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夫人,常言道捉贼拿脏,丞相大人究竟是否暗通鹤乘, 也总该让罗白摆出真凭实据才行。”
“丞相这些年劳苦功高,为靖炀操碎心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岂能任人诋毁?”
“莫要寒了忠臣的心呐,夫人。”
议论声四起, 罗白看着往日同席饮酒的朝臣此刻均对他横眉冷目,难免心中生出丝悲凉。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既已作出选择,断没有心软的道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眼下这种情形, 能保全自己便是不易,哪儿还顾得上旁人呐。
罗白心一横, 跪拜道:“回夫人, 张国良受鹤乘王周良义重托, 暗中祸乱朝纲, 炮制贪污案陷害忠良,惹得靖炀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此举便是最大的通敌佐证!”
“放肆!简直一派胡言!罗白, 你头顶乌纱食君禄却不能担君忧,反倒受奸人挑唆污蔑朝中重臣,该当何罪!”
张国良怒呵道, 上前大跨一步, 恨不得冲到罗白近前, 用力晃出他脑子里的水。
真不知瑶姬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竟铁了心的要拉他入地狱!
他自问往常待罗白不薄,为培养那支影卫不晓得喂了多少金银财帛,甚至连礼部尚书之位都帮其博到了。
恩惠给到这个份上,就算是铁石心肠也总给有所感念,昨夜于丞相府中议事时,罗白还信誓旦旦向他保证,必杀瑶姬除他心头祸患。
怎的短短几个时辰功夫,就反叛到了如此地步!
“启禀灵妙夫人,一人之言的确不足以获信,罪臣斗胆请传前户部尚书冯洁明上殿作证!”
罗白一字一句念出“冯洁明”三个字时,张国良那张老脸简直写满了“活见鬼”。
当冯洁明身穿囚服,步伐稳健被带到殿,若干朝臣险些腿脚不稳,身影虚晃得非得抓住同僚衣袍才能强撑着未倒下。
“这这这,冯洁明不是在狱中死了么?”
“他怎么还活着?不可能!我分明亲自确认过他的尸身……”
“妖术,这是妖术!借尸还魂!”
望向上方端坐太师椅中勾唇轻笑的瑶姬,对未知力量的畏惧感瞬间弥漫李国良党羽心间。
那女子笑得娇媚,容貌妖艳不似凡间之人,行事神秘难以捉摸,如今不知怎的又哄得苍济成肯放权与她,坐在了龙椅下首之位摄政。
她、她会的定然不止占卜术,没准还有其他神鬼莫测的妖法!
绥廉早有传言,此女能让人起死回生,本以为不过无稽之谈罢了,可现在看来,未必是空穴来风!
“诸位大人不必惊惶,罪臣冯洁明却是在世之人,被人坑害后,幸得灵妙夫人妙手回春,亲施神迹,才将罪臣从黄泉路上拉回。”
冯洁明因受过瑶姬吩咐,并未提及□□,索性为她身上又披上层神奇色彩。
怕旁人还以为他是灵魂,冯洁明还大方地伸手让众臣摸摸看。
待有那胆子大的真探出他的体温,四散后退的朝臣们这才慢慢又站回原本位置。
“罪臣冯洁明先前受张国良丞相贿赂,帮其在贪污案中陷害无辜忠臣李玉做假账册,借此蒙蔽圣听,将真正私吞赈灾粮之人护藏。”
“后被其多方周旋,只入南方牢狱服罪三年,不料前几日灵妙夫人要重查贪污案之事引起张国良警觉,便派遣杀手去狱中害罪臣性命!”
“真正的贪污账册,罪臣仍留有备份,以防日后不得周全,先已寻到,一并呈与灵妙夫人过目!”
当那本藏蓝色的簿册被冯洁明从怀中掏出时,张国良脸登时黑如锅底,上前两步就想夺过:“此册定是贼人假造,刻意攀诬朝臣,岂能作数!”
“不错!冯洁明罪臣之身,所言不可听信!还望灵妙夫人明鉴,莫被小人蒙骗!”
“此案先前陛下早已亲断,如今灵妙夫人又旧事重提,莫非是质疑陛下的英明裁断?这至皇家威严于何地!”
牵连其中的朝臣不在少数,瞧见那册子的瞬间顿时眼发花头发晕,也不得什么面子里子,乱哄哄地就往前挤,恨不得当场将其撕得粉碎。
无奈冯洁明身边有带刀侍卫把守,即便是张国良本人也不能进身。
“大胆!灵妙夫人所做之事,均由陛下亲自授意,尔等竟敢当殿阻止证人呈据,莫非想要造反不成!”
吴公公哪容臣子如此放肆,呵斥声方落,侍卫手中利刃霎时出窍,逼得乱糟糟的朝臣都惊恐得后退避开。
“再有胆敢阻扰审案进程者,一路当庭斩杀,谁若求情,便以同罪论处!”
