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舍得提起,太破坏现在的气氛。
“我平时都是去小吃店,不会在这种很正式的地方。”
她先一步解释,怕对方不习惯。
江承晦微抬眼,全然不介意,“选你喜欢的。”
离开顶楼,路过搁置平台上的大岩桐。
池岛纠结去沙县小吃还是重庆小面,看到时下意识又重复一句。
“下次还是不要躺着放在这上面了,会被风吹走的。”
江先生被说动,把花插进方桌上的空杯里。
立起来了,池岛松一口气。
扭头江承晦就看见池岛找来几块小立牌,摆到杯子周围挡风。
不相关的事物,却格外在意。
池岛没能去吃成重庆小面,她算着零用钱出电梯。
酒店的管家早已侯在一旁,说厨师已经准备好了。
还是五楼的餐厅,位置临窗。
时隔不久池岛再次坐到这里,竟然生出不同的心境。
说是请客,实际像是点了个菜。
“下次真的让我来请你吃饭吧。”
她垂头吃到一半,没忍住开口。
脸上被辣得发热,还有些不好意思。
江承晦递来抽纸,手指搭着桌面轻轻叩动,不再说话。
不多时手机屏幕亮起,跳出一个人名。
池岛没想要看,也没有看清楚。
他说声“失陪”。
另一份面彻底凉透,也没回来。
池岛吃完自己这份,撑着下巴看了会夜景。
等到最后一桌客人用完餐就离开了。
从市区到机场,一个小时路程。
听到机场广播叫名字的尾音时,她刚过安检。
一路飞奔向电梯到登机口,上了回程的航班。
胃袋满是辣的烧灼感这时候被唤醒。
耳边嘈嘈切切的声音。
第8章
凌晨一点,江承晦谢绝宴请,回到酒店。
有关规定出台后,圈内很少见到私生活混乱的。
那些花天酒地的二代基本都被家族舍弃了。
以前他也接触过不少地头蛇,地域不同,价值观不同。
家庭教育一样是截然相反的。
他们不明白事情不能随便聊,社会不是需要赢取的江山。
大概提前得到通知,江承晦解下外套搭在臂弯,走过前台。
酒店工会主席就迎了上来,几句恰到好处的客套,她上前摁亮电梯按钮。
随即询问,“需要重新做一份面食吗?”
江承晦有固定用餐时间,不是在凌晨。
电梯缓缓上升,将要停下的时候,他按压太阳穴的手指一顿。
想起请那个挑食的小孩吃饭这回事。
做到工会主席位置的大都成了人精,不需要明言,很会看眼色。
“一号桌的客人在您走后,留到十一点,叫辆出租车离开了。”
他接到电话是八点过两分。
让人空等三个小时,有些久了。
念头一晃而过,江承晦迈出电梯,思量明天的集团动员大会。
对他而言,被等待和对方的等待落空是很平常的事。
仅是寻求投资的中小企业,这方面都大有人在。
工会主席后提议,“我这边让人备上一套礼品,下次那位一号桌的客人过来,亲自送去。”
潜台词用来弥补这次令人不愉快的晚餐尾声。
江承晦看工会主席一眼,出言拒绝。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人家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心思。
挺好笑,但他不喜欢开玩笑。
人可能会对被风雨吹倒在路边的花随手扶一把,却不会专门回头看第二次。
江承晦关上门,进入配套的健身房,两小时后冲了冷水澡出来。
窗外一片昏黑,也带得屋子里晦涩沉沉。
惯于黑暗,他没开灯,套件大地色居家服,擦着头发赤脚走到岛台,拧开一瓶山泉水。
