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随即下达诏书,表示国泰民安不过数十年,朝廷安则百姓安,现惩治言官数名,或降职或逐出。朝中各官员不得借李魏将军之死借题发挥,不得暗中结党私营。另李将军驻守南洋多年有功,着其家眷送李巍将军棺椁于南洋安葬。
一时流言纷纷,好事者称此举助长藩王气焰,委屈忠良之臣,实非明主作风。
我知道父亲在京的处境恐怕艰难,说不定已被纳入“结党私营”那一类,回信中也未提及归期,不觉心下怅然。但是最难的还是李少陵,若知道圣上对于李将军的处置,肯定很伤心吧。我还是决定去看看他。
初夏,偶有蝉鸣。李少陵携严小少爷-俊哥儿吃罢午饭,于严夫人处的偏厅饮茶,年纪尚小的俊哥儿支着脑袋犯困,对一旁坐得笔直、仍捧着书卷钻研的李少陵面露钦佩。
“你们相处的挺好嘛~”我打破了这份安静。
李少陵放下书卷,看见我有些意外。俊哥儿奶声奶气的喊了声“春姐姐~”我忍不住坐下捏着他奶呼呼的小脸蛋。
见李少陵不再看书,而是看着我与俊哥儿嬉闹,我思忖着言语,让贺儿带俊哥儿去屋外玩。
“京中事宜,我已听说。”李少陵保持着端坐的姿势,眼神越过我的头顶,看向外面。
我刚才组织的言语瞬间模糊起来,也看着外面,问他有什么打算。
“回南洋。”
“这怎么行,你这不是羊入虎口......”如今南骁王气焰正盛,难保不会得寸进尺,做出更越界的事。
“放心,有人不想让我死。”他看着我说。
我对着他坚定的眼睛,似懂非懂:“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嗯、给颗糖再打一巴掌,是这么说的吗。”
他浅勾起了嘴角不说话,我对于政事什么的实在不精,想来当今皇帝应该不是昏君,亲藩王、远忠臣的做派可能也只是表面。
“我今晚就走了...杜姑娘、保重身体。”他又说道。
我点点头,又嘱咐他:“你也注意安全,按时吃饭,遇到麻烦可以找我爹爹,或者回这里,还有无聊的时候可以给我写信,我们也算朋友了对吧,朋友之前是可以倾诉烦恼的哦。”
他听我啰嗦完点头轻笑,我心说这好像是第一次见他笑,本来就是少年嬉笑的年纪,却无端被卷入政治权谋,小小年纪就要想成年人一样察言观色、收敛情绪。
夜晚,李少陵召集出南洋时仅剩的七名将士,再次踏入南洋那片不安之地,等待朝廷安排的李巍将军送葬队伍归来,暗流涌动。
八、各自成长吧
与李少陵相识不过月余,分别后我却总会想到他,期望他平安顺遂、不被阴谋所染。
这一年入冬,杜辞终于回来了,憔悴不少,一身文人的傲气暗淡许多,回府的头等大事就是余氏将要临盆。
这日傍晚,余氏终于有了分娩的迹象,杜辞早早请来稳婆与大夫在府上待命,随着天色暗淡,空中飘下了细碎的雪花,雪越下越大,我在自己的院子里看着地面开始积雪,发起呆来。
余氏这一胎还算稳健,不到半个时辰,夫人房里的丫鬟便满院报喜:“夫人生了小少爷,太好了太好了,母子平安!”
