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闺中社交
我心中自是不愿社交，且人生地不熟，想着这些闺中女子应该都是些尊贵的世家小姐，我礼仪欠缺，闹了笑话岂不是丢脸。
却不想同时前院居住的四品武将之女，名叫王双儿的着人来报，说是专程来访杜府千金。我意外的收获了京城第一位好友。
王爽儿不愧将门之女，谈吐飒爽不拘，及笄之年，落落大方。虽初次见面，我已然放下戒心，直言不善社交，只擅吃喝玩乐。她听此言噗嗤一笑，一拍胸脯保证带我逛遍京城。互相拜访下，我才知她生母是妾室，家中有嫡子女与庶女有五人，庶出的身份没有打压她的善良乐观，反倒让她乐得管束不严，可以经常出门与同龄玩伴作乐。我因此对她的信赖更甚。
二月初天气褪寒稍暖，人们渐渐换下厚重的棉服，京中女子喜着轻衫，外出时披一斗篷，其用料刺绣，无形中彰显身份。
到了约定闺中小聚的日子，有了王双儿的陪伴，我心安不少。太傅府邸在稍近城中繁华地段，说是圣上钦赐，因而颇显尊贵，只是单独一黄小姐别院，就有杜府一半面积大，也因着黄小姐是家中嫡女，深受宠爱的缘故。
在厅内布了两排席位，按座位的话，来客应有十二人之多。未时后来客陆续到齐，认识的女子互相交谈问好，王双儿俨然是个交际花，与其中大部分女子都能说上几句，也带着我逐个介绍认识，一番客套的问好，作宴者黄若薇才姗姗来迟，轻衫薄履，水色连帽斗篷，金线绣了花团锦簇，盘发金簪，环佩琳琅，好一端庄大气的女子。姣好的容貌含着平易近人的微笑，黄小姐落座主位，一众丫鬟上了瓜果糕点，檀香袅袅，气氛安静起来。
“今天在座不止有与我亲近的，也有初次见面的姐妹，若招待不周尽管开口，切勿拘束。”眼神轻扫，众人含笑点头，黄若薇接着道：“今日除了与姐妹闲话，倒还有一事，是为三月的殿选。”
这个王双儿提过，今年初皇宫选秀，由各地大臣填报及笄的管家子女，再由宫内层层筛选，到了殿选面见帝后，已不足二十人，今日主角黄若薇赫然在列。
“殿选之日，诸位女子皆才艺奉上，若薇不才，自认为琴棋书画样样不精，只学过一段时间的箜篌，小有心得，近日苦练下，想弹奏来请各位姐妹品鉴。”
众人窃窃私语，黄若薇话虽自谦，可京中盛传她诗文极佳，文采斐然，怎的突然使起了箜篌。我与双儿猜测，是以进宫选秀，向来注重人品样貌，而非选个有才学的女子，后宫干政乃是大忌，显然黄若薇想到了这一层，希望以才艺入选。
侍女于中间空地摆好箜篌，黄若薇施施然起身解下斗篷，端坐于前，芊芊素手轻轻拨弄，垂眼弹奏起来。是一曲情意缠绵的调子，加上女子身姿容貌，教人沉醉。
曲毕，众人连连称赞，黄若薇听得颇为受用，谦虚几句后，让众人也上前展示才艺，美名相互探讨学习。
我不免有些慌乱，五音不全四肢僵硬，难道上前表演一首《好汉歌》吗.......显然王双儿也没想到有这一出，她素日爱好舞枪弄棒，擅长的恐怕是马术、翻跟斗，我被她小声的嘀咕逗笑，建议她表演一个后空翻。
几名小姐相继借来黄府的琴、筝、萧之类，更有外向的一小姐上前称献舞一支，说着手臂轻展，曼妙的舞起来。
我与双儿面面相觑，小声说着待会怎么应付过去，不想黄若薇走来笑道：“双儿~可要借府上刀枪来耍~”说着捂嘴轻笑，转而对着我说：“杜姑娘，初次见面，请多指教，姑娘容貌甚佳，及笄后说不定也有机会入宫选秀呢~”
我客气的笑道：“黄小姐大家风范，刚才的箜篌情意绵长，令人沉醉，春儿望尘莫及，还未想过婚姻大事呢。”
她笑容更深，复客套几句，流连于其他席位。
少顷有别的女子撺掇王双儿上前表演，她一脸认真的走至中间，熟练的将衣摆塞进腰带，颇为搞笑的喊了一声：“诸位可瞧好了！”说罢来了个漂亮的后空翻......
