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笙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这个住处非常不好,每每回来都要先在隔壁溜一圈,不说些话就不回自己的住处。
……
一进去,贺拂明正在看书的手搁下,只是轻轻道了一句。
“你们来啦……”
像是等候许久一样。
呦呦又是老样子,与蒋木坐在一起。
蒋木给她斟茶倒水。
一切都是老样子,重复了一次又一次。
呦呦这才算是正正经经的喝了一口茶,想到施幼南晕厥,不免有些开心,嘴角不自然的一直挂着笑。
蒋木看着,眉角皱了皱。
“那半张信笺是你的手笔?”
呦呦手里捧着茶盏,点着头。
“只怪你们做事不彻底。”
蒋木摇摇头,“太冒进了,你要是仿的不好,施幼南立马就能顺藤摸瓜摸到你这里的。”
一脸严肃。
呦呦觉得诧异。
“他从未见过我写字,也不知道我会临摹,怎么能摸到我这里?”
蒋木“哼”了一声。
“你来南息这么久难道一个字也没写过吗?”
呦呦想了想,那肯定不会啊。
怎么说也都来了六年,怎么可能一个字也没写过呢。
听着蒋木这句话,顺着他的意思问道。
“那你的意思是,施幼南手上有我的笔迹?”
蒋木点头。
“他做事情最为谨慎,这南息与政权相关的人,怕是每个人的笔迹他都有。”
呦呦依旧觉得无碍。
“那又如何?”
蒋木见她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语气里带着责备,也带着些许宠溺。
“那又怎么样?不怎么样,回到广陵他就会一个人,一个人的对照笔迹。
当他谁也看不出来的时候,我们这条船上所有人都是他怀疑的对象,他会想方设法一一排除,然后找出。”
呦呦心里一怔。
突然有些阴狠的一笑。
“没关系,他迟早会对我出手的,有没有这一份笔迹都是一样。”
说的异常笃定,且一点害怕也不带,稀松平常得紧。
蒋木蹙着眉头,细想了想,这事也不一定。
毕竟呦呦目前的身份是东唐的辰王,她如果无故死亡,是会挑起两国纷乱的。
无论施幼南做多漂亮的解释给天下人看,无论南息给的理由有多好,多无辜。
东唐只要想动手,哪怕她回国后死亡,都能算在南息头上!
所以,蒋木带着疑问问道。
“你怎么会觉得施幼南会对你动手?难道那日过船的时候,真是蒋温才到这里,差点失足跌落海里?”
前半句还带着疑问,后半句你的担忧便显得格外清楚。
呦呦突然觉得蒋木有些失态。
只是愣愣的看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这是什么意思?口口声声说了以后要做一辈子官,知道与她不是一道,现在这副模样又是什么意思?
呦呦深吸了一口气。
“我会阻碍他们的路,所以他们会动手。我听陛下说,东唐的使臣好像马上要到是吧?如果他要动手,这个时候是再好不过的。”
呦呦说的话气息平稳,像是在说他人生死一样,满不在乎的模样让蒋木却拎起了心肝,恍然犹如擂鼓捶打。
而呦呦却是在冷静的说着事实。
如果施幼南真的要杀她,用东唐使臣的手,用南息百姓的口。
只要计划得当,死的便能理所应当。
这个“理”就是李清运。
只要“李清辰”死了,东唐的太子之位李清运便是不二人选。
如果东唐再有人动些手脚,那更可以将这一盆污水破给李清运,说是李清运为背后主谋策划,这样便可一石三鸟。
施幼南弄死了她。
也弄死了李清运。
东唐的某一位皇子还能轻松上位。
所以这个时机不可谓不好。两国的人怕是都有些蠢蠢欲动。
蒋木自然是清楚的,一口气噎在胸肺里,好半响吐不出来。
南息后宫本就有人暗地里要她的命,现在再来一个明着的施幼南……
这怕是――
怕是――
蒋木突然右眼异常的发光,有些凶狠。
却又有些害怕。
心里此时都在滴血,长叹一句:我该怎么护着你呢?
可偏生的是,他眼前这位正主却是一丝惧意也没有,还怡然自得的很。
现在还在高兴施幼南是如何昏厥,如何被治罪的。
听着这一番话,贺拂明也是一愣。
确实,这可是杀她的良机。
眼见这命都要没了,呦呦还能如此镇定,真是不易……
不知道如何做感叹,如何评论她……
怕是只能说,这样的女子,天下可能只此一位了……
无惧无恐,无忧无虑。
就这坚韧的心性,当真比得上大多数男子。
贺拂明只是看着,一直不作声,像是房间里都没他这个人一样。
因为只要有蒋木,所有事件的分析,并不需要他多说一句话。所有的担心,也不需要他多表达一份。
蒋木也保持着镇定,只是心里突突的乱跳。
“那你怎么办?”
