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五百两,五百两皇上也拿不出?”
“拿不出!”
“皇上是为臣古往今来所见之最贫寒的.......”
"滚!"
两道身影渐远在日阳地里,满城的柳条儿抽了绿。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壹玖柒章 燕十三听兄说旧闻 潘二郎喂妹评美人
燕十三来到镜子铺,伙计呶呶嘴,他会意,从过道穿过去,直达后院,有三间卧房,一间厨房,有个婆子蹲在井边洗衣裳,看见他,满眼警惕:“这位爷要找谁?”
燕十三道:“我的师兄燕赤北可在此处?”
那婆子松口气,用沾满泡沫的手指向最北一间,又道:“你来的正恰当!炉上炖的药已有半个时辰,我走不开,你拿个碗倒了,端进房给燕大侠喝下!”
燕十三想问师兄怎么了,见她说完便低头忙着,只得往厨房拿了一个碗,回到廊下,药罐子咕嘟咕嘟作响,他提起斟了浓浓半碗,那苦儿直往鼻底钻,端着掀帘进房,不由吃了一惊。桌上摆着铜盆,里有半盆血水,棉巾乱扔着,浸透殷红,他心知不妙,走到床前撩起帐,但见师兄裸着上身,斜肩至腰处裹满纱布,两条腿亦鲜血淋漓,听到动静,勉力睁开双眼,见是他,不喜反忧。
燕十三喂他饮尽药汤,又去斟茶解嘴里苦味,再搬来椅子坐床沿,关切地问:“师兄怎伤的这般严重?是何方大妖?”
燕赤北脸色雪白,说话的力气尚无,等有半晌,才慢慢道:“非是妖类,却比妖更狠毒!七年前先帝驾崩,太子尚幼,秦王率兵进京,皆以为他要挟天子摄政,哪想却交权与太后及其外戚,先帝大葬后即离京回藩。”他说的很累,歇一会接着道:“哪想他走后,来了十数黑袍道人在京城大开杀戒,手法残忍,有的砍成数段,有的趁活剥皮,有的挖心拽肠,尸首满地,血流成河,实在惨不忍睹,待城中所有术士杀的精光,一个不留后,他们方才离开,从此再不闻行踪。”他神情显得痛苦:“你的数名师叔皆死在杀戮中。而官府按兵不动,视若无睹。自那次后,我们受到重创,无力回天,天下妖魔振兴、百鬼夜行,民众苦不堪言。近两年我们才刚有生气,他们,他们又来了!”
燕十三偷听师爷闲聊过那场大祸,皆面色凝重多哀凄,竟没想到这般惨烈,燕赤北看着他道:“你道法尚浅,绝非他们的对手,现出城还来得及,快离开这事非之地,保命要紧!”
燕十三原想找师兄救治巧姐儿,哪曾想听到这桩秘闻,怪道擅施幻术的曾子让他一起出京躲避......他问燕赤北:“师兄受伤是因黑袍道人而起么?”
燕赤北阖目点头:“昨夜竟然偶遇,幸得只有一人,拼尽气力将他杀死,却也身受重伤。但势必会引来他们的报复,杀戮随时开始,你快出京去!”
燕十三问:“师兄不走么?”燕赤北默了默:“我伤势过重,难以成行,生死由命,你勿要管我。”
燕十三道:“我不能走,身为降妖术士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岂有遇敌畏难逃窜之说,实在有辱师门,谓为大耻。”
燕赤北不晓师弟竟说出此番话来,静静盯他片刻,方知他意志坚决,不由地另眼相看,思忖后道:“你既然不肯逃命,就去将那死去的黑袍道掩埋起来,免得被他们找见。”说了所藏之地,又择选自己的法器送他。因说太多话耗尽精神,终是体力不支地躺下睡了。
燕十三等他困熟,方背起装满法器的包袱离开,此处暂不详叙。
且说转眼便是中元节,潘莺一早起来梳妆打扮,潘衍过来问安,拉了把椅儿坐下,打量她随意问:“这是要往哪去?”
潘莺来到桌前吃早饭,回话道:“常家的规矩,中元节祭宗祠,用过饭后,便随二爷回安国府一趟。”她想起什么,放下筷箸,去里间拿来一张银票递给他:“你将要婚配娶妻,还与我们挤在一起,恐要遭人耻笑,还是自力门户得当,你拿去购置房舍,若银两不够再和我说。待房舍好后,里面家俱陈设一应由我来采办。”
潘衍接过见是张五百两的银票,微笑问:“阿姐哪来这么多钱?”