跟这些家伙长时间打交道,吴公公自然知道他们最怕的是什么。
若只讲道理,恐怕争论个三天五夜都没个结论,十几张嘴牙碰牙的相护攀扯,顺杆就爬见缝就.插,能说得世间事黑白颠倒。
需得快刀斩乱麻,铁腕压下乱声镇住,才能得以控制。
瑶姬仔细翻看吴公公呈上的账册,垂眸看向李玉:“尚书令大人,可有话说?”
张国良心中一紧,毕竟当初李玉却因冯洁明的证词入过天牢。
但那都是过去的老黄历,自从他出狱后,张国良对其百般拉拢,待李玉如同养子般殷切,断不会在此刻背刺他才对。
更何况因出使鹤乘有功,陛下已亲免了李玉所有罪责,无论冯洁明之辈乱成什么样,都已和他彻底没了关系。
昨日在丞相府中,李玉更是对他强烈表以忠心,甚至不惜以身犯险,重入雨香阁帮忙打探消息。
李玉生性直爽,做官以来从不会藏心眼,绝不可能当殿因冯洁明的三言两句,就踩恩相入谷底……
在众人注视下,李玉撩袍跪地,朗声道:“启禀灵妙夫人,微臣李玉心向朝廷,忠于陛下,不曾有一时一刻做出有负圣恩之事。”
“冯洁明当日对罪臣极尽污蔑只能事,又得张国良等奸臣在朝策应参奏,伪造账册,致使圣听被蒙蔽,让臣与众多无辜同僚含冤入狱。”
“待臣因机缘出狱后,张国良又刻意讨好拉拢,多次赠臣钱财利诱,让臣入雨香阁打探灵妙夫人察贪污案进展。”
“所有藏银,皆在臣府中,未曾动过分毫,皆已登记在册。”
“臣近日受张国良相邀,频繁出入相府,可证罗白与其的确走动亲近,且作为心腹,对其马首是瞻言听计从。”
“先前乌云蔽日,臣被迫暂与财狼共舞,而今冤案得意昭雪,特对天地明忠心,还望灵妙夫人为民做主,拨乱反正,重扶乾坤!”
李玉将头重重叩于硬洁的花岗岩,几滴热滚终滚出眼眶。
他盼这天太久了。
太久。
“你……你……”张国良后退两步,心中震惊无以复加,忍不住以一种重新的目光打量李玉。
李玉面朝瑶姬跪拜,他看不见其面容,只觉他重新站起时,腰背笔直得似吹了千年风霜的青松。
是他看错了人……
“启禀灵妙夫人,当初贪污案证据确凿,罪犯皆已画押认供……”刚有人看不过去想辩解两声,即可便被李玉呛回。
“天牢狱史皆被尔等买通,重刑下的证供岂能作数?”回忆起在拷问室中暗无天日的时光,李玉身上仍未痊愈的旧疾犹在隐隐作痛。
有三名忠臣誓死不肯违心画押,胡乱牵扯同僚,已被狱卒折磨得直接咽了气。
而后靖炀王亦未多问,只让其家人接回尸身,罢免官职了事。
如此困境下,入狱者早已消了自证清白的念头,只求能痛快挨上一刀受死,也好过日夜受此折磨。
朝中其余未掺和贪污案的臣子,早已对张国良等人的作为看不过眼。
而今难得有机会让其落井,不管是真心想为含冤者讨回公道,还是有意要拉张国良下马,皆逐渐随声附和,请求灵妙夫人彻查此案。
两班人分庭抗礼,几位军机大臣受到张国良眼神指示,刚想趁乱偷偷离开,却被守在殿外的侍卫死死拦住。
“大胆!老夫有要事急办,尔等安敢阻拦!”
“快些闪开,免丢卿卿性命!”
面对往日不可一世的重臣,侍卫铁了心,面沉似水,只横刀相交在前,半分没有退却的意思。
反倒是坐于高处的瑶姬先瞧见了这一幕,朗声问道:“不知诸卿,欲往何处去啊?”
遁逃就这么被当场揭穿,老臣们脸上未免有些挂不住,只口称内急,万望灵妙夫人能行个方便。
“各种难处,瑶姬确能体谅,不过陛下亲谕,在贪污案未审明之前,任何朝臣都不得擅离金殿,否则便以抗旨谋逆罪当庭惩处。”
瑶姬向虚空恭敬供手,面带怜悯:“为着诸卿清誉,还望暂忍片刻,若着实到了没奈何处,便请自行去柱后轻快,只要不出殿,想来陛下也会谅解大不敬之罪。”
一番话噎得几位军机处的大臣干瞪眼。
好家伙,这得多厚的脸皮,才敢在金殿上“轻快”。
即便不治个死罪,日后祖宗坟都得羞冒了烟儿。
真是连个耍浑的机会寻不到啊!
“哼!恐怕诸位大人不是内急,而是心急吧!”
