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明白这世间女子大都逃不过父母之命,小心翼翼的问:“伯父,如何打算。”
“给人做妾。”我心里一凉,忙挽起她的手安抚:“那人怎样,你可见过。”
双儿眼泛泪花,带了哭腔道:“那人是青州刺史,年已二十六,还有一子,到时嫁到青州,我可能再见不到你了...”话未说完,已抱着我啜泣起来。
我只能轻拍她的后背,不知怎么安慰,沉默后道:“或许事情未定,还有转机,跟伯父说一说......”
“我娘已经去求过了,他说、不是这个人,也会是别人......”
“...那你可有喜欢的人?”
闻此发问,她直起身来,表情添了几分迷茫,摇头道:“没有...虽然知道女儿家到了年纪都是要嫁人的,但我没想到这么突然,我舍不得我娘,我要是走了,她会很孤单的。”
我唏嘘不已,家族联姻,向来由不得女子选择:“你先别哭,再想想办法,你若真心不愿嫁,或许可以离开京城......”
“离开京城,离开母亲,那我与嫁人也无分别...”她绝望的擦拭眼泪,复勉强一笑:“不说这些了,徒增烦恼,你也不必为我难过。”
“双儿,人生很多事固然无法选择,但至少,我们可以好好生活,享受当下,为了在意你的亲人,好好保重,好吗。”我也没了主意,只希望她不要生了短见。
她扶着门框惨惨一笑:“刚才听你说与江湛清的事,我真的很羡慕,你能因为不喜欢而拒绝,你的父母也不会为了巩固家族实力不顾你的意愿,我真羡慕......”
二十一、街头口角
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细想十几年经历也算衣食无忧,但未免活的太没有价值了些,若能以自己现代人的思维,不求改变世界,就算能改变一些人一些事,也算不枉费来这一趟。
接连下了几日春雨,天气阴冷潮湿。每每想提笔,只恨自己学历浅薄,没有多吃点墨水。
这日天刚一放晴,我叫了贺儿踱步出门散心,空气里的土腥味和脚下稍显泥泞的地面,并不能使心情放晴。绕至杜府后围墙,突见拐角处一小厮贼眉鼠眼的向这边张望,贺儿与我皆是一惊,心想这贼偷子也不能趁光天化日的,贺儿冲着那人快步走去,大喝一声:“是谁!”
那人身形矮小,扭头跑的像个耗子成精,我们追着背影跑了一小段,见他消失在对街后几处宅院的巷子里。回过头寻了护院大江、大海两名壮汉,嘱咐道多留意周围可疑人员,再去打听一下对街是哪几位大人府邸。
午间吃饭时,护院来报,我遂与杜辞说明,他也拧眉慎重的交代家丁注意防范,也叫我无事不要外出。
消停了几日,李少陵差人送来信笺,称明日启程滁州,问我可有交代。
想着到时见他长姐,不就相当于见家长了吗,欣喜的提笔,又没什么要紧事嘱咐,索性去见他一面,就当临行前一送。
携贺儿乘马车穿街过巷,行至南北大道上,一方暗红色软轿迎面而来,将与马车左右路过时,不知有意无意,轿子后方两名轿夫身形皆是一晃,轿杆撞在了杜府马车的后方,马儿受惊,连带马车里的我和贺儿俱是趔趄,掀帘而出时正见后方落轿,一富贵锦袍男子悠然而出,面目张扬。
我一眼认出那是与亲王之子魏光。
“哟,这不是杜府千金春儿小姐嘛~”魏光不怀好意的上前打量,故意高声说起我的名讳,引得街上不少人流侧目,甚至两旁店铺门口有些人开始窃窃私语。
“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何故碰撞马车。”我不卑不亢的语气,直视他道。
“哎呀,这笨手笨脚的奴才,无意磕碰,姑娘勿怪。姑娘虽不认识我,我对姑娘却多有听闻,啧啧啧,跟了江公子做妾,自是委屈了姑娘,正巧在下不曾娶妻,不如跟了我做正室如何。”
油腔滑调间,魏光还欲伸手而来触碰,我嫌恶的一手拍开他的手腕:“就你?贼眉鼠眼,面目可憎,你去大街上随便拉个女子来问,怕是宁愿去给江公子洗脚,也不愿跟你有半分接触,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您家中可有镜子?没有镜子,还不能撒泡尿吗?”言辞鄙夷,内心:就你,跟新时代网瘾少女对喷,小样。
周围有看热闹的路人发出嗤笑,魏光脸色难看极了,咬牙切齿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杜府千金,你那六品的爹教得好啊。”
“惭愧,家父教导甚严,可不知令尊——可有教导阁下当街调戏女子啊~啧,看来这位公子是缺乏父爱,只能当街讨教做人的道理了,真是可怜、可叹呐~”
“你敢?你知道我是......”