潘莺道:“除去平日里吃穿用度,二爷的俸禄攒了些、绣楼赚了些。”
潘衍心底有股暖意流淌,在世间能被人关怀和着想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美好啊!他把银票还给她:“无需这么多银子,给我二百两足够!”
“二百两能买什么宅子?”潘莺以为他自尊心使然,说道:“你毋庸顾忌二爷,这也是他的意思。”
潘衍愉悦道:“我从皇帝那讹来五百两,足够购置宅子,阿姐再给我这二百两,我自会采办家俱陈设,不用你多费心。”
潘莺微怔,忽然噗嗤笑出声来:“二爷当初买宅子问皇帝讹的钱,你又来这一出,要气煞了!”说着话,接过五百两,换张两百两的银票给他。
“这在皇帝眼里不过九牛一毛!”潘衍折起拢进袖管,又问:“婚期可定好了?”
潘莺点头:“财礼已让章婆子送到董府,婚期定在三月三,是个黄道吉日,董家人亦无异议。”
“甚好!”潘衍觉得再完美不过。这时帘子簇响,巧姐儿跑进来,听到一半,偏头问他:“哥哥要娶嫂嫂了么?”
“是啊!”潘衍捏捏她的小胳膊:“怎几日不见?又瘦削许多?有没有乖乖吃饭?”他起身去洗净手,撩袍坐桌前,拿起一颗煮鸡蛋剥壳。
潘莺喂巧姐儿吃鸡汤面条子,见她撇过脸去不吃,叹气道:“精神好些了,但不肯吃饭,逼着多吃两口就吐。”
巧姐儿则问:“哥哥,嫂嫂有阿姐漂亮么?”
潘衍掰块蛋白趁势喂她嘴里:“天地之别!”
巧姐儿小眉头皱起:“嫂嫂有阿姐手巧么?”
潘衍喂她蛋黄:“牛郎织女之分!”
巧姐儿又问:“嫂嫂有阿姐心肠好么?”
潘衍再喂她一勺菜粥:“差了十万八千里!”
巧姐儿嚼着菜粥不明白:“那哥哥为啥还要娶她呢?”
潘衍手微顿,笑了笑:“这世间阿姐独此一个,旁的皆是嫂嫂这般的庸脂俗粉,娶谁还不都一样。”
潘莺抿嘴直笑:“口无遮拦,小心日后现世报!”
常燕熹走进房,恰听到潘衍最后一句,暗忖还挺会溜须拍马,怪道皇帝如今被他骗的团团转......
“老爷来啦!”巧姐儿见到他,饭也不吃了,滑下绣凳跑过来,拉他的手。
潘莺也起身问:“要走了么?”
常燕熹低嗯一声,细看她道:“嘴唇稍抹红些!”不能让常元敬他们瞧出端倪来。
潘莺去妆台前点了胭脂,又给他看:“这样可以么?”
“偏艳丽了!”常燕熹用指腹轻擦过她的唇瓣,果然浅淡些。
潘衍看着这幕快吐了,一个性子粗犷、不拘小节的武将,在这里为了妇人嘴上的口脂浓了淡了的建议,笑掉人的大牙。
但那妇人偏还信了。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
他莫名的还有些羡慕。
第壹玖捌章 潘莺首赴宗祠祭祀 肖氏畅谈显露端倪
宗祠在安国府南边一处院落里,潘莺前世为妾,从未踏足过此处,今生倒底大不同了,蒋氏见到她,颇亲热的寒暄,又把祭祀时的礼仪详细讲了,且笑道:“你初次记不住不打紧,紧跟着我,我做什么你照做就好。”
潘莺淡笑着点头,和她并肩而行,快至祠堂时,已能见院门前乌压压一片,皆是常氏一族的近亲远戚、男女老少有近百人之多,见她俩来,恭敬地让开条道,常元敬和常燕熹同族中长者站在最前,她们到后,方推开院门,迈槛而入,但见青砖铺路,松柏数株,不敌一树腊梅香。院央设有铜鼎、供插香烛,红抱廊柱刻有鎏金对联,扇门之上悬金匾,写着“常氏宗祠”四个大字。檐梁拱斗绘蓝底彩画,重新修葺过,色泽分外鲜艳。
