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莺道:“你这婆子耳不聪、眼不灵,后知后觉的,他家不肯把小姐许配给我阿弟,反去收了龚府的担红,只等下财礼定婚期,你难不成还没我个后宅妇人消息通么?或是故意来取笑我们不成?那我可要生气了!”
章婆子忙陪笑:“唉哟,我哪里敢呢!确是董家夫人让我来传话,有意和潘府结为亲家,前时夫人您上过门,给过细帖,也相看过董小姐,若满意的话,还望赶紧准备担红和财礼,早把婚期来定。”
潘莺微怔:“董小姐她也肯了?”
章婆子一迭点头:“肯的,她自个也甘愿!”
潘莺暗忖她们态度转变之快,怕是潘衍背后使了什么手段,遂不置可否道:“待阿弟归府,我问问他的意愿,毕竟过去这么久了,人心总在变,她那时不肯、现在肯了,他那时肯,未保现在还肯!”
章婆子晓她拿乔,笑道:“既然这般说,夫人和潘爷好生商量,他若肯了,夫人记得遣厮童给我回个话。”又闲言几句,方告辞去了。
她前脚才走,福安过来递帖子:“老爷不在,先给夫人收着吧!”潘莺接过,打开看,是常元敬要他们上元节过府,每年到此时,族内会举办宗祠祭祀之仪,除非不在京的,其余皆要到场虔诚拜祭。她阖帖再看向福安,问:“你身上的伤好些了么?”福安心底惭悔,跪下磕响三头,才答:“回夫人的话,小的已大好了。”潘莺命春柳几个退下,待无旁人,方道:“你怎能犯下这样的弥天大错!辜负了老爷对你的看重。”
福安哭道:“是被大老爷设下圈套,也怪我太贪恋美色,一时泥潭深陷,难以自拔!现在知道错了。”
潘莺叹口气:“人生在世,孰能无错。你有愧悔之意,亦要有改邪归正之心。”又问:“你从前给二老爷下药,是按时辰来,还是怎地?”
福安回话:“因传言二老爷身体受损,那话儿废了,一度不曾用药,后大老爷不晓怎么想,又命福贵给我传话,一日里一次,不能断续。那时还未搬出府,福贵盯的紧,只能无可奈何照做,自住到这里后,离他们远了,又心底有愧,且二老爷常使唤太平在书房中,也候不到时机,因而下药只是偶尔为之,近数月都不曾再做过。”
潘莺接着道:“因察觉你的懈怠,大老爷才生出永决后患的想法。”福安答是。
她没再多问了,让他退下,默默想着前尘过往,前世后来能怀上巧姐儿,怕也是福安良心不安所致......又略坐了会儿,方站起身走出明间,常嬷嬷守在房前,她问巧姐儿醒了么,道还在睡着,便出了院门,往燕十三的宿房来,才过垂花门,就见他急匆匆迎面而来、要出府去。
燕十三也看见她,放缓步履,过来拱手作揖,问道:“夫人怎在这里?”
潘莺直言不讳:“上趟你讲巧姐儿在你房中遇险,我未曾详问,这些日思来虑去,想问你可看清那要置她死地的歹人是何样貌?”
燕十三道:“那晚天黑雪重,他亦是一身黑袍夺路狂奔,我追在后,无奈他对地型十分熟悉,东拐西弯就不见了。”微顿道:“他肩背两柄铜剑,身手敏捷,非寻常之人。”见潘莺神情有异,遂问:“夫人认得他?”
潘莺摇摇头,他又问:“巧姐儿可好些了?”
她还是摇头,他便宽慰:“夫人勿要着急,我正要去见师兄,他见多识广,法术高明,定有破解同生同死术之法!”
“同生同死术?!”潘莺脸色大变。
燕十三道:“可见那黑袍人法术实在高强,巧姐儿逼得要与他同归于尽。”一错不错盯着她:“夫人还不愿告诉我巧姐儿到底是何来历么?”
潘莺头脑昏昏,并未答他,转身径自往回走了。
常燕熹三更半夜才骑马回府,房里烛光黯淡,火盆还燃着,春寒料峭,脱掉满是寒气的大氅,春柳捧来热水,他洗漱过,方上床进帐,巧姐儿睡在里头,阿莺在外,他俯去搂住她的腰,很炽热地亲了颈子一记。
潘莺没有睡着,往里挪了挪,给他腾地儿,再转过身来,偎进他怀里,伸手摸摸他的面颊,鬓边潮湿。
常燕熹问:“我逼着钱秉义开的方子,巧姐儿好些了没?”