最后躺下的时候,时针指向三,到了睡眠时间。
意识逐渐混沌,他又回到看不见一点光线的山窖。
铁丝缠绕手腕脚踝,像陷进血肉,和他出于一体,不可分割。
泥土里满是厚重潮湿的腥气,渐渐地,有生命的没生命的都被腐蚀,同化。
梦的源头和尽处无法看清,江承晦只记得被困住。
像以前一样,他在梦中有意识地等待,等准时叫他醒来的闹钟。
上午九点整,集团动员大会在未来第一线如期举行。
作为新城项目落地后对外召开的合作仪式,现场媒体嘉宾领导往来不绝。
江承晦不需要正式出席,核心布局定下来,各项的开展会有人实施。
活动开始前他抵达,小范围和关键几个人露了面,全程用不到十分钟。
“半个小时后,是去击剑俱乐部,”秘书接过他的西装外套挂好,转身给钢笔灌墨水。
“上礼拜约好了今天会见高部长,推进青训战略合作框架协议,中午一同在翠柳园用餐。”
江承晦放下手里的文件,“李秘书。”
话音刚落,她停下动作答了一句是。
钢笔上沾着黑色的墨,快速汇聚在笔端。
江承晦从她手中接过钢笔,“我自己来。”
墨囊吸满,他用纸巾擦去笔尖上多余的墨水,嵌入笔杆一圈圈转合。
池岛根本没用过,原封不动还了回来。
感觉不是小心翼翼,更像爱护,一个他自己都可有可无的物件。
“那边的天气,好吗。”
他忽然开口,李秘书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也不知道说的是哪个。
看看窗外,反正这里天气是挺好的,大太阳,预计明后天都不会有雨雪。
等他念出一个城市名,她才匆匆拿起手机查找。
“晴,温度15℃,体感温度17℃,西风2级。”
算是还可以吧。
江承晦没发表意见,复又处理手头的邮件。
他看上去和平日没有区别,浏览速度和按下键盘的机械声都规律。
但李秘书因为窥探到一点,总觉得有些不同,具体是什么却不得而知了。
以前江先生工作就是工作,不会关心生活上的小事。
工作之外,周围一切在他心里甚至留不下半点痕迹。
她见过冷漠的人,冷漠和没有感情是有差别的。
身后是巨大的落地窗,江承晦坐在两级红木台阶上的中式班桌前,一眼就能看到。
预计三十分钟解决前一天累积的邮件,在二十九分过半的时候,他就正好阅读完最后一封财务报表。
关了界面,他拿上外套起身,告知行程推后。
·
“你们已经高三了!即将面临高考,这是改变命运的时刻,能不能端正一下态度?!”
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激动地拍响黑板,说着千篇一律的话。
教室里,年岁致使尚且无法明白的学生,依旧左耳进右耳出。
池岛拿笔划去书单上看过的书名,听多了,心里也想什么是命运。
比如此时坐在这里,可以这样理解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更新过书单,她放下笔,靠窗的同学打开了窗户,留着一道缝隙。
外面黑布隆冬,有风吹进来,大家都穿着厚羽绒服,闷头记留在黑板上的作业。
池岛不记作业,她一般都在学校写。
写不完就不写了,不会带回小姨家,没地方也不方便。
正放空,和激慨高昂的英语老师撞上视线,瞬间被抓住。
“有的同学别左顾右盼,说的就是你……”
知道了。
她默默垂下脑袋。
磨到晚自习下课,她打开关机的手机,一条未接记录。
半小时前于佳打来过电话。
“岛岛,收拾好书包了吗?”
