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力量执拗连续,陈斯新放弃般地说道:“我洗,我洗还不行吗?”
话说完,人没往左走去厨房,而是右转往他给辛亚安排的屋子走去。
“诶?你往那边走干嘛?”辛亚不解追问。
“洗手啊!”陈斯新理所当然地答说。
陈斯新确实不只是为了把手洗干净。他洗净了手,把辛亚也叫到洗浴间里来,从柜子里找出他常备在这里的许多一次性洗漱用具。
“看一看,缺不缺什么。缺的话我想办法买。”
辛亚大略一看,洗漱用品基本完备。
“我没有其他要用的了。”
陈斯新点头:“我走了,你早点睡吧。”
辛亚不语。她在犹豫,要不要问问他怎么样,还疼不疼。要不要问问他,他妈妈为什么打他。也不知道该不该问,她住在这里,他妈妈会不会误会。
犹豫之间,最好的机会便错过去了。
“晚安。”
辛亚对着一闪而逝的背影:“晚安。”
陈斯新一走,辛亚出去习惯性地锁好了门打算冲个热水澡。
以前心里积压一堆自己的事儿,逃避了和陈斯新的感情,也逃避了他的家庭状况。而今她有心重新建构这段关系,她就要好好了解关于陈斯新的一切。
她不想总是看到他那么痛苦。
就像曾经被人唾骂的自己。
绝望而无助。
心里想着事儿,时间就拖得比往日在家的时候长。
关掉水,才想起来自己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浴室的一角,她的衣物已经在那里泡着了了。
辛亚尴尬地恨不得原地消失。她不得不拿着半长不长的一条新毛巾,擦了擦水,走进卧室。
手机不在包里。她想了想,好像在陈斯新从楼梯上摔下来,她闻声出去探看的时候顺手放在客厅的一个装饰桌上了。
不对,好像后来让她拿起来放在那个单座沙发的扶手上了。
懊恼不已,辛亚走向衣柜,打开衣柜的几个柜门都是空的。
在她情绪崩溃将要放弃的片刻时光,靠墙的最后一组衣柜里面,挂着一套救命般的白色运动款短袖和浅灰色长裤。
“唉……”她以后再也不想在别人家留宿了。
陈斯新的短袖对她来讲很长,穿着她身上宽宽松松。
裤子更长,她系好腰间的带子,低头一看,脚踝那里堆着的布料几乎盖住整个脚面。
“个子高了不起啊。”
辛亚艰难地往前走了两步,不得不在心里承认,个子高确实了不起。
至少这样的裤子穿起来不会拖地。
蹲下去把裤腿往上挽了两挽,才勉强露出了脚踝。
辛亚破天荒地重新审视起自己的身高数据,她此生第一次产生一种自己不高的感觉。
耳朵贴在门上,外面似乎没什么动静。
她打开门锁,往外探头。客厅的灯关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客厅一片漆黑。
只从二楼透出些许亮光倾斜下来,朦胧间只能看清客厅的大致布局。
陈斯新在二楼。
这个安全的信号在她脑海中亮起。
辛亚放轻了步子,一步一步往沙发方向行进。
第一次来他这里,她没能很快找到开关。借着二楼微弱的光线,辛亚胡乱地摸着沙发扶手。
按照记忆,她确实放在了这个单座沙发的扶手上。可是无论她怎么摸索,都没有找到自己的手机。
她蹲下来,烦恼地继续寻找。
正摸到第三遍,二楼的灯忽然熄灭了。
辛亚的手一抖。黑暗和寂静叫她瞬间失声。
“哒,哒,哒。”从二楼走下来的脚步声不急不缓。
辛亚摸到了自己挽了两挽的裤脚,出于一种很复杂的心理,她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反而凑在沙发边上缩起身子来,打算静静的等待陈斯新拿取什么东西重新回到二楼去。
一个晚上刚从二楼摔下来的人,再从二楼往下走的时候谨慎很多。凭借感觉一脚踩实了,才迈出下一步,陈斯新不快不慢地到达了楼梯的底端。
他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让辛亚以为她被发现了。
然而实际上,陈斯新只是想到了蒋萍。
他想起来,曾几何时,他的家庭也是温馨和睦的。
一家三口出行,聚餐。在客厅看电视,唱歌。偶尔蒋萍兴致来了还会跳舞,会拉着他和老陈两个男人跳,看他们两个手不跟脚,脚不跟手,手忙脚乱,然后她跌坐在沙发上捧腹大笑。
幸福的像一场梦。
梦醒的很快。陈斯新来到长条沙发上,摸黑拉开茶几下面的柜门,从里面取出一提罐装啤酒。清脆利落的开了一瓶,略一后仰就咕咚咕咚喝起来。
不到两米之隔的辛亚在心里哭出来。
她刚才干嘛不出声。刚才不出,现在更不好出了。
辛亚愁眉紧锁,在考虑是和陈斯新说句话,还是默默地蹭回卧室去。手机的事情,一会儿再说。
只是往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衣料摩擦沙发的声音就惊动了陈斯新。