潘莺不忍他失望:“好些了!”他嗓音愉悦:“钱秉义藏了一根百年老红参,稀罕的很,明日我去逼他交出来,给巧姐儿熬水喝。”
“堂堂侯府王孙,怎能做出强匪恶霸的行径来。”
“只要巧姐儿能病愈,什么手段我都能使出来,不晓怎地,我就心疼她。”他把手去轻抚潘莺的肚腹,还平坦坦的,低道:“国舅爷把策谋刺杀皇上都招认了。皇上下旨太后搬离坤宁宫,出城至二十里外的别院和清宫圈管,侍卫把守,不得进出。国舅爷赐毒酒,其他外戚余孽数百人,参余者诛杀,不干者发配烟障之地。”太后一派虽是彻底清算干净,但最凶险的人物也将紧随而至。
潘莺看他紧蹙眉宇凝神沉思,问道:“你这么晚回来,是押送太后去和清宫?”
常燕熹嗯了一声,愈发抱紧她,俯首嗅嗅粉腮腻颈处,沉笑问:“你怎会这么香?抹了什么?”
潘莺被他摩挲的浑身发痒,笑着喘口气:“巧姐儿在呢!”又道:“福安今给我个帖子,是安国府那边递来的,上元节得回那一趟。”
常燕熹自然知道,他和阿莺非去不可,不光是祭祀,还有一桩更重要的事。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作者话:投喂些推荐票,亲们!
第壹玖陆章 朱镇守皇权恩断义绝 潘衍为婚娶费尽口舌
朱镇命停下龙辇,他打算走一段路,墙檐一溜挂十二对彩绘宫灯,光芒昏黄,积雪早已铲扫干净,青石板道湿漉漉的。
近至坤宁宫,放眼望已被锦衣卫围的水泄不通,灯火通明,入耳喧哗。见得他来,迅速排列整齐,行拜礼,太监侍女乌压压跪满,让出中央一条路,他目不斜视,径自迈上踏垛,太监打起锦帘,沉水香味混着暖热炭气直往人面扑,他迈槛而进,太后坐在妆台前,把一只白玉衔翠珠的凤头钗簪进发里。
旁伺候的宫女头也不敢抬,赶紧退下,房内再无杂人,太后站起身,眼神清冷,一错不错的盯着他:“那碗海汤没有毒!从本宫这搜去的鲍鱼海参更没有毒!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见朱镇不言语,怒从心头起,冷笑道:“我当你年纪尚轻、品格单纯,泥人性子,老实木讷,易被拿捏,想来江山社稷迟早要败坏在你的手里。终日为你操不尽的心,却原来是我看走眼!你竟能想出这般歹毒的法子,对付生养你的亲娘,也算罢,但你可记得,幼年时若不是舅爷护你周全,你能登基掌皇权?能好端端站在我面前?”
朱镇嗓音平静:“我泥人性易拿捏,不配掌江山社稷!幼年时舅爷不正是看中这个,才愿护我周全?母后不也是看中这个,才能成全你唐武后之愿?以为我不知晓?九岁那年酷夏,在行宫消暑之时,你放下帘子和舅爷那席话,仿若历历还在昨日,当晚父皇因病驾崩,你以我年幼为由,和舅爷把持朝政七年余,直至束发之年方还政予我。我应众臣谏言外戚不得干政,将舅爷逐出朝堂。你们自此怀恨在心,若不是秦王野心过盛,你们怕不是要和他连手谋策害我。”他微顿,忽然笑了笑:“舅爷已经招认,那日我从翰林院回宫路途中遭歹人行刺,是母后主谋、与他及另几位舅爷合谋之举,俗说虎毒不识儿,母后却是比老虎还残酷无情!”
太后心如明镜,大势已去矣!
她面庞一阵红一阵白,腿脚软的站不住,扶住桌沿稳定身子,半晌才问:“你要把我们怎样?”
朱镇面无表情,锦衣卫隔帘报:“东厂常督主求见!”他道声允!