众人笑的前仰后合，欢乐的气氛高涨。
见对面有人朝我使眼色，我心知左右逃不过，只得起身鞠礼：“诸位姐姐都有才艺，春儿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不如赋诗一首，权当给姐姐们助兴。”
一阵交头接耳，王双儿很给面子的拍桌说：“会吟诗好，妹妹与我一文一武，刚好互补！”
我内心着实感谢这位捧场王，移步中间，说是吟诗，背诵更恰当，只庆幸这个时代没有九年义务教育罢了。
“淡荡春光寒食天，玉炉沉水袅残烟。梦回山枕隐花钿。海燕未来人斗草，江梅已过柳生绵。黄昏疏雨湿秋千。”背的是李清照的《浣溪沙·淡荡春光寒食天》，想来正好照应此时季节。
吟罢环顾众人反应，皆是沉浸其意中，黄若薇最先开口称：“好诗！不想杜姑娘小小年纪能将惜春之情写得如此高超，快为杜姑娘布笔墨，将此诗誊写记下才好。”
见黄若薇如此捧场，众人也传来附和赞赏之语，我只轻笑不语，书写完毕，此间才艺展示也告一段落。品茶聊天到将近申时，众人才从黄若薇院落告辞离去，我与双儿也共乘马车打道回府。
十六、何处不相逢
晚间食罢，想起近日忙着社交与修订小说，完全忘了还未与李少陵传信告知地址，斟酌几句，写上近日京中所得，附上杜府地址，想着若能以杜辞名义借驿站传信会快些，遂打算明日转交杜辞。
谁知第二日，我留在黄若薇处的诗句不知怎的流传起来，杜辞午间笑着说起此事：“为父失职，不想杜府出了才女，竟一点不察~不过——诗写的不错，字迹未免拙劣，实在美中不足，这可是太傅幕僚传的，啧啧啧。”
我哑口无言，应付着杜辞要求我练字的要求，埋头干饭。
饭后去书房说起代为传信的事情，杜辞却要我再写两首诗来换，我只得被迫当起了“李清照”，信笔写了两首词才罢。
杜辞拿去细细品读，直言词中颇有悲苦之情，莫不是——转而打量起我。
“莫不是春儿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有了心上人了？”
我哪里有那寄情于诗的本事，不过是拾人牙慧，内心无语片刻，只搪塞道：“没有没有，诗词不止代表作者心中所想，也可以为他人所思。”见他若有所思的沉吟，我飞快的走开了。
杜辞似乎把“我”写的是当做与同僚炫耀的谈资，不消几日，京中盛传：杜府千金，年少便能作诗，才貌双全，可惜书法难登大雅之堂......