“不管阁下姓甚名谁,公道自在人心,诸位可都看见、听见了?”我直接打断,朝着围观群众微笑道,见魏光阴沉着脸不再吱声,兀自上了马车。
“你们杜家,给我等着...”
欲进马车,听见魏光阴险的威胁,我笑着转身,站立与马车门帘前:“不知怎的,阁下似乎颇为在意我与江公子,细想来,难道公子在怕我真的嫁给江公子,破坏了你们之间的感情?”我故作委屈的说罢,又提高声调:“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公子真是有苦难言,小女子往后里江公子远远的就是了。”
说罢拉贺儿进了马车,狡诈一笑,窗外的人群果然对着魏光指指点点起来,真道是:以流言伤人者,必被流言自伤。
马车徐徐离开拥挤的街道,驶入李府所在的街巷。
李府打扫修缮完毕,颇有些气派,李少陵持书卷立于前厅,看见我来笑着走近:“你怎么来了。”
“来送你啊,顺便问问你的读后感。”
对坐于桌前,他翻看的正是“白话西游”,“故事内容新颖有趣,文风与众不同,只是...”对着我好奇的目光,他继续道:“只是个别错字,需要纠正。”他指着书页里勾出来的地方说。
“好啊,我让你看我的亲笔故事,你却纠我的错。”
“不敢不敢,只是稍微影响观感,姑娘写的极好。”看着他一丝不苟的解释,像个古板老师,我不再揶揄他,与他说了偶遇魏光的事,贺儿在旁忿忿不平。
他听罢皱起眉来,面色微愠:“好个纨绔无礼之徒!我与京中子弟不甚来往,只听周太尉提起过一些,其父雍亲王门客甚多,圣上早已有意削其势力,他亲近江氏公子想必也有拉拢之意,只等他作茧自缚罢。”
“管他什么亲王,让他知道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嗯,我离京后,你出门多带几个侍卫,我让手下暗中留意杜府周围,有事也可到李府寻我部下。”
“知道啦知道啦~”
二十二、出版
在李府闲聊至将近申时,李少陵牵马送行,说好的送他离京,又成了他送我回府。
“手稿你既已看完,不如我就找个能印刷的书店,出版发行?”
“好,顺道去就是。”
“那日去的‘尚文书局’规模颇大,就去那里吧。”
“好,听你的。”与李少陵隔窗对话,顺道再次光临了“尚文书局”。
老板似乎对我有些印象,问是否采买书籍。
“今日不是买书,是想问一下是否可以印刷,我要卖书。”
老板听言打量起我们,斟酌道:“本店确实可以印刷书籍,一般供批发使用,不知两位...”
我拿出书卷让他一看便知:“此书内容,乃一神秘老者所赠,其内容文风不俗,若不能将其印刷发扬,恐怕辱没大家文采,而且我保证此书世间无二,老板若是印刷成册独家售卖,其中好处就不用我说了吧。”
老板边走马观花的翻阅手稿内容,边踟躇道:“印刷成册耗费工艺与人工甚多,鄙人需得考量其中利益,再做决定。”
“那要不我们去别家问问吧”我欲伸手拿回手稿,老板又正色道:“不过——这书稿内容甚佳,鄙人开书局多年,未见相似作品,倒是可以一试。”
我与李少陵对视一笑:“这就对了嘛,不过在印刷售卖前,我们需要签一份保密合同。”
老板不解,我借柜台纸笔写下:甲方:作者春陵老人,乙方:尚文书局掌柜
甲方承诺提供独家原文手稿,供乙方印刷整理售卖,但乙方需归还原稿,且不得向任何人透露甲方姓名外貌;售卖所得,抵扣去印刷成本,净盈利需甲乙双方五五分成。
“老板以为如何?”
沉吟半晌,“甚好,姑娘心思缜密,在下佩服。”
“那就签字、摁手印吧,手稿可是给你了,往后要是敢抵赖,我就去告你。”
“不敢不敢。”
事情顺利办妥,我心情大好,与李少陵杜府门前告别,静待成效。
次日王双儿来询问魏光的事,我叫她不必担心,想必他已闭门不出,怕被人指指点点吧。说起魏光吃瘪的表情,双儿也带了笑意,我也不再追问他父亲安排婚事的后续,只希望事情还有转机。
李少陵离京后我也闭门不出,坊间流言一边倒的倾向于对魏光的非议,同时发酵起来的,就是“尚文书局“独家售卖的《白话西游》,经过书局各方宣传造势,传阅、讨论人数日益增加,每日上门购书的读者络绎不绝,不乏一些文人带着批判目的购入研读的,而西游的故事风靡时代,只是时间问题,而神秘的作者“春陵老人”也是一大讨论热点,众说纷纭。
十日后,杜辞带来消息称朝廷多人对雍亲王有贬辞,以周太尉为首的提议已被圣上采纳,不日便会下旨调离其出京,于我,于杜家,都是省去一大麻烦。
周太尉,我听李少陵提过,这位大人对他很是照顾,如今又仗义执言,想必是个不错的人。我心里暗自揣摩,不想杜辞主动提及李少陵来:
“李家那小子,那日他找我说起议亲的事,我只当你们少不更事,玩笑过去,如今细想,此子为人行事稳重,是个好苗子,你可想好了?”
