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白平时除了一日三餐和工作上的事儿,鲜少和方平有交流。方平好不容易找到了能倾听的人,话匣子便打开了:“本来徐工就是来帮忙的。分公司厂房开始恢复建设,他就可以走了。可是一年前,徐工突然跑回月城,来到这儿扎了营打算长久留驻。听说徐工好像受了什么刺激,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反正你在他身边,少说话,多做事。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就什么都不做。保持绝对的安静,不理他。他不找你,你不找他。喘气儿的时候都得留个神,别吵着他。徐工发起脾气来很吓人的……”
方平毫无顾忌地说着。与其说是对辛亚的提醒,不如说像是在肆意倾吐着自己对这份工作的不快。
辛亚蹙着眉,听方平一项一项的罗列,她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这哪里是需要助理,这明明是需要个影子。
存在,但是绝对安静。
一直到手机闹铃响起,提醒她快到上班的时间,辛亚都在思考如何向陶蕴提出反悔的事情。
只可惜陶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据说是算来算去,建新仓库的预算还是不够,出门去总公司要钱去了。
在水天的授意下,百般无奈的辛亚简单收拾了东西,去了徐白那里当助理。
方平也算够意思,没直接走人,而是陪辛亚多留在徐白这里干了三天,权当作工作交接。
这三天里,辛亚充分领会了陶蕴为何说这份工作不好干。
每天下午一点半,辛亚按照景森的时间到岗,方平一般都会窝在沙发上睡觉。
这种时候辛亚不会叫醒他,她自己静悄悄地坐到角落的桌子那里,静静翻看桌上那几本摄影集。直到下午两点,方平的闹铃响了。
他总会眯着睡眼,向辛亚摆摆手当作招呼。然后不知从哪个箱子掏出一袋面或者随便什么吃的,拆了外包装。等水烧开,面无表情地把面放进去。亦或是插上微波炉的电源,把速食品加热。
做好了就对着徐白那间屋子紧闭的房门,不轻不重地连敲七下。
待房门打开,徐白的手从房里伸出来,方平立即把吃的递过去。
一系列动作按部就班,机械的如同工厂的生产线。
而这期间,连徐白的脸都不一定看得清。
除非徐白额外想要什么,否则方平一整天甚至和徐白说不上一句话。
尤其是第二天的早上,徐白因为方平给他的粥不是往常喝的那个牌子,拉长个脸出来对方平好一顿发脾气。
辛亚旁观着一切,眼皮突突直跳。
她这位新上司,难搞哦。
第四天的早上,方平结了工资彻底离职。
辛亚按照方平的嘱托,早早准备好徐白常喝的速食粥,温在锅里备着。
八点,九点,十点。
三个小时过去了,徐白都没有出来吃早饭。
天气热得让人头昏,可惜韩蕊送她的那个小风扇还不知道让她随手扔到哪里去了。
辛亚无精打采地窝在那里,等着徐白有动静。
十一点半,即便辛亚早就收到方平的提醒,徐白不叫她,她不可以去敲徐白的门打扰。
出于担心,辛亚还是鼓起勇气,敲响了那扇门。
等了好一会儿,屋子里才传出轻微的声响。
门锁“咔哒”一声。
徐白终于来给她开了门。
由于紧张,辛亚不自觉地握紧了拳。
抬眸一看,好家伙。
好一张充满怨气的脸。
那张怨气脸的主人,在看到辛亚的时候,愣了一愣。
“你是谁呀?”语气充满不耐。
辛亚有些无语,合着这三天徐白压根没注意到她!
她指着东北角的那个不起眼的椅子:“我是辛亚,你的新助理。前天早上,我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你,因为一碗粥发脾气。
徐白似乎认真回忆了一番:“你就是那个叫辛……辛……”
“辛亚。香辛料的辛,亚洲的亚。”
徐白边记下辛亚的名字,边思索自己的莽撞。
为什么从来没人跟他说,辛亚是个女助理。
徐白面上不显,心中却很是尴尬。
那以后他还怎么穿着大裤衩,光着膀子出出进进。
这些年,辛亚工作过的地方,自己都要坐下来静心挨个数一数才能理清。共事过的人,更是什么性格都有。
但是真的从来没有人,用徐白此刻的这种目光注视过她。
迷茫的,甚至有些忧愁的,仿佛她做了什么事,带来了无尽的麻烦。
“我中午想吃饺子。”徐白突然这样说。
辛亚有些懵。
这偏远郊区,她上哪儿给徐白弄饺子去?