三月末皇宫殿选结果昭告天下，太傅之女黄若薇不出意外的在入选名单里。
四月初，我即将迎来十三岁生辰，自春节后与李少陵音信全无，不曾想再次听到他的音讯是在王双儿口中。
这日春光正好，得知我对骑马有兴趣，双儿兴致冲冲的约我同去京郊马场，不过随行的还有王家嫡长子王冲。因着马场隶属皇家归置，在马场闲置时，王公贵族可凭身份预约，单凭我与双儿恐怕不能进入。
好在双儿与王冲关系不错，我去时与双儿共乘马车，王冲骑马跟随，倒不觉得尴尬。
进了场地，才窥见皇家气派的一角，类似于高尔夫球场的形式，先是房屋聚集可以休息的地方，另有马厩，武器间，再往前视野开阔是一片青草地，放着些靶子，木桩之类，更远处有断断续续的围栏，意在指示过了围栏，就是可以捕猎的树林，警惕猛兽出没。
双儿之前来过几次，像个景区解说员一般在我耳边喋喋不休，王冲嘱咐我们在围栏内骑马即可，便兀自进了一处建筑里。
“别管我哥，他肯定跟人有约了，走，我带你去选匹好马。”
“啊？这里，还能约会...”我边与她并行，边有些八卦的问道。
“不是那种约啦！你这小脑袋在想些什么啊！可能是跟几个兵部小官吧，关于南洋都尉调职的，对了，你故居怀阳，离南洋倒不算远，你知道那边的事吧。”
我隐约察觉她意指前年藩王之变，谨慎的凑过去询问：“不是都过去很久了嘛...”
王双儿噗嗤一乐：“对啊，那你这么小心个什么劲，还怕被人偷听啊？”
我尴尬一笑。
“那边早就平定下来了，不过有一个人很特别哦~”见我好奇的看去，她才继续道：“啧啧啧，才十六岁的少年，就当上了南洋驻军副都尉，你说他得有多拼？我爹那时经常提起他父亲来，也是命不好，只能靠自己了，唉~”她状作唏嘘的给马儿喂着草料，不待我开口又继续道：“那时候他不是入宫领赏吗，明明赐给他一个御前队长的职位，他竟然不要，非要回南洋去，我哥还见过他呢，说他长得也好看，就是不爱笑，这次又听说那少年好像要进京，我哥不是在兵部嘛，说是怕他顶了哪个世家公子的好职位，恐怕在商量怎么进言呢，你都不知道那些个世家公子哥多贼，你以后可得小心别嫁到......”
我内心被巨大的信息量震惊，后面的话已然听不进了，他之前拒绝入京当职，如今要进京，为什么呢......
双儿抬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怎么发愣呢，你知道我说的那个人？”
“嗯，李少陵，我认得他。”
“啊？你认得！快跟我说说他长什么样，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顿时后悔不已，只得转移话题道：“没什么没什么，双儿你看那，那是谁。”
“什么嘛~”她气呼呼的顺着我看的方向，远远处，确有前拥后簇的一堆人刚入了马场来，为首一蓝白长衫男子模样年轻，皮肤竟似女子白皙，唇红齿白，束发乌黑。像是身份尊贵一般，旁边几名年轻男子皆无形中以他为首，剩下的人便是侍从打扮了。
“看不太清，好像是江湛清，宰相嫡子，旁边穿墨绿衣服的应该是雍亲王之子魏光，出了名的顽劣不堪，他们好像要过来了，走，我们躲远些。”
借着马儿的遮挡，双儿拉着我绕着草垛走到一高层建筑内，顺楼梯而上，二楼是一间间的休息室，三楼则是露天赏光的平台，视野极好。
眼看那一拨人在马厩挑挑选选，为首几人才策马远去。双儿接着吐槽：“真是败人兴致，你说这好好的江公子，怎的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那个人，魏光？他、怎么了。”
“你是不知道，那人仗着皇亲的身份行事张扬，不仅喜奢靡，更贪女色，我二姐就曾经险些被他欺负了，他看女人都是色眯眯的，京城女子都对他避之不及呢。”
“噢噢，那个蓝衣的，倒像个正经读书人，可能是交友不慎吧。”
