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启如实回禀:“已被罗白灭口,葬于城郊外的荒山,此处是专葬影卫的去处。”
“专葬?”苍济成敏锐捕捉到这寻常的两个字,细细追问,又差点没背过气去。
感情这种入皇城如履平地、四处窥探机密的恶性,罗白早已干了不下二十起了!
区区一个礼部尚书,怎敢有此等狗胆?
他仗的究竟是谁的势,一切都在不言中。
“来人,速去荒山!”
靖炀王重重坐回椅中,发令时,已控制不住满腔的怒火。
* * *
自打章启、梁度没在约定时限内返回,罗白这心中就开始七上八下的。
宫中消息突然被封锁得严严实实,连往日打通好的内应都传不出只言片语来。
短短两个时辰内,便有军队火速赶往城外,瞧那架势,似乎是奔荒山而去。
祸事了!
罗白火速命家人为他打点好行囊,跨上良驹就逃。
影卫之事一旦暴露,张国良必不会保他,反而会立即送他归西。
无论逮他的人是靖炀王还是丞相,被抓到就准没活头!
早先替张国良做这缺德事时,罗白就清楚自己干的是刀口舔血的买卖。
谁曾想刚爬到礼部尚书的位置,这风光还没多久,一切便化为了空。
不料马头刚转过巷尾,前方的路便被披甲戴盔的士兵给堵上来。
扭头一瞧,后身也是!
罗白望着高高的巷墙,嗟叹自身腿短呐,踩着马背也翻不过……
无情索套飞来,正中他的狗脖,使劲儿一扥人就自马上摔下来了。
还没等回过神来,跌得七晕八素的罗白便被无数双手牢牢按住,如同杀猪般捆绑得结结实实。
当老脸被按到泥泞地面的那一刻,罗白心中有了计较。
留了他一命,这是苍济成派来的人。
* * *
罗白府上被抄了,且速度极快,禁卫军亲自动的手,跟顺天府连声招呼都没打。
等府尹那边接到消失,匆匆报与张国良丞相知晓时,浩浩荡荡的军队已回皇城复命,狠准稳地结束了战斗。
为防类似罗白落跑的事再度发生,朝中所有官员府上都派驻军士镇守。
早朝取消,所有臣子皆在府中待命,胆敢无诏擅出者,不管何等原因,皆视为谋逆。
影卫的训练方法相当残酷,培养成功者更是对主忠心耿耿,断没有会背叛的可能。
因此,当罗白在雨香阁瞧见章启、梁度不仅好端端地活着,还冷面指认自己时,脑内只剩无穷尽的懵。
这世道怎么了,死士还有反水的?
下属培养成此等德行,活该他倒霉啊……
苍济成脸阴得几乎能拧出水来,与瑶姬共坐堂中,只让他将所做之事如实交代。
因瑶姬在旁求情,特许了他个“宽赦”,若如实禀报,便可留他性命。
罗白看着那俩死士,拿不准到底做的那桩缺德事儿被抖搂出来。
知道冷不丁瞥见站在瑶姬身后那面生的“太监”,慢慢揭下□□,露出冯洁明的真容时,这才心如死灰。
原本该死在南方牢狱中的户部尚书,此刻竟在雨香阁。
这所有的一切,莫非全都是场早已设好的局么……
罗白此番受命杀瑶姬,主要是为着当初的贪污案,又冷不丁瞧见冯洁明,登时脑子一热,便将张国良等奸臣如何坑害忠良之事,全都倒了个干净。
苍济成:……
好啊,这些人到底还是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一通审问下来,靖炀王始终没听到最为关切的事,盛怒中着人狠狠打了他四十板。
文官整日养尊处优的,皮肉不禁揍,待行刑完毕,罗白痛得有出气儿没进气儿,还多亏顾桢给他扎了两针吊着,这才勉强尚能开口。
关于苍济成询问的,张国良与鹤乘里通外国那档子事,他还真清楚一二。
死去的探子秦参,的确带回瑶姬与顾桢研制解药的消息。
可他报与张丞相知晓后,对方对下毒之事绝口不谈,只对瑶姬所说的内应“名单”甚是不安。
此后传出瑶姬要调查贪污案的传闻,张国良更心中忐忑,似乎很怕她查脏为虚,捉内应为实。
更惧靖炀王已对他们起了疑心。
这些都是罗白暗自猜测来的,毕竟张国良即便是当着他的面,也从未明示过自己与鹤乘有瓜葛。
毕竟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靖炀官员和平派居多,最大的根因便是贪图安宁日子,不想起兵戈。
即便朝中官员追随张国良者再多,肯豁出命去跟他干通敌买卖的,还真寻不出几个来。
因张国良屡次集会,让众人出策对付瑶姬都打着防止翻贪污案的名头,故而得到了许多支持和献策。
罗白本人对靖炀国并无赤诚忠心,毕竟苍济成被丞相玩弄股掌这些年,半分招架之力都没有,摆明并非贤能之辈。
日后甭管脚下踩着的这块地究竟归属于靖炀还是鹤乘,只要他能躲在张国良麾下,吃肉喝汤就成。
所以这些年,对于观测到的些许猫腻,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了。
却不料苍济成原是在扮猪吃虎,竟深挖到此等地步!
