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辛亚看到的总是他忙忙碌碌帮她跑前跑后的样子。而这个周末,辛亚才看到生活中的陈斯新闲下来的时候都喜欢做些什么。
他很喜欢听音乐。
每次安排好她的事儿以后,他总会塞着两只耳机窝在她家的沙发上。不论看书,玩手机,或者是拿着电脑忙些什么,耳朵里那两只从来不拿出来。
什么时候要说话了,或者手里的事情做完了,才会拿出存放耳机的小盒子,收纳回去。
他其实是一个非常安静的人。
陈斯新习惯了在辛亚家的时候,没事儿往她卧室看看,以防她需要人帮忙。
他略一回头,辛亚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怎么了?想下来?”
辛亚摇摇头:“不是,看你总戴着耳机听音乐,好奇你在听什么。”
陈斯新站起来,拿着手机坐在她身边,把一只耳机塞在她耳朵里。
辛亚眼睛一亮:”好听。”
陈斯新满意地把辛亚的布偶顺手往身后一放,跟她并肩靠坐在一起。
“好听那就一块儿听。”
耳机线不长,要想两人一起听他们就必须靠的近一些。
“你那副蓝牙耳机呢?”辛亚点了点耳机线,“今天怎么是有线的。”
“出门的时候着急,拿错耳机盒了。”陈斯新特不把自己当外人,脱了拖鞋,两腿随意交叠。双脚搭在床沿,惬意地半躺着。
陈斯新的呼吸声很清晰,辛亚僵硬地坐着,听了三首歌。
她有些紧张:“这首歌叫什么啊?挺好听。”
“什么?”陈斯新的声音慵慵懒懒,飘飘忽忽。
辛亚侧头。
一旁的陈斯新双眼闭着,双手抱臂。看上去迷迷糊糊的,好像如果不是她突然说话,他就睡着了。
辛亚当即嘲笑了一把紧张兮兮的自己。看看人家,在她家过得比她还自在。
“对了。”左右被吵醒,陈斯新干脆换了个更方便入睡的侧卧姿势,“下周我爸生日,周末我得回星城一趟。我下周周末来不了了。”
“其实……”辛亚羞赧地试探,“其实你不用经常抽时间过来,我的腿快好了。我自己,拄着拐杖,完全可以走啊。”
陈斯新翻了个身,这次脸朝向她。他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嘴里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辛亚没听清。
随后不久,他呼吸就均匀了。
辛亚特别想把他叫醒。明示他,普通的朋友是不能跑到人家卧室休息的。
这些天两人的相处模式和一般的情侣无异,但是他迟迟不表明态度,真的让她非常难办。
叫她先开口,她真有些抹不开。
尤其这些天他对她精心照顾,若说出于对她身边没人的担心,也不是完全站不住脚。
就算他此刻就躺在她身边,想想前因也不是他故意设计的。
如果她真的挑明了,陈斯新会不会惊恐于她的想法?
辛亚摸了摸自己的腿。
唯一的解决方法。
她的腿赶紧好吧。
好了以后慢慢接触。
总回有确定的答案吧。
辛亚垂着头,有点讨厌这个连问都不敢问出口的自己。
伤腿恢复的差不多,辛亚便回了景森工作。
这段时间徐白似乎过得很艰难。一见到她,两只眼里放着精光。拿着个小本本递给她,告诉她说他攒了多少想吃的菜。
但一看到她走路依然小心翼翼地,又把小本本从她手里抢过去,告诉她不必勉强。
而且最让辛亚意外的事,她在徐白手底下工作了这么久,第一次知道徐白也会照顾人。
正午时分,简易好操作的小锅里,小米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金黄软糯,看起来格外有食欲。
“没想到你还会熬粥。”辛亚坐在沙发上,惊讶地说。
“是不是以为我真的生活不能自理?”徐白表情十分平静。
辛亚慢吞吞地说:“我说不是,你也不会信。”
徐白唇边泛起微笑的弧度:“这么多助理,我最喜欢的就是你。”
“不过你别误会。”徐白迎着光抬起头,白衬衫透净,衬得人温润如玉。
“我对你,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只是觉得,你通透。至少很快就能知道怎么与我相处。我很开心。”
“被人这么夸奖,我会不好意思。”辛亚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徐白把小锅锅盖盖紧些:“你看,这就是你。知道我喜欢有话直说,你就真的跟我直说。”
辛亚不知道这话怎么接。她总觉得,今日多话的徐白,情绪不太正常。
“我能喝瓶酒吗?”果然,徐白突然说道。
“老板,您请。”辛亚比出个您随意的手势。
头一次没计较“老板”这个称呼,徐白从他自己的屋子拎出一提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瓶装啤酒。
“不给我来一瓶?”辛亚见徐白利落地只开了一瓶,对唇就要喝,便说道。
“得了吧。你腿还没好利索吧,喝什么酒。”
“又不影响我恢复。”
“不给!”徐白难得傲娇地拒绝了她。
“你既然和陈斯新关系很好,应该也大概知道些我的事。”
听到陈斯新的名字,辛亚愣了愣。自从那天在她家,他跟她说要回星城一趟,两个人这么多天再没联系过。
辛亚略一思忖:“嗯。只听说你聪慧过人,会设计也有建材方面的门路。”
“原来他们是这么评价我的啊。”徐白嘲讽般地一笑,“一半一半吧。不都对,但也不错。”
“按照现在的话来说,我家就是标准的暴发户吧。”徐白的脸隐入光影,昔日少年感十足的脸上充满了沧桑的神情。
“别看我家现在富得有大把大把的钱可以支配,其实我爸,年轻的时候只是一个工地搬砖的。辛亚,你觉得人能忍受的最差的生活居住环境是什么样子?”
