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贰壹零章 常嬷嬷听命送礼物 肖姨娘暗声闻祸息
接上文。
潘莺醒来时,天已大亮,枕上闻鸟声,唤起半窗红日。
常燕熹已上早朝去,昨晚俩人没忍住,他旷了许久,自是火热,她