辛亚突然想起陶蕴曾经说的话:“我知道让你去可能委屈你了,但是按照现在的预算,只有他有这个能力做到。所以就算他任性一些,只要不是太过分,希望你能多照顾他一些。当然,如果他做的过分了,你直接来找我,或者让水天告诉我,我帮你撑腰。”
还有方平临别之前对她最后的嘱托:“助理助理,助他自理。徐工吃好喝好睡好,你这份工作做得,就称职了。”
辛亚妥协般地看看手表:“吃饺子的话,会晚很长时间。”
徐白面无表情地说:“无所谓,只要能吃上。”
辛亚转身,拿起手机:“那我出去一趟。”
等辛亚一走,徐白立即敞开屋子的门,动作麻利地满屋子翻来翻去。
就是要她走,就是要她离开很长时间。
诶?
徐白到处翻着,有点着急。
他上次买的那些内衣裤,方平说给他放哪里了来着?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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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森有职工食堂,一般情况厂里员工一日三餐都在食堂吃,所以厂里的商店并没有速冻饺子这样的东西。
最后辛亚还是找到水天头上,跟食堂的负责人买了面粉,借了根擀面杖才让这顿饺子有了可能性。
一个小时以后,徐白的门被辛亚敲响。
他瞧了眼被他挤在桌下逼仄空间的衣服袋,酝酿着措辞,打算告诉辛亚其实他中午不吃饺子吃杯泡面也行。
反正饺子只是个借口,吃不吃并没什么差别。
板着脸打开门,还没等他开口,冒着热气的一盘饺子出现在他的面前。
徐白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平时一日三餐,都是速食产品。方平最开始来的时候,也尝试给他做过几顿饭。但是他们两个口味差异太大,他吃了几顿,总觉得还不如去吃那些速食食品。
他又不愿意去挤景森的食堂。
这种暖呼呼的,一看就带着家的气息的食物,他上次吃还是十五,大上次是过年。
“哪儿弄的?”徐白难得有了和人交流的意愿。
“有很多人帮忙。水天哥,食堂的师傅们。”辛亚热得脑门儿都是汗,“别说了,快吃吧。放久了饺子不好吃了。”
徐白接过辛亚手里的饺子和筷子,转身就把门关得死死的。
辛亚的一腔热血忽然冷下去。
知道他怕吵,饺子馅儿是在食堂剁完的,面是在食堂醒好的。
许是从来未见过外来人在食堂里面做饭的光景,她不知道被多少人好奇地围观过。
尤其今天天儿还热,后厨闷得人喘不过来气,回来的路上更是晒得人心情烦躁。
可是徐白连句谢谢都没有。
辛亚讪讪地放下手:“算了,给钱的,”
辛亚如此安慰自己。
“咔哒。”徐白忽然打开门,看到辛亚还在他门口,眼中有一闪而逝的诧异。
辛亚眨眨眼,有些期待地问:“怎么了?”
徐白问说:“有醋吗?”
“有有有!”辛亚转身去找,“我记得方平说过,对,在这里。”
徐白从辛亚手里接过那半瓶醋,再度利落地关上门。
辛亚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托腮凝视着那扇几乎全天二十四小时都紧闭的门。
为了工作,她可以吃很多苦。只要能提升自己,能获得更高的薪水,她并不会觉得委屈。
但是她能接受的工作环境,和想要的工作环境,无论如何也不是这样的。
太孤独了。
辛亚这样想着。
徐白把饺子拿进屋里,原本不太饿的肚子居然咕咕地叫起来。
难得的没有优先工作,徐白坐在沙发上,倒了一盘底醋,拿起一个饺子,蘸了蘸,送入口中。
汤汁在口中四溢,新鲜的白菜爽脆可口,搭着些许青椒带来的绝妙清香。
徐白自己都不曾发觉自己吃东西的速度过快了。
迅速地消灭了一盘饺子之后,看了看紧闭的门。
几秒钟的时间,他突然想起自己上一个助理方平有给他留言的好习惯。
拿过手机,果然辛亚的姓名和联系方式方平早就给他留言过。
徐白看着空空的餐碟,言简意赅地给辛亚发送了两句话。
“不耽误我的事,你可以做别的。哪怕是上班时间。”
那时候的辛亚还不知道,这对徐白来讲,就是真正的认可。
而这种认可,她前面的任何一任助理中,甚至有人到了辞职那天起都没有得到。
眨眼就到了十一假期的前一天。
“斯新,跑个腿儿?”月末同时也是季度末,宫瑞忙得不可开交。