常燕熹行礼禀道:“奉皇上谕旨,国舅爷饮下鸠酒已亡去,其他外戚余党三百人、重者抄斩,轻者押入大牢,明日即刻起程发配烟障之地。”
他再道:“坤宁宫门前备下马车,将护送太后前往和清宫......太后请吧!”
太后恢复镇定,至少她保住性命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抬手整理发鬓,问道:“我的宫人可随行?”常燕熹回话:“随行!”
她得了话,瞧也不曾瞧朱镇一眼,昂头高傲的率先走出去。
朱镇缓缓站到窗前,今日风狂,吹得宫灯摇摇晃晃,目送她被宫人簇拥到马车前、搀扶而上,被遮挡的掩实,只露出一隅晚霞红的裙袂绣着牡丹花瓣,随着嘎吱嘎吱车轱辘转动,也很快不见了影踪。除去守在门前的侍卫,四围空荡荡的。
他走出坤宁宫,抬眼眺望连绵不断的大殿,歇山顶铺满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颇为刺目,视线都变得绚丽多彩,他索性撩袍蹲身往汉白玉台阶上一坐。撵太监们走开,他们哪敢呢,虽不敢靠前,但可远远站着。
忽觉身旁多了人,却是潘衍,大剌剌往台阶上一坐,也不问问他是否允肯,简直一点都不怕他。
潘衍仰起面庞,感受温煦的阳光爬满一脸,微笑道:“皇上不妨如臣这般!”
朱镇便有样学样,甚微觑双目,能感受到云卷云舒、大燕绕梁、风过树梢、雪化滴檐、潭水春暖的平和之声。他腋下如生风般,整个人似要飞出高高殿顶,去往红尘最闹处。不晓过去多久,他才开了口:“若母后在走时肯看朕一眼,就一眼,朕定会收回谕命,让她仍在坤宁宫......”
潘衍笑道:“幸好她没看皇上这一眼!”
朱镇摇摇头,喟叹道:“你还是不懂......”
潘衍岂会不懂!他什么没经历过呢,却笑了:“不懂的好!难得糊涂!”
朱镇懂他的话意,太后到和清宫后,迎她的将是三尺白绫,十数年的摄政、使她并非一副空架子,除了外戚,朝中帮持她的官儿不在少数,斩草除根,他不得而为之......潘衍说的对,有些事细思极恐,不妨难得糊涂一回罢!
一只团扇大的蝴蝶从眼前翩跹飞远,他问:“下次朕和你这般惬意又在何时?”
潘衍笑而不答,谁不心知肚明呢,有些话不说像已说了,有些话不说是不行的,他道:“禀皇上,臣就要娶妻了!”
朱镇“哦”一声:“非常之时,你还有闲心娶妻?待天下稳定后再娶不迟!”
说的没错,太后一党连根拔除,远在藩地的秦王势必坐不住,更大的凶险在后面。
潘衍才不哩:“愈是这时愈要娶妻,免得我哪天早死了,还没尝过滋味。”岂不是和从前当太监时没区别,那他真是白瞎了这趟的天赋异禀。
朱镇有些好奇地问:“是哪位府上的?”
潘衍如实回答:“刑部侍郎董大人府上的小姐!”
朱镇想了一遍董靖的脸,有其父必有其女,叹道:“是朕想不通,还是你想不通?”天下美人儿多的是,他也未免太饥不择食了!
潘衍晓得他把错认董福为公主那一段忘的干净,并不提醒,只捡紧要的说:“我家雨笼胡同的宅子还因旧案被官府封着,一直寄住阿姐府上,大丈夫但得娶妻总要自立门户去,我身为庶吉士仍在观政,除米粮官府补济,却没有俸禄,平日人情世故,至今还得倚仗阿姐接济,皇上不晓常督主那脸拉得有多长......”
朱镇说了句公道话:“常督主不是那样小气之人,你错看他了!”
潘衍连连摇头:“皇上是不知其中原由,说来话长.....”
朱镇才懒的听这些,打断道:“你倒底想说什么?”
潘衍就在这等着:“皇上能否借臣五百两银子?我看中一处宅子,风水宝地,有人丁兴旺之象,委实不容错过!”
朱镇脸色不大好看,这俩人是把他当二傻子么!一个接一个的来骗他的钱财!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拍拍沾染的灰尘,大步下台阶去。
潘衍哪能容他躲避,连忙紧跟着追在其后,嘀嘀咕咕,咕咕嘀嘀没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