天随人愿,这一胎皆大欢喜,我也挂上满脸笑意,叫上贺儿去余氏房中贺喜。
满屋的血腥味还未散尽,杜辞喜不自胜的抱着襁褓坐在余氏床前,我过去鞠礼问好,余氏疲惫的眯着眼,我看着襁褓中皱巴巴的小男孩,心想我出生时不会也这样难看吧。
“春儿有弟弟了,以后你在家就不怕无聊了,开心吗?”杜辞笑着问道。
我乖巧的点头:“开心啊,外面下了好大的雪,看来是祥瑞的好兆头呢。”
“甚好,不如就以“祥”或者“瑞”字命名,夫人以为如何。”
余氏笑的勉强:“老爷说起什么,就是什么罢,不过,到满月时再定下大名也不迟。”
杜辞称这样也好,不急一时,让余氏好好休养,孩子交给乳母与丫鬟照看,又回了书房。
在京城呆了大半年,朝堂肯定发生了很多事,杜辞闲暇时间都钻进书房里,也无暇与我细说经历。
十二月年关将近,杜府请来知交好友办满月宴,人不算多,但胜在气氛热闹,当即宣布杜府小少爷名为杜金瑞。
次年春末,杜辞官降一品,自觉闲居怀阳日子过得更舒心,还可以舞文弄墨,琢磨些诗句来。趁着春日大好,带着我出行至翠波山,我恭敬地给生母上香磕头,一路无话。
晚间,杜辞喊我到书房,说有我的书信。
我有些惊讶,信封上果然写着杜府春小姐亲启。我看了看杜辞,他一副我懂的表情,我想了想,还是说:“个人隐私,就不给爹爹看了,我回去了。”
杜辞只说了个“好”。
这是李少陵第一次传书信给我,寥寥几句:少陵一切都好,家父朋党对我照护有加,今为父参军,不求建功立业,但求藩地安定。杜姑娘珍重。
我很想给他回信,告诉他战场凶险,万勿遇险,又想告诉他我一切都好,只是看着杜府与余氏一家三口,心中难免感伤。但是杜辞说这封信多方转交,未说明回信地址,我失望的丢弃拟好的回信,将他的来信收在妆龛里。
一晃五年,我在这一年迎来葵水,每日晨起期待的看着镜子,期望早日褪去稚气的婴儿肥,长成端庄的大姑娘。
八月十五上元灯会,怀阳城各处街巷张灯结彩,人们在今天早早的由城中去往城郊大黄寺上香请愿,余氏也叫了我,说全家一同去拜佛,只是那时天还蒙蒙亮,我还是决定把时间让给他们一家三口。
一直到将近午时他们还未回,我也乐得没人管,叫了贺儿乔装打扮,穿着普通人家的素净衣衫,头发在脑后挽了简洁的髻,又觉得脸色寡淡,稍加口脂点缀,嬉闹着步行上街。
街道上人来人往,比平时多了许多新奇吃食玩意儿,贺儿告诉我,到晚饭后才更热闹,那时满街花灯皆亮,人们都走出来赏灯、放灯,别提多热闹了。
我也十分心动,拉着贺儿先去填饱肚子,今天当然要玩到尽兴,晚上再回府就是。
寻了处店面不大的饭店,午间人不算多,大厅只有几桌坐着客人,我带着贺儿坐在靠墙处点些家常小炒。这时听见隔了两桌的三名男子聊天提及“南洋”二字,我背对他们,立即支起耳朵想听清。
“那南骁王这么多年不敢进京,今年怎么......”
“朝廷这么多年都没对他施威,难得能趁这时对他不利,我要是南骁王,我早去进京耀武扬威去了。”一男子音调高些,这样说道。
“圣意难测啊......”
“听说这几年南洋兵力渐增,兵符几经易手,也不太安宁。”
“南洋是我们华国领地,兵符在谁手里,都等于在...手里.....”