廊上有僧道、鼓手、细乐,常元敬常燕熹随长者先进,蒋氏等跟后,潘莺观内锦幔数挂。屏幛一张,正面居中是祖宗遗像,皆坐大椅,庄严肃穆。面前摆着供案,上搁金壶,金盏、金烛台、十几摆放三牲祭品的金盘,众人各占其位,渐鸦雀无声,祭乐先起,跪拜,悼念、点烛、燃香,奠酒,烧箔,再依次退下,后者继上,重复礼节,有条不紊。祠堂内外青烟渺渺,火光烁烁,眼色朦胧,此情此景,在高门大户中也甚为罕见。
待祭祀完毕,男人和女眷各分两路,男人皆去花厅吃筵闲话,女眷则到内堂安坐,也摆有桌席,搭了戏台,备上倌儿等唱戏,亲戚围坐,竟不够两桌,蒋氏叹道,这些年来平国府人丁渐稀,看着不甚凄凉,各房何必再分尊卑,命丫鬟去把姨娘们都唤来,一起同乐。此举颇受在坐众人称赞,皆道她贤良宽厚,不肖半刻功夫,陆陆续续进房来见,再叙礼入座。蒋氏先点了《长生殿》,再让潘莺点,潘莺点《十世锦》,那些亲戚没见过她,一直有意无意地窥来悄打量,竟觉风情万种、妩媚异常,蒋氏与她不能相比。
今是上元节,四处吊满各色花灯,常瓒等孩童拎着兔子灯跑进跑出,甚是欢腾不休。
潘莺环顾四围,问蒋氏怎地不见肖姨娘,蒋氏压低喉咙道:“她肚腹伟硕,行动不便,这里又太过吵闹,还是让她清静些罢!”
潘莺深解其意,常二爷外喧不能人道,肖姨娘却身怀六甲,住处与安国府一门之隔,常府规矩多,后宅男仆禁入,是而有嫌者只能常元敬,这深宅后院违悖人伦、糟风烂月之若传扬出去,不仅为民众耻笑,怕也落入言官口实,而致颜面扫地。是而不让她出来见人。
潘莺便问:“我来时想去见她一面,守园的婆子只说搬走了,她现宿在何处?”
蒋氏道:“安排她宿在桂香院,离我也近,若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也能早知晓。”又添了一句:“她倒底是我姨妹,虽对我不义,我却不能不仁。”说这话时她端盏吃茶,烫的舌尖生疼,蹙起眉不悦,却又很快掩饰过去了。
一折戏曲终,几位远亲近前告辞,她们来拜祭别有居心,只因家中拮据,想着蒋氏能接济些。蒋氏心知肚明,每年重复的花样经,早早就备下礼钱,论周全这方面她没得说。
潘莺趁她们说笑之际,下席带着春柳往外走,出了院子,走过夹巷,拐往林中漫道,越走越偏僻,杳无声息,春柳想问夫人这是去哪儿,怎就熟门熟路的,但见她自顾闷头前行,便闭嘴跟随,又走一射之地,终于望见一处玲珑小院,红墙乌门,阖得严实。
潘莺顿步,神情复杂难辩,这里是桂香院,前世里常燕熹被打入诏狱后,她惊觉有孕,蒋氏知后,安排她住进此处,最后的时光在此处,死也在此处。
她蓦得神情微变,这是晌午,阳光正好,偏小院上方:沉沉接天暗,森森罩地阴,飒飒冷见起,凛凛愁雾漫,日光全无影,血色笼黄昏,惊见林翠鸟,不遇善心人。
她心知内有蹊跷,思忖着略站了站,方走近院门前,春柳上前叩钹,许久后才有个婆子嘎吱拉开一条门缝,看着她们颇警惕:“有何事呢?”
春柳瞅那婆子眼生,先回道:“这是平国府夫人。”婆子上下打量她俩,脚足就是不动,潘莺冷声问:“大夫人说肖姨娘宿在桂香院,我才特意来见她。你还不去禀报,要待何时?”
那婆子听说大夫人,才转身进房去,稍顷,她回来说:“姨娘身子懒怠睡下了。夫人日后再来吧!”潘莺让她去回话:“若是不肯见,我拉二爷来,你还能不见?”不多时,婆子复返道:“姨娘请夫人进来坐。”遂把外门大开。
潘莺迈槛而入,这院里种了数棵桂树,老皮皴裂,枝桠光秃,阳光照不进这里,阴森森难有光亮。隔墙有奏乐唱戏之声隐约传来,果然离蒋氏的正房不远。两个丫鬟站在廊上,见她走近,忙打起帘子,肖姨娘迎过来,发髻微乱,眼皮浮肿,微笑着福身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