方成诗提着帆布书袋过来问。
她们在一个班里,不交流,只上学放学一起走。
池岛把桌上的课本装进书包就可以了,没开口应下。
“我有点事,你先走吧,仔细检查一下,别落了东西。”
她等会给于佳回电话,想找一个无人的环境。
操场上偶尔有几个回宿舍的人,声音从绿化带那边传来,隐隐约约。
产生类似电影胶片的感觉,很远,不是在同一空间上的距离。
池岛给于佳拨过去电话,电子音响了两声接通。
晚上风不大,温度每天都很低,但并不难适应这样的气候。
于佳问她在小姨家过得好不好。
什么坏事都没有发生,是好的。
她嗯了一声,说不出其他来。
“你在小姨家要懂事,像洗碗扫地,空下来多做一些家务。”
“还有晚上早点休息,中午也要睡一会,学习再重要都不能忽视身体。”
“妈妈服装厂里太忙,这两个月请不到假回去看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池岛不知道能说什么,一直应着,太久没见面,陌生到很多心事难以开口。
电话挂断,她绕着操场走了半圈,回想刚才听到和说过的话。
自己总是回答嗯,会不会很敷衍。
想不到答案。
她绕完剩下的半圈,情绪平复了一些。
踩着路灯的影子走出校园。
过了下晚自习的高峰期,校门口空旷没有人气。
昏黄街灯笼罩着,对面转角停一辆黑色汽车。
池岛目光静止,没细看,第六感就确定是江承晦的车。
将近十一点,一所高中,她想不到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转头回教室,希望班门没锁还来得及。
背上的书包不停颠动,轻轻磕撞后背,风鼓起校服,向后扬起。
认识江承晦之后,她跑起来的速度比体育课上快好多。
赶在最后一个同学出教室落锁前,她拿上了雨伞。
同学的疑惑声落在身后不断被拉远,呼吸里都是风的味道。
池岛喘着气回到校门口,后知后觉刚才没看清车里是不是有人。
理智回笼,关于那辆车真的就是江承晦那辆,也突然不敢确定。
总共才见过两次,同一型号同一颜色的车辆千千万万。
伞还装在收纳袋里,她站在原地,忽然没了方向。
眨眼间,疑似江承晦的车尾灯亮了起来,黑夜里橙金的光。
池岛半信半疑走过去,车门打开,江承晦穿身黑色的衣服,从驾驶座出来,手指上挂着一副
要戴上或没放下的细框眼镜。
很短一段路,她那时觉得走不完的长。
在江承晦的目光中,她不能再快跑起来,心里电光火石千思万绪,但到他身前,就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个念头,特别好运。
“不冷吗?”
江承晦发觉她只穿着校服,低声问。
刚运动过,池岛全身往外冒着热气。
她点点头,“这会不冷了。”
还没抬起来,被江承晦弹了一个脑袋崩。
她眼睛微微睁大,没有留下多少触感,就是茫然。
大概被她不负责任的话和懵懵的表情逗到了。
江承晦的目光是向来没有过的温和。
他就长长久久地如我所愿吧。
作者有话要说:
平平安安
第9章
学校位于商业街后方。
北边小城透着失帧的繁华。
正处夜生活的点,酒吧会馆刚开始营业。
后面老小区一幢幢低矮的旧楼,前面街道两边的霓虹灯交相辉映。
听起来可能有些好笑,池岛对于江承晦的出现,带有一种半知半解,以将要成年身份看待年长者的宽容。
充满“我懂得”的理解,反正总不能是专门来到这里,在等她。
“你的伞。”
池岛拉开收纳袋拉链,取出黑伞物归原主。
余光里江承晦将眼镜搁在车前盖上,灰色的细镜脚一边折叠起来。
他没有戴上眼镜,池岛便没能见到他架着眼镜的模样。
不过伞换到江承晦手里很合适很好看。
他靠着窗舷,右手接过长柄伞,散漫的白覆着庄重的黑。
说“这么晚回家。”分不出过问还是陈述。
池岛从小的习惯,叠了两折收纳袋,整齐放进书包。
或许是随口一说,她也就表现没多认真,仰头望望云,提提书包带。
“毕竟今年高考,老师耳提面命要勤奋用功,不像高一高二课业轻了。”
这话容易惹人误会,仿佛是个好学生。
她食指碰了下鼻尖,补充一句自曝说。
“虽然对我没有影响,还是像以前磨到放学。”
几秒无声,池岛踩住路缘石,身体不稳扭过头。
江承晦注意到视线撇过来,眼皮懒懒半垂着,得出一个结论。
“年纪不大,挺消极。”
池岛顿时怔住做不出反应,从没想过,也没有在别人眼中得到过这样的印象。
江承晦指出来前,消极这个词一直离她很远。
书上见到都会毫不相关地阅读过去,心里留不下丝毫动静。
小时候有邻居说她长得可爱弹琴好听,长大后有亲戚说她令人放心明白情理。
从没有过消极这个标签,哪怕是一些相交后渐行渐远的人。
生活不就是这样,日出前醒来,零点入睡,期间上课吃饭交流,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度过每一天。
池岛不能理解,同时缺乏任何一种力量对此说些什么。
她一言不发低着头,话题就到这里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