呦呦听着这一句话,一副深思的模样,想了一会儿,说道。
“硬上呗。我躲不掉。”
然后突然又郑重的朝着蒋木扭过身子,一脸严肃。
“我在说那一句老话……”
当这一句话想起时,蒋木好像就知道呦呦要说什么,下意识的别过身子不想听。
脸上嵌了一些悲痛。
呦呦掰正他的身子,两只手搭在他的双肩。
“蒋木,如果我死了,把的名字刻在木笺上,放到最宽的河域,嗯,或者你们南息的大海里,让我自由点……”
蒋木闭上眼睛,不想听她说这句话。
他这么七年来做梦都没有想到,还能再听到呦呦在他耳边重复这句话。
声音不知怎的,在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响起,声音幽广,却让他害怕起来。
七年前他在东唐,时不时的能听到呦呦说这句话,当时只是感慨这个小姑娘的命运如此不济,日日走在生死的边缘,像是怜悯一样愿意替她做这样的事情,安排后事。
可现在不一样,现在的蒋木不再有那一份怜悯,更多的是悲痛,是伤心欲绝,是不愿,不忍,不想……
他指尖收紧,用力,抓着袖子下的衣袍。
闭着的眼睛不停的在抖动,嘴角也开始抖动,随之整个身体也开始抖动。
他突然睁开眼睛,一把捏住呦呦的肩。
“你不会死的。”
我不会让你死的。
第73章 所作所为
呦呦定睛看着他,怔怔地看了许久,莞尔。
整个人显得轻松无比。
启唇轻言:“我一直都是这样活着,已经习惯了。你没必要如此!他有他的张良计,我也有我的过梁梯。谁先死,言之尚早,有何可惧?”
其实呦呦心里哪里真会一丝也不惧?
无论是走在前朝,还是走在后宫,只要走在这样的道路上,她都是害怕的。
前朝有前朝的算计,后宫有后宫的鬼魅。
她脚下的道路,只有一掌宽窄的桥,说失足就失足了。
可是没有办法不走,故而就‘习惯’了,被迫的习惯了。
在南息关禁闭了六年,太舒服了。以致她的谨慎缺失了很多,她自己心里有数……
蒋木却神情恍惚,张了张嘴,嗓子犹如破鼓直漏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心里一个劲儿说,‘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声音越来越响了在胸腔里回荡。
越是如此笃定,越是想说服自己,蒋木越是害怕。
双手捏在她肩上的,越来越用力。
呦呦疼得看了一眼自己的肩……
再看了看蒋木,他双眼已经是赤红一片,右眼的琥珀色重瞳边缘也都隐隐泛红,瞳孔缩小。
看上去像是入了什么魔怔一样。
呦呦唤了一句:“蒋木,你怎么了?”
他的样子倒是比她还害怕。
她身子轻轻地朝前倾,凑近蒋木的耳边,略带笑意。
“你说过,我们不是一路人。既然如此,最终我们无论如何也不在一道,现在又何必忧心我的生死。难道,你现在是想和我一道了?”
呦呦说罢,笑得愈发厉害。
带着一些戏谑,却想真实的知道答案。
小小尖尖的下颚仰着,温吞湿润的气流在蒋木耳边如羽毛一样划过,一直痒到了他的心底。
蒋木一愣。
脱口而出,“是,我心悦你。”
原本期待这个答案的呦呦真实的听到这句话时候,却突然有些僵硬的坐直了身子。
她却一下子无所适从,脑子发懵。
突然有些口不择言,将对他的了解问了出来了。
“你一直所追求的大道呢,一直努力的为官之路呢,都会与我相冲,你现在说这句话,要我如何理解?”
哪料蒋木说出来的解释让呦呦气竭,直接摔门而出。
他说:“我心悦你,与我追求我的并不相冲突。”
呦呦:“?”
她拧着眉。
“我想在野,你想在朝。哪里不冲突?”
这甚至可以说是最极端的两条路,两种生活!
而蒋木却很平稳的说到:“我依旧会去走我的路,我心里也会有你……”
然后突然一脸愧疚的模样。
呦呦翻了个白眼,冷冷一笑,摔门就走。
就因为今日这些话,呦呦很久很久没有理他,但凡是有蒋木的地方,呦呦是掉头就走,一眼也不会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