“那个人叫江湛清，颇有才名，只是去年科举只得了个三甲进士，好在圣上特意对他褒奖有加，如今二十岁官拜朝议郎，在世家子弟里，论才貌人品，他属于佼佼者呢。”
“喔~听上去蛮厉害的嘛。”
十七、江湛清
为了躲避纨绔子弟魏光，我与双儿原定的骑马计划泡汤，索性两人乘了马车进城闲逛。
京城地界若划十字分区，那么每个分区都有繁华地段，更不乏贵族府邸宅院，平日双儿也只带我在离家近的西区闲逛，其他许多地方我还从未去过。
途径东区一商铺街道，双儿通过车帘饶有兴致的指给我看：“看到那条街后面的银杏了吗，那就是曾经的李巍将军府邸，不过现在没有人住了，兴许之后那位叫李少陵的，就会住在那里呢，这棵树可有年代了，秋天的时候叶子黄了特别好看！”
我凑过去看，目光越过街旁商铺，再隔了一户宅院，方能看见一颗高耸的银杏树冠，比两层的房屋还要高些，此时才换上翠绿的新叶，相较周围环境，倒是个很好辨认的标志。
我默默记下，继续环顾窗外景象，拐过一处街角，马车沿右侧缓缓行驶，这时一抹熟悉的身形一闪而过，我不可置信的探出头再看，那少年的背影快步的消失在路对面的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与马车行进的方向相反，他去的是我们归时的路线。
我几乎可以确定那就是李少陵，他果然回京了，只是为何不写封信告知，我一时思绪纷乱。
“呀~这边人好多，春儿我们下去买些东西吃，也快到午时了，我的肚子都饿瘪了。”不觉马车速度渐缓，双儿适时的提议，我笑着说好。
此处街道餐饮小吃聚集，颇有些现代小吃街的氛围。除了街边小店和摊位，更多的是装修豪华的二到三层酒楼饭店，出入的人们也都衣着光鲜。
我和双儿都热爱于甜食炸物，收获满满的找了个凉茶铺子，于靠窗位置坐下，谈笑片刻，一辆富丽的枣色绸缎马车缓缓停在对面一三层饭馆前，驾驶马车的两名仆人恭敬候于门前，少顷店小二点头哈腰的送出两妙龄女子，远远看去皆是容貌上乘，看两人发髻盘起，应是已婚女子。
街边许多路人对那两女子频频张望，直到两人进了马车才罢。
“唔，这巧了不是，前有江湛清，这就碰见他夫人了。”双儿边吃边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道。
“夫人？那江、公子，看上去那么年轻，就成婚了吗？”我有些惊讶的问。
“嗯呢，二十出头也该成家了，都有一年多了罢，你不在京也难怪不知道，那女子是皇室旁支，原先也不在京城住，是圣上亲自赐婚呢。”
“噢~倒是郎才女貌很般配呢。”我遂不再追问。
消磨半晌，两人方缓步回府，路上途径几家书局，我拉着双儿进去看看，顺便采购些读物，此间书局店面挺大，名为“尚文”，此间许多热门书籍都已采用雕版印刷的工艺，以便量产，我想着那本“白话西游”写到了尾声，或许日后可以来这家书店洽谈一下业务，双儿看着满屋书卷哈欠连天，无聊的站在店门口张望。
忽而，她有些惊奇的小跑到我身边，眉头拧成一团的道：“春儿，咱们今天莫不是犯了太岁了！”
我不解的朝朝外看，瞬间明了，是那马场着蓝白长衫的江湛清，显然是打马而来，于这家书店门口停下，这会功夫已进了店铺来。
我茫然的看向双儿，小声道：“就他一个人，要打招呼吗？”
双儿这才表情自然些，与我并肩看着来人脆生生道：“见过江公子。”
他们确实是见过的，俊美的男子勾唇回礼：“是双儿姑娘啊，好久不见，代我问王伯父安。这位小姐不曾见过，敢问芳名。”
“杜春儿，家父杜辞”我轻躬身，淡淡回道。
“偶然听姑娘的词，杜先生真是教导有方，来日必得讨教一二。”江湛清的脸上依然是温和的笑，声音也顺耳，配上那张脸，很有蛊惑人心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