。可一想到辛亚刚才说得那些话,他偏偏再难入眠。
“辛亚啊……”陈斯新一头扎进枕头里。
他只是想睡一觉啊。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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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的厚质窗帘隔绝着外界的光,陈斯新正沉于睡梦之中,一双温热的手一个劲儿地拍他。
“醒醒!快醒醒!”
陈斯新被人吵到,皱着眉抱着被子翻了个身不理会。
“陈斯新,你快醒醒!”辛亚叫不醒他,只得先去把窗帘全部拉开。
断断续续下了一夜的雪,映进窗的是大亮的天光。辛亚自己眼睛还有些困倦地睁不开,她一只腿跪在床上,伸手去拍跑到床那边靠着墙赖床不醒的陈斯新。
“别睡了,都快12点了,你再不醒,今天最后一班火车都赶不上了。”
辛亚话里的信息惊醒了半睡半醒的陈斯新。他猛得坐起来,心脏扑通通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