还真是个沉得住气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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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济成原以为贪污案和通敌鹤乘是两件事,可随着罗白撂的越来越多,他隐约咂摸出不对劲儿来。
若张国良当真是已臣服鹤乘,那他在朝中培养的这股势力,与蚕食靖炀的毒蛇还有何区别?
当初赈灾粮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为尽快结案平息民众怒火,对涉事官员的审讯和复查的确不慎谨慎。
只因张国良等臣异口同声出班参奏,又陆续呈出不少贪污罪证,而后不知怎的,这消息还传到民间。
处于水深火热中的难民以为案情已逐渐明朗,天天跪于皇城外将头磕得鲜血直流,盼陛下惩处罪臣的呼声如海浪般袭来。
甚至还有性格执拗的民间老者一头碰死在城门头,以命相求苍天还百姓公道。
在此等压力下,苍济成哪敢多耽搁,故而火速结案。
朝野欢呼一片,百姓感恩叩首,自继位以来,靖炀王得到了最为盛大的鲜花和掌声。
算是他最得民心的伟绩了。
可如今罗白所言却字字锥心,让他逐渐察觉到,自身竟是被张国良蒙骗的蠢驴!
靖炀王急火攻心,当场呕出口血来,脸色煞白,急得吴公公等人险些丢了魂,忙将其扶回榻安歇。
当瑶姬用湿绢帮苍济成擦汗时,对这男人的评价只有四个字——忒地没用。
靖炀国落在此等软弱的君王手中,真是迟早要完呐。
在太医赶来前,“略通”医术的国师顾桢暂时先担负起医治靖炀王的责任。
待众太医闻询而至,发觉苍济成已病得气若游丝,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静养,这必须得静养啊,万万不能再继续动怒了,否则……”
太医面色凝重,彼此推诿着,最终还是将实话说出口。
吴公公有心将其情通报皇后娘娘知晓,却被苍济成抬手制止。
后宫与前朝瓜连甚重,绝不能让那些心怀鬼胎人知晓,当今陛下随时有性命之危。
必须严格封锁消息,倘若被潜伏叛逆报与敌国知晓,无论是绥廉还是鹤乘,都会趁机发兵。
病榻前,瑶姬捧住苍济成虚弱的双手,泫然欲泣,却咬着唇角,不让泪滴下。
“陛下切莫心焦,一切自有定数,瑶姬看到了,未来的靖炀太平无事,百姓安泰……陛下……”
心动值95%、98%。
当整条红槽被流动液体完全填满,达到100%时,苍济成的眼尾滚下滴热泪。
“瑶姬,孤信你。”
偌大靖炀,唯有眼前之人,值得他托付全部。
苍济成的视线刚寻到旁边的吴公公,对方立即心领神会跪在榻前,凝噎道:“陛下,老奴……”
“听好,此事全权交于瑶姬负责,你助她……吴志微,莫要辜负……”
吴公公将头叩了再口,无尽懊恼与悔恨填满胸腔。
此案他由头跟至尾,其中端倪就算起初瞧不出,如今也早已看得分明。
他的确负了苍济成多年的信任和厚爱。
“陛下放心,老奴纵使粉身碎骨,也定办成此事!”
屋内悲悲戚戚,凭窗眺望远方的顾桢收起藏在袖中的银针,静待瑶姬收起泪,走到自己身边。
“不杀?”他唇微动,音轻到只有她能听见。
“等风来。”瑶姬玉指轻弹,将吸覆在窗棂的秋蝉击落。
她耳边的聒噪,快消尽了。
* * *
待到酉时,守在各朝臣府外的将士总算有了动静。
硬是把众臣从布置好的餐桌前扯开,命其换好官袍上朝。
都这个时辰了,上得哪门子朝?
每位臣子都被困了整天,得不到半点府外的消息,一个比一个懵。
见府外刀斧林立,也不敢有所违背,只得遵从,心里却憋了一肚子的气。
待落脚聚集到朝堂外,忍了一天的委屈和困惑总算爆发出来。
在一片嘈杂声中,唯独张国良丞相沉默不语,只听着周围人乱舌嚼嘴。
他知道即将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吕成应、罗白反水,定会攀咬出他。
可那又如何?