几人声音渐弱,最后转为饮茶声。
此刻南骁王带领信服部下浩浩荡荡抵达京城外,南洋部也有精锐部队随后进京,途径怀阳城外。
于饭馆吃罢午饭,看见大道上许多去大黄寺的人们才回来,也有些年轻男女出了城门向河岸的方向,我心中一动:“贺儿,今天划船乘舟的也多了呢,我们也去吧。”
“是啊小姐,还有些在河边或船上放莲花灯的,据说在灯上许愿,随着河流漂远,愿望就会实现呢~”
“我才不信,不过,试试也行”我雀跃的跟上人流,走到河岸乘舟的地方,双人小舟已经租售完了,只有观光的大龙舟好些人在排队,我们还是放弃乘船,沿着河岸往前走,清风徐徐,一边是杨柳依依,一边清波荡漾,也使人身心舒畅。
走了几步看见自制荷花油纸灯的老妇人,她面前的竹筐里放了几个成品展示,手上利索的折着,脚边放着浆糊、蜡烛的工具。我与贺儿便也与妇人一样席地而坐,边交谈,边掏出铜板要买她手上做的花灯。
妇人递来巴掌大的宣纸:“姑娘们可将心愿写在纸上,稍后放在这花灯中间。我这河灯啊,保准四平八稳,就算烛芯灭了,也能顺着河流漂的极远呢。”
一方简陋的砚台,一支毛笔,席地而坐,席地书写。
贺儿歪头想了半天,写上“求小姐以后嫁个好人家,贺儿月禄上百钱。”
我看一眼大笑不止:“笨贺儿,不许替我许愿,你也忒没出息了,几百钱就给你打发了。”
贺儿羞愤的护着纸片:“那我不管......”
“不行,再改改,改成,月入过万。”我作势争抢,嬉闹半天。
九、再见仍会再见
买完河灯沿着河岸再往前,天色渐暗,四下无人,远处船只灯火点点,我提议就将河灯从这里放去吧。
点燃灯花中的烛芯,带着二人心愿的荷花状小灯徐徐漂走。
“小姐,你的愿望写的什么啊,神神秘秘的。”贺儿小声嘟囔。
我做个鬼脸,吐舌道:“写的是——把贺儿卖了,换点钱来花~”说罢往回小跑。
贺儿反应过来哭腔喊着“小姐”,追逐着回城。
河岸旁柳树与灌木丛里影影绰绰,走出来一翩翩少年,衣衫如墨,面色冷峻,眉目深邃,朝着主仆远去的方向轻抿薄唇,又看着远去的花灯,似在思考。不过很快他便向身后几人下令道:“戌时,衙门后围墙。”
几名便衣男子散去,少年朝着水流的方向快步走去。
此时城中街道人流更密,许多精心打扮的女子或结伴或三五成行,赏灯猜谜,接头接耳好不热闹。
我注意到有些街边商铺一改平时售卖的商品,纷纷卖上了各种新奇的灯笼,不仅能在上元灯会吸引夜游的人们,买回去挂在室内也赏心悦目。
我突然有了想设计些花灯图样的想法。
贺儿见我盯着花灯铺子出神,提议要排队去给我买个兔儿灯来,我连忙制止,称人太多了,看看就好。
一路沿街吃些小食,行至一处两层的酒肆,二层包间围有栏杆,零零散散站着些客人,所谓登高而望远,我摸了摸荷包,还是放弃了进去消费的想法。
谁知这时二楼一声男童的喊声传来“春儿姐姐!”