陈斯新推了推眼镜:“去哪儿。”
“去送个文件。地址和联系人电话都在文件袋上了。”
陈斯新把小风扇的线从移动电源上拽下来:“行,我现在就去。”
“斯新,”宫瑞突然问说,“你这个小风扇不错。哪儿买的,我也想买一个。”
“不知道,”陈斯新答道,“我从仓库里拿的。”
“仓库?哪个仓库”
“就你让我收拾的那个仓库。你不是说行政那边收拾完了让我去看一眼吗?我看好几天这东西没人动,天还这么热,我就拿来用了。”
“眼神儿挺好使啊。”
“那是。”
宫瑞额头上浮着一层细密的汗,双颊泛红,显然热得厉害。
“给。”陈斯新把小风扇递过去,“你用吧。”
宫瑞明显想借用,但仍不好意思地推辞:“天儿这么热,你自己用吧。”
“我马上要出门了,也用不上。”说完,塞给宫瑞就走了。
陈斯新对月城并不熟悉,去的时候走了冤枉路,回来的时候适逢晚高峰。再不想浪费时间在路途上,便站在地铁里的线路图前,再三确认最快的换乘路线。
“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回事儿插队是不是?插队可不好啊。我岁数这么大了,出门还让你们小年轻欺负住了。小姑娘,你也有父母,也有长辈。出门在外,可不能这么办事的啊。”“
陈斯新闻声探头,是地铁的售票窗口发生口角。
他再仔细一看,身形堪堪定在那里。
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人,佝偻着腰,气得直喘。
而老人旁边,是辛亚,抱着双臂冷着脸站在那里。
“小姑娘,这老太太岁数这么大了,你怎么把人家气成这个样啊?”
“就是。人家老大娘年纪都够你奶奶辈的。插队,啧啧。好意思呦。”
一句句的谴责声连续不断地传过来。陈斯新挑挑眉。
早先在景森遇到,他还曾感慨过他们有缘。他来月城的时间不长,却好像走哪儿都能碰见她。
这些日子以来,偶尔在厂区撞见,他们还会不生不熟地点头打个招呼。
虽说没有共事过,但是他对她的印象,绝对算不上坏。
只是人真的不能貌相啊。
陈斯新听着售票口那边传来的谴责,他轻蔑地移开眼。
可惜了那副面相,居然是个表里不一,欺负老人的坏女人。
陈斯新记下要中转的站,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排在购票队伍的最后。左右一看自动售票机那边人总归少一些,就换了地方去那边排队去了。
辛亚找了车站的工作人员帮忙,才把老人打发走。她捏着地铁票,气鼓鼓地给齐雾月打电话。
齐雾月一接她的电话,连忙问道:“小亚你在哪儿呢我这边饭都做好了,就等你回来呢。西西一个劲儿的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缠人的很。”
“别提了,气死我了。”辛亚堵得心里难受,“这不明天就十一了吗,我们徐大设计师好心让我提前半天下班放假了。雾月,提前下班,多开心一事儿啊,我就去逛了逛中心府城。结果在地铁站遇见一个老大娘,她说她不会用自动购票机。就算会用,她腰上腿上都有病,不能长时间排队。你也知道月城这个晚高峰,坐地铁的人是多。我心一软就答应了老大娘,帮她买从中心府城到中心公园南门的票。”
“嗯,然后呢?老大娘给你的钱是假的?”齐雾月猜想着辛亚如此气愤的可能性。
“不是,老大娘给的钱是真的。问题是我遇见了另一个不讲理的老大娘。”
齐雾月听懵了:“你继续说。”
“就,让我帮她买票的那个老大娘不但腰不好,记忆力也不好。我排半天队给她买完了她才颤颤巍巍把票递还给我。说她糊涂了,今天不去中心公园南门不回她自己家,今天要去什么华郊站,去她孩子那儿。”
“啧啧,这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啊。你说你揽得这个活儿。”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还得帮她再买一张。主要是我脚上这双鞋,走路特别不舒服。刚买的,第一次上脚。我脚后跟那里现在全是血。”
“磨破了?”
“嗯。”
“带创可贴了没?”齐雾月担心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