陈斯新反应很快,在他还没猜到是遭贼了还是其他可能,便按照身体的记忆伸手寻到了落地灯的开关绳往下一拉。
再一回头,辛亚可怜巴巴的缩在沙发一侧的地毯上,眼中的惊慌明显可见。
“呵,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跑那儿去了?”陈斯新毫不客气地爽朗大笑,心里突然变得十分畅快。
辛亚羞赧地咬了咬唇:“我手机落在这边了,可我没找到你家的灯。”
“开关吗?”陈斯新指了指玄关和楼梯口,“这两个地方都有。”
辛亚捏了捏手指:“我来的时候没注意。”
看见她的一身装束,陈斯新后知后觉他忘记了她没衣服可换。站起来迎上去,伸出手想把辛亚从地毯上拉起来,被辛亚拒绝了。
辛亚抱着双腿很坚持。这件白色短袖太透了。她自己出来是一回事儿,有人会看到是另一回事。
陈斯新不多问,他大概知道辛亚在顾及什么。蹲下去,一手穿过她腿弯,另一只手配合着便把辛亚打横抱起,放在了沙发上他刚才坐过的地方。
果然,辛亚一坐下立刻又缩起来。
“爱蜷着?”陈斯新没看出端倪。
辛亚视死如归地撒了谎,她点头:“嗯。“
“行。那我继续喝酒了。”说着,就要坐她身边,看样子要长待。
危机感袭来,辛亚不得不老老实实交代:“我不是爱蜷着。”
陈斯新挑眉:“嗯?”
“你能不能再给我找一件衣服,这件太透了。”
陈斯新视线下移,在反应过来辛亚的意思之后,默默偏开视线,红了耳朵。
第 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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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辛亚找了件黑色薄外套,陈斯新坐在她身边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拿起喝了一半的酒,等她先开口。
辛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拉上外套的拉链,才直起身子,站到她心心念念的单座沙发前,轻而易举在沙发的卡缝里看到自己的手机。
像是能拿一百分的学生,因为眼镜碎了没找到答题卡而得了零分,辛亚的心情一言难尽。
陈斯新见她翻出手机表情纠结,翘起二郎腿:“你出来就是为了找这个?”
辛亚点头:“没找到顶灯开关,也没发现你这个落地灯。”
陈斯新往沙发一侧靠靠,摸到落地灯的外壳:“这是个灯,不明显吗?”
辛亚指着花盆里细碎枝桠和绿叶掩映着的一个白色灯球:“谁家把灯球放绿植里啊!”
“我家啊。”陈斯新理直气壮地说,“这盆花不是绿植,这是假花。这下面也不是装土的盆,这就是个灯架。防火防静电,我特意找人看过。”
辛亚无言以对。对他比了个拇指,以表心情。移开目光看到被他拿出来的酒,辛亚有些渴。
“晚上喝了那么多酒,刚醒醒酒,又喝上了?不渴?”
陈斯新从茶几上拿了瓶新的,拉开拉环,递给她:“渴不渴的,自己试试。”
辛亚看到包装上,是自己没喝过的牌子。接过来抿了一小口适应了味道,辛亚开始大口喝起来。
见辛亚很好的适应了,陈斯新开了电视随便调了一个频道。是一档纪实的跨国旅游节目,正介绍当地的氏族文化。
播放到一个母亲抱着刚满周月的小儿子照合影的画面,辛亚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身上,疼不疼了?”
陈斯新指着自己的膝盖:“这里。明天早上看看吧,估计要留淤青了。”
“你明天请假吧,去医院看一看。”
“你陪我吗?”陈斯新目光灼灼。
辛亚不说话了。
“你有没有觉得,现在的场景似曾相识?”陈斯新哂然一笑,“以前在你家,我们就这样在一起喝过酒。但是后来你跑了。”
辛亚忍不住辩驳:“你不要省略中间那么多事情。”这都什么奇奇怪怪的逻辑关系?
“哦,好。”陈斯新很好说话的继续总结,“那就是,你跑了。”
辛亚困扰的直想挠头。
“不敢喝了。”陈斯新把啤酒罐放回茶几,“怕一觉醒来,你又跑了。”
辛亚苦笑:“我往哪儿跑啊?我常住的地方你都知道。”
“我不知道。”陈斯新的情绪产生很大起伏,“你在星城,我不知道。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不知道。”
“我……”
辛亚话没说完,就被陈斯新打断:“我爸不要我,我妈也不要我,你也不要我了。”
辛亚心里揪疼:“打哪儿论的呢?你爸爸怎么可能不要你,你妈妈也不会。”
“那你呢?”陈斯新执拗地问,“你为什么走了?还把高跟鞋留给我了。不就想告诉我,你的偏好和我不一样,你不喜欢你不适应吗?”