“不用告诉我,你在心里想象出来就好。”
“我大概就是在那种条件下长大的。”
“我在工地长大。那时候的工地,设施、条件,远比现在差的多。我住过几块木板搭成的床,也在电锯电钻成日工作的地方睡过觉。你知道蟑螂从身上爬过是什么感觉吗?不知道吧。”
徐白眸光淡淡:“可是我知道。”
辛亚吃惊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徐白的吃穿用度,她身为助理太清楚了。就说他脚上永远锃光瓦亮的圆头黑皮鞋,他屋子里就有一整个柜子。他曾告诉过她那些多半是定制款,她问过价格,随便一双都足以令人咋舌。可这样的徐白,居然出自于那样贫困的家庭。
“那天我躺在我家那个小土房睡觉,睡到一半,总觉得锁骨痒。我从梦中醒来,正好看见那只蟑螂爬过我的身体。我一个男孩儿,当时吓得又喊又叫,挥着枕巾缩在墙角。久久消化不了那种恶心感。那时候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爸妈都出去干活了。从那以后,我就发誓,我以后一定要让家里人都住上好房子,大房子。如果我还有余力,我要让更多的人都住上舒适漂亮的房子。”
辛亚心里很难受。难怪徐白那么怕噪音,难怪他那么怕虫子。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些事情。
徐白继续缓缓道来:“好在天道酬勤。我爸辛辛苦苦在工地干了那么多年,跟着学了不少东西。后来遇到贵人指引,自己做了包工头。几年之后,我家就翻了身。我真的住上了大房子,好房子。也终于不用生活在蟑螂满地,充满噪音的地方。”
“但是我病了。”
“我听到一点声音都会焦虑,紧张。看见虫子就会吓得喊出来或者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我不敢进厨房,一进厨房就会想起那个一到晚上蟑螂四处乱窜的家。所以我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徐白。敏感,易怒。”
“我心知是我自己出了问题,所以我从家里搬了出来。你在我这里做了这么久,应该知道,我有个远程支持我的团队。那整个团队,都是我爸妈为了让我能安心养病,安心做我喜欢的事情特意建立的。所以说你们一直以来认为的那个‘天资聪颖’,家世不简单的徐白,都是假的。真正的徐白,是一点一点的跟着师傅学出来的。是受过苦但是运气不错有个好爹,被人精心呵护出来的。”
辛亚安安静静地做着徐白的倾听者。但是在徐白再不说任何话的时候,她终于开口说出了自己隐藏在心的疑问。
“你能跟我说这些,我其实很惊讶。甚至可以说,受宠若惊。”
这么隐秘的私事,这是得多信任她才会全盘说出。
辛亚纳闷儿道:“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把这些事告诉我。”
徐白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酒:“我把你当朋友,辛亚。”
“你骨折的这段时间,我妈恰巧也病了。她虚弱地躺在床上,让我忽然意识到她的苍老。她和我爸,早就不年轻了。我那天站在病床前,特别害怕。害怕我妈我爸突然有一天就会离开这个世界,离开我。然后我就想起了你。”
“说白了,你只是我的助理。还是我从景森借来的。也许你哪天也会突然离开,去没有我的任何一个地方工作吧。所以我想,我得抓紧时间把我的想法告诉我的朋友。我怕她有朝一日也会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徐白落寞地垂着头:“辛亚,我的朋友,真的不多。”
辛亚拿了根筷子,娴熟地开了瓶新的啤酒。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把我当朋友,但是我真的很高兴。”辛亚把酒瓶递出去,“徐白,我这个人也不是你看到的样子,我身后也跟着一堆乱七八槽的事儿。但是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开不开心,告诉我。我不一定能解决你的问题,可我自认是个合格的倾听者。听完了保证不乱说!”