我惊讶的抬头,居然是严府小少爷,我的姨家表弟俊哥儿。他笑着招呼我上去,我心知大概是姨母带家人出来玩。
上了二楼,装修富丽堂皇,每个包间隔着,走近才知道里面很宽敞,除了八仙桌,另有休憩的茶几,一扇丝帛刺绣屏风。
俊哥儿引我进去后,主位果然是吟笑的姨母,姿态大方,气质如兰。我鞠礼后,她介绍身旁两位小姐是严府两位庶女,年纪与我相仿。
与姨母不过月余未见,倒不觉生分尴尬,只是她瞧我的穿着打扮,好一番挑剔,吐槽我一点不像小姐的样子,并令丫鬟去最近的衣裳铺子买几件时兴的来,“勒令”我换上新的粉色衣裙、插上几件发钗才罢休。
在屏风后重新穿衣梳头,宛如灰姑娘蜕变,众人对我一番夸奖,我依偎在姨母身旁,闲聊至夜色浓郁才罢。
回府时又乘了严府的马车,大门下车后,又想着走后门回院子近些,遂与贺儿绕墙而行。后门与别家府苑隔墙相邻,只点了两个昏黄的灯笼,两头巷子漆黑。
将走到门口,我看见一模糊的人影站在后门更远处,心头悚然一惊,贺儿拿着物什却浑然不觉,径直走过我前面去开门,我见那人影不动,快步跟上贺儿欲进门,借着灯光仔细一看,我才看清了那人的脸。
我扯了贺儿衣袖,小声道:“你先进去,就在门口等我,不要惊动别人。”
贺儿不明所以,露出疑问的表情,我只说等会告诉你,便关门与她隔绝。扭头看向来人,正是十六岁的李少陵。身着墨色长衫,束发一丝不苟,浑身没有贵气的配饰,整个人散发着老成的威严。我莞尔一笑:“是你啊,好久不见。”
他稍稍走近,面色稍松懈下来,点头轻“嗯”一声。却仍是看着我,似在思考要说些什么。
六年未见,少年身高体型已与成年男子齐平,我看他都要扬起脸来,五官更硬朗了,身上带着军队而来的沉着坚毅。
我轻笑:“怎么突然来看我啊,也不提前说一声。”故意带了些嗔怪的表情看他。
他显然不知所措起来,“这次是、有要事在身,今夜便要赶往京城,特地来、看、谢杜姑娘当年......”他说的磕磕巴巴,配着认真拧巴的表情。
我笑出声来:“好啦,看来你的嘴皮子功夫还要多加磨炼啊,少陵公子~”
他耳根渐红,回道:“杜姑娘说的对,我、一定多学习。”
我又问:“那,去京城会有危险吗?什么时候回、南洋、或是怀阳。”
“可能会有交战,待京城事了,我会回南洋。”他表情稍凝重些,如实答道。又补充道:“届时顺利的话,就不用再隐藏身份......”似乎话未说完,有可能介于只是设想,他没有再说下去,只说“杜姑娘珍重,再会。”
“嗯——那你也要保重,再见,李少陵。”
见他不再言语,我挪着步子走进门口,又带着不舍与担心的复杂心情回头看他,终是轻笑一下,挥手作别,轻轻关上了门。
贺儿站在门内不远处眼巴巴的看我,故作惊讶的问道:“小姐,你怎么了,脸这么红,是生病了吗?”
我“呀”了一声过去扑她。门外的李少陵嘴角轻笑,稍静默后转头离去。
回到房间,我惊讶的发现桌上放着一个亮着的兔儿灯,几个油纸包裹,像是吃的。
贺儿怪叫一声:“哦~小姐的闺房进贼了,不偷东西,还送了小姐想买没有买的兔儿灯,还有小姐爱吃的奶糕,哈哈哈。”
我羞恼极了,内心却欢腾雀跃不已,那个男孩没有忘记我,以后也会再见的吧,原来河灯真的灵验啊!
十、牵挂的人
次日,怀阳县令夜间猝死,具体原因不详。
京城外郊区驻扎这南骁王五百精锐待命,另有大批将士自南洋城一路奔袭北上,李少陵与几名部下奉命暗杀怀阳县令后,一路不眠不休追随部队。
皇城此刻天微亮,一道道威严的城墙内,风云诡谲。
直至午时,于昨日夜间进宫参加中秋夜宴的南骁王仍未传来书信,驻守的几名心腹坐立难安,性子粗暴些的将领闹着要闯宫门,稳重些的劝着再等等音信。同时,一宫内老太监缓缓出了宫门,乘了马车晃晃悠悠出了皇城,又换了快马,貌似急匆匆的往南骁王军营处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