辛亚哑口无言。她把那双细跟高跟鞋留给陈斯新做分手礼物的时候,确实存了这样委婉暗示的心思。
“我到底哪儿不好啊!”陈斯新拿起沙发上的一个靠垫,不平地往腿上摔着,“我到底哪儿不好啊你们都不要我。”
辛亚无法分辨陈斯新是喝高了还是有心抒发心中郁闷。她靠近想把靠垫从陈斯新手里拿出来,却被他紧紧揪住不放。她只能伸出小臂把靠垫压下:“斯新,没有人不要你。没有。”
身侧的人安静了几秒,似乎在辨认她话里的真实性。
转瞬间,辛亚就被纳入一个怀抱:“那你为什么突然走了啊。”
辛亚知道,这件事不解释清楚,便会一直在陈斯新心里留一个结。趁这个机会,她也想解释自己曾经的选择:“斯新,你困不困?不太困的话,要不要听一听辛亚跟你说说,辛亚的前半生。”
陈斯新把脸贴上她的脖颈:“要。”
怕自己说着说着就会哭出来,她坐在了地毯上打算和陈斯新目光避开。岂料陈斯新也跟着挪到了地毯上,两只大长腿伸展不开不舒服,他甚至还把茶几往外搬了搬,连那提没喝完的啤酒都有了更宽敞的空间。
“其实,我的事你大概都知道了。我爸妈死于他人酒驾,因为我妈妈去世前的嘱咐,我受到过许多非议。后来,我再度遭受巨大非议你也在现场,我就不多说了。和你说说我顾忌的,让我很多次陷入痛苦的事情吧。”
“嗯。”
“我爸妈去世的事情,对我的打击,不是用三两句话就能概括、形容全面的。那段时间,我走到哪里,都有人当面或者在我背后指指点点。后来,我变得极度敏感。我甚至觉得每一个人没有当我面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讨论我,谴责我。那段时间,我的状态非常不好。所以我一次性买了很多可以长期保存的食物,每天都窝在家里。能不出门,绝不出门。连倒垃圾都是每天挑着深夜,外面没什么人的时候匆匆出去然后迅速回来。”
陈斯新想象了那个画面,他心疼地揉了揉辛亚头顶的发,故作轻松地安慰:“没关系。你看,现在这个时代,很多人都过着你那段时间的生活。”
“你还挺会劝人的。”辛亚咬了咬啤酒罐的边沿,“但我那时候真的要崩溃了。每天都在努力平衡心态,只要醒着的时候,都要不断告诉自己,辛亚,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轨迹,没有人会不好好过自己的生活,非要盯着你。”
“有道理。”陈斯新揽过她的肩膀,拍了拍,“你想的很明白。你已经很勇敢了。”
辛亚有些泄气:“可是只懂道理不行啊。有时候,你不想沉湎于旧事,旧事跟在你身后追着你啊。”
陈斯新凝视她的侧颜:“后来发生什么了吗?”
“我在家里宅到自己都对那样沉闷的生活感到厌烦的时候,是雾月和西西照亮了我的世界。她们几乎不分日夜的陪伴我,让我有力量继续站在外面的世界沐浴天光。于是我找了份咖啡店的工作,在我就读的大学附近。薪水不多,但是那些日子我心里难得平静。可这样的平静没有长久,很快被人打破了。有一天,店里来了位客人,刚好是我父母年轻时的熟识。起先,我看见熟悉的面孔还挺开心的。我热情的招待了她,甚至和店长打了招呼,让店长把她的消费算在我的名下,权当作我请这位长辈喝点东西。但是人家不领情啊,问了我什么时候去那家咖啡厅工作之后,嘲讽似的笑我说看我状态真好,一点都不像父母双亡没几个月的样子。”
辛亚至今想起这件事双手依然会微微的发抖:“我当时气得发抖。但想到我爸妈在世的时候,经常念叨这位长辈的好,我忍了。我忍住心里的不快,也希望自己职业一点,不把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中。所以我依然好好的招待了她。结果临走结账的时候,她一点都不领情。反而把两张人民币狠狠往我眼前一摔。”
陈斯新握住辛亚颤抖的手,捏了捏:“都过去了。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你遇见了齐雾月,遇见了徐白,遇见了我。那些陈旧的观念,陈旧的人,都会远离你的生活。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以后会更好。相信我。”
“可是我真的很难过。”辛□□绪来到一个高点,自抑已久的眼泪不听话地从眼角不断滑落,“又不是父母抛家弃子,虐待儿女,不然谁家的父母去世,儿女能开心的起来啊!他们怎么就那么顽固呢?明明我都解释了,我一遍一遍解释了,是我妈妈让我笑着送别她啊。我到底错在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