正当几人僵在殿门口处,煞费苦心想着再寻个什么由头溜走时,人群中忽然传出声重斥。
兵部尚书吕成应分开众人,拧眉瞪目站在殿中央,指手怒骂:“尔等与张国良暗中勾结,吞握靖炀军权,此刻离去,怕不是想调兵逼宫,行叛乱之举!”
“什么?!”满殿哗然,万没想到吕成应区区尚书,竟敢对军机处的重臣口出此言!
更让人心惊的,是他所指责的内容。
逼宫……
若此事坐实,张国良居心叵测,暗通鹤乘祸乱靖炀之事,便更添了一记重锤!
不等精神受到重创的张国良驳斥,班内又陆续闪出六位臣子来。
口口声声皆证吕成应所言不虚,且愿用做性命担保,揭发张国良极其党羽坑害忠良的罪证!
自打上次从雨香阁离开后,吕成应便率先接触了朝中仍有良知的数位旧友。
苦心劝了半晌,却始终没能得到对方的正面回应。
如今自行出面揭穿军机处那班人的真面目,实以做好玉碎打算。
毕竟瑶姬曾像他保证过,只有彻底扳倒张国良,被其掳走的周蕊蕊才能重回他身边。
吕成应思妻情切,离开周蕊蕊的每一刻都如从利刃穿心般难捱。
只要能快些将爱妻救出水火,重新相聚,便是拼上这条命也值了。
更何况眼下局势已逐渐明朗,他所做的不过是锦上添花,为铲除朝廷毒瘤加一分力。
没想到值此艰难时刻,往日同僚竟能下定决心,与他站在一起!
望着那些曾经把酒言欢的旧友,吕成应只觉得眼眶发酸,心里难过得紧。
自打归于张国良麾下后,他便再难敞开心扉大笑过。
即便有娇妻相伴,日子也总过得没滋没味,每每对月长叹,却无人能懂他的悲凉。
反倒是现在,洒脱做回真正的自己,不管日后陛下如何治他的同污之罪,也好过夜不能寐,被梦魇纠缠到天明。
“够了!你们一个个全都串通好了,分明是蓄意图谋,想趁陛下染病不能亲理朝政,祸乱朝堂!老臣要求觐见陛下!”
张国良终于维持不住表面的镇静,大吼着将所有议论声皆压下。
他双眼通红,快步来到瑶姬下方,刚想登阶而上,却被李玉横臂拦住。
“此阶唯陛下可行,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僭越?”
李玉双眸发寒,冷冷将他推回几步:“张国良,你如今连佯装的功夫都不肯付,分明是要谋逆!”
“你放屁!”
张国良从未当众说过此等粗鄙之语,此刻却也顾不得那许多:“老夫要见陛下!陛下!陛下在哪儿?你们把持朝政,是否已将陛下囚禁控制,为何好端端的要一介女子坐殿?究竟是什么样的风寒这般厉害!”
“就是!皇诏也可被人伪造私拟,更何况是由本是敌国逃妃的瑶姬携带,更加不肯信!”
“我们要亲见陛下!陛下在何处?陛下!”
🔒第九十章 臣服
若在平常准备充足的情况下, 跟李玉等人辩也就辩了。
可如今事态的走向完全不受张国良的控制,出来搅浑水的人也越来越多。
再这样下去,他们连稍作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有时将场面闹得乱哄哄的, 反倒能短暂搁延进展。
往日苍济成最受不了这种纠缠场面,甚至会负气离去,将金殿留给他们吵个够。
毕竟法不责众, 况且苍济成也没有那个魄力,将所有闹事者通通羁押入狱。
当初扶他上王位时, 张国良等一干老臣可是没少出力。
千挑万选了半天,终于在一众皇子之中, 提出来个肯听话、任摆布的。
在靖炀,说到底君王也只是个门面, 真正的兵权还是握在大臣手中。
可凡事都讲究有个由头, 以往每次废王,朝臣们都会寻出个能服众的借口, 将来好安民心。
现如今通敌的帽子往头上这么一扣, 原本附庸张国良的大批朝臣, 此刻都选择了观望的态度。
唯有那些切身搅和进贪污案中的官员, 才拼死跟他站在同一阵线。
对于张国良究竟是否通敌之事,可以日后再做计较。
眼下最要紧的,是先保全他们自己的性命和官帽。
瑶姬并无把柄握在他们手上, 因此办案时能铁面无私, 跟处处被人情和关系掣肘的苍济成有很大不同。
张国良有把握,只要能见到苍济成的面,这事就肯定会有缓和的余地。
如今能作为弱点攻击的, 只有瑶姬无缘无故摄政这一条。
干脆其他的通通先不予回应, 只咬死这点, 强力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因疲于解释和招架,审案的过程肯定会被推缓。
届时再让军机处的人寻个机会溜走,调动外面的兵力,便可助他暂脱困境。
只要有兵权在手,不怕苍济成不肯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