我有些猝不及防,思索后道:“起初我是有些可怜他,无亲无友的,挺不容易,后来几次联系,我也觉得他不错...”打量杜辞表情,我缓缓道。
他沉默着点点头:“既彼此有意,为父当然不会阻挠,他要请长姐来见,那便见就是,只是你尚未及笄,纳彩类事宜不妨在等些时日。”
纳彩在古代相当于男方上门送礼、正式求婚,之后还需请人合八字、定亲、择婚期等等。我心中也觉得古代早婚早育不好,先恋爱再结婚顺理成章,便顺着杜辞想法称“好”。
二十三、不速之客
李少陵回京前,杜府却迎来不速之客。
“小姐,老爷传话,江公子上门做客,请午时一同用饭。”
“...我突感身体不适,恐怕无法下床,替我回了父亲吧。”
午间与贺儿在自己小院煮了简单的汤面,坐在庭院凉亭,春风拂面好不惬意,但若没有不速之客造访就更好了。
前院小丫鬟又来传话,称江公子有物品想要当面交予,恳请小姐一见。我困惑于此人何意,且人已登门,碍于身份,还是起身前去。
此时江湛清已用完午饭,被杜辞引着观赏院中假山流水,我暗自腹诽,人家江氏一品大员,府中还缺花园景致不成。走过去向两人见礼,杜辞叫我带领江公子参观一番,遂离去。
与江湛清相隔两臂对立,他今日着纯白色长衫,银色丝线点缀,流光溢彩,意气风发。
“惊闻姑娘不适,贸然来见,请姑娘谅解。”
“不知公子所为何事。”我开门见山道。
“那日与姑娘书局初见,冒失之举引人非议,有损姑娘清誉,特来致歉。”
“言重,流言虽伤人,我却不会被流言左右,你我二人清清白白,何须介怀他人言语,反倒那些屈服于闲言碎语,做些强人作难之事的人,我内心所鄙夷。”
他听言面色凝重起来:“姑娘光明磊落,在下不及。先前曾有意....是委屈了姑娘。”
“你是说,纳我为妾,是你的意思?”皱眉反问,见他沉默点头,我心中不悦:“我与公子只一面之缘,彼此尚不熟悉,未免太唐突了吧。”
“抱歉......”
“你家中已有妻子,你竟也毫不顾忌她的想法吗?”他张嘴欲辩,我却没有耐心再与他纠缠:“公子这想法还是就此作罢,我已有了心上人。”
他露出失落的表情,紧盯着我道:“既如此,在下不再勉强就是......”
“听闻江夫人容貌甚佳,恭谨贤良,公子务必珍惜眼前人。”说罢施礼转身离去,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句“那人是李少陵吗。”
江湛清想纳杜春儿为妾,确实是一时兴起,从听闻那首《淡荡春光寒食天》,他愈发觉得家族安排的妻子不通文墨,不合心意;到书局偶遇那诗的主人,竟是个妙龄小女子,且言行淡然,不染脂粉,与寻常女子颇为不同;再到向杜家恩威并施,魏光街头莽撞出头,又发现了这女子泼辣的一面,好奇心更甚;再后来,在“尚文书局”,利用身份施压掌柜,看了那本《白话西游》的手稿,他无比确定是她的字迹......
习惯了旁人顺从的世家公子,却在杜春儿这件事上屡次碰壁,明知两人没有了可能,心里却越是放不下,多方打听后得知杜春儿与李少陵相识,隐约有了猜测,直至被亲口告知心有所属,江湛清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多年养成的温润使他说出不会再勉强的话,可内心却有升腾而起的火焰,大概有些美好的东西,若不能得到,便也见不得别人得到。
对于李少陵,他也是有些嫉妒的,京中比他更年轻,官职更高的男子,只有李少陵一个,这是来自骨子里的骄傲产生的对比心,只是这些小心思都被他隐藏在彬彬有礼的外貌下,魏光是鲜少知道他阴暗面的人,只是可惜头脑简单,不堪大用。
此时魏光远在举家去往沧州的途中,莫名其妙的连打几个喷嚏,街头被杜家小女子言语羞辱一番,回到家又被老父亲一番责骂,怒其不争,多年谋划竟生出个不成器的纨绔子,整个雍亲王府也成了圣上眼中钉,这下好了,被调的远远的。魏光确实不通朝政,也不精文墨,享受着二世祖的身份,人生志向就是有好酒喝,有漂亮姑娘□□,他只是单纯的把江湛清当成好哥们,觉得他平日人模人样装的辛苦,偶尔私下插科打诨放纵一下,有益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