辛亚自己一口气儿喝了小半瓶儿,她看了眼瓶子的标签:“徐白,这个牌子的酒不好喝。等我腿好了,我请你喝。你也尝尝我喜欢的味道!”
徐白站起来。从内而外洋溢的喜悦在光线中清晰可见。
他把辛亚那瓶酒收回来,把自己那瓶没喝完的也放回收纳篮里。
“回去了。图没画完,急着赶工期。你抽空看看邮箱,需要你做的事儿不少。”
辛亚手里空了,她不满地控诉:“怎么喝一半还给人拿走了?”
径直往自己屋子里走,徐白不答反说:“辛亚,我晚上想吃牛肉。牛肉已经在冰箱里了。”
“对了。”关上门之前,徐白刻意提醒,“小米粥熬好了叫我,我也想喝一碗。”
一如往常,徐白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就又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
但是这次,辛亚心中再无芥蒂。
那个屋子里面的,不是那个脾性奇怪,神鬼勿近的老板。
而是她那个孤独,却更需要独处空间的朋友。
辛亚跟着徐白喝了好几天的各种粥品,终于受不住跑去景森的员工食堂吃了顿午饭。
充足休息的这段时间,她突然觉得偶尔吃点别人做的东西,感觉也挺不错的。
一进门,食堂依旧充斥油烟气味。辛亚从左到右细致地扫视一遍。
没有。
陈斯新不在。
辛亚站在门口,开始计算上一次见面到今天相隔了多少日子。
好像,是有点久了。
“诶?你看见没有?金琳又换新发型了。”
“切。人家是谁啊?车间一枝花。现在又攀上了陈监理,自然比平时更得瑟。”
“原来传言是真的啊!怪不得,张锋锋在厂里那么久了,居然被叫去谈话。”
“可不嘛。陈斯新是谁啊?空降监理,总公司老板的哥们儿。张锋锋没被整走开除就不错了。”
“话虽这么说。张锋锋那人维修技术过硬,但人品真的不怎么样。咱们分公司,但凡身份证上写着性别女的,除了陶总,谁没被他追求过?那就是个明晃晃的渣男!你说,他是不是说过什么做过什么,真的太过分了啊。”
“谁知道了。哎呀,别想那个。我现在就想知道,陈监理到底喜欢金琳什么啊?明明她长得也不算太好看呀。”
“人啊,七分看打扮。你羡慕人家金琳,你倒是也打扮打扮?”
“你怎么总帮着金琳说话?”
“我没有啊!”
“……”
就站门口算了算日子,打菜队伍中一对同事的谈话被辛亚尽收入耳。
辛亚眼眶忽然有些发酸。
她现在总算知道,陈斯新为什么突然不联系她了。
她也知道,陈斯新迟迟不肯确认关系,只是因为他并不喜欢她罢了。
辛亚转身就离开了食堂。
她心里堵得厉害。
她一直知道,他心里有个很重要的人。
放不下。
所以她在等。
等他愿意放下过往。
等他可以安然接受新的感情。
辛亚突然抑制不住眼泪,当街哭了出来。
原来他不是难以脱离上一段感情带来的影响。
只不过她不是他喜欢的人而已。
仅此而已。
辛亚拿出手机,明知意气用事,还是删掉了陈斯新的手机号码。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辛亚顶着黑眼圈敲响了徐白的门。
徐白穿着灰色的长袖睡衣揉着乱糟糟的头发,拉开门直接怒道:“我昨晚三点半才睡的,你干嘛啊!这么早叫我!”
“你不是说,你是我朋友吗?我来找朋友说说话。”辛亚委屈地揪着手指。
徐白的脾气当即消了大半。
得嘞!这还真是他自己创造的机会条件。
“进来。”徐白说完,几个大步扑回床上,拉高被子侧躺着,强打精神等着听辛亚想要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