区区一个苍济成,还能翻了靖炀的天不成。
现如今朝中势力大半握在他手,军机处更是对他帖服。
即便重臣对靖炀王口称“陛下”,整日跪拜又如何?
想换掉他这么个连白孔雀都守不住的废物,简直轻而易举。
民意最好操控,他没能妥善照料祥瑞在前,胡乱出兵绥廉,致使靖炀陷入两难境地在后。
且因交涉不利,惹得农业大国突狄封锁贸易道,不再与靖炀来往,对国内的经济和民生,更是造成毁灭性的重创。
条条桩桩,都足以废去这个无用的王。
这一点,在真正踏入正殿前,张国良一派的臣子均以达成共识。
背水一战,不容退却。
其余未掺和其中的朝臣皆困惑得很,四处打探消息,想知晓陛下今日这出究竟是和用意。
殿前太监喝声压言,众臣赶忙规矩排班站好。
无论待会儿如何行事,臣礼还是要遵守的。
等了半晌,却不见苍济成的身影。
珠帘晃动,那自帘后莲步轻移出现的,竟是灵妙夫人!
吴公公脸上泪痕早已擦干,端庄跟在其后,待即将走到龙椅时,派人抬来太师椅,置于下方左侧。
瑶姬面色凝重朝龙椅行跪拜礼后,在吴公公的搀扶下,坐于太师椅内。
随即,殿前太监亲自宣读皇诏,公布陛下偶感风寒龙体不适,将由灵妙夫人暂理朝政之事。
荒谬、胡闹之言刚刚有人发出,便被吴公公威严呵住。
“大胆,尔等敢质疑陛下亲谕,可有几颗脑袋够砍?”
吴公公伴驾多年,在朝中声望极高,素日又与张丞相交好。
见他出言相护,即便是张国良等人,也未敢继续质疑。
瑶姬示意将皇诏传与众臣相阅,待确认过其上的玺印后,质问才彻底消散。
因有未卜先知之术,灵妙夫人如今在靖炀的地位,可比先前的白孔雀要尊贵许多。
故而多数臣子心悦相拜,不敢有半点唐突。
张国良眉头紧锁,他们方才商讨的策略,全是对着苍济成来的。
如今对方竟临阵换帅,着实打得他有点措手不及。
顾桢与李玉亦在班,同旁人相比,神态自如,无丝毫意外。
吴公公脸板得厉害,对张国良等人漠视之极,和往日与他们推杯换盏时的亲和相判若两人。
“启禀灵妙夫人,微臣听闻礼部尚书罗白被传唤宫中,不知究竟所为何事?”
李玉率先自班中站出,朗声问道。
“来人,唤罗白上殿。”瑶姬玉手轻抬,在张国良危险眯起的双眸中下令。
虎豹再呲怒又有何用?
困于笼中,徒伸利爪罢了。
* * *
张国良本以为,罗白只会攀咬他已被定性的贪污案之罪,未曾料到,这厮竟将指认他通敌叛国!
此言一出,满殿皆哗然。
与他同上殿来的,还有章启、梁度两名影卫,口口声声称张国良昨夜意图派他们掳走瑶姬,秘密送往鹤乘。
不仅如此,甚至连事后如何逃窜的路线和计划也说得煞有其事。
张国良一脸懵逼。
他只是单纯地想杀死瑶姬这个祸害而已,没考虑那么多!
原本聚集在他周遭,随时准备策应的同僚刹那僵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丞相?叛国?
真是滑天下大稽!
可共事这许久,张国良瞬间心虚的表情,却被他们尽收眼底。
不妙啊,这反应,这这这……
原本共阵线的脚非但没上前驳斥,反而都偷偷后退了些许。
事态未明朗前,还是暂且旁观得好。
“荒谬!”张国良等了半晌,发现往日那些溜须拍马之辈竟都在装聋作哑,只得沉声自行出来呵斥。
“老臣对靖炀忠心日月可鉴,岂由尔等空口白牙污蔑?胆敢以此重罪污蔑陛下亲封相官,该当何罪!”
尽管面上仍维持着沉稳,张国良辩驳后,却慌乱回忆此前可在罗白面前,露出过什么马脚。
私通鹤乘他始终慎之又慎,即便相交再深的同僚也未敢透漏片语。
那些知晓此事者也在朝中隐秘极深,甚至表面上不曾与他有所牵连。
虽不知罗白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扯出此事,可不管他在何处听到风声,都断没有能咬死他的把柄。
绝无可能!
🔒第八十八章 对峙
见张国良态度如此坚定, 观望中的同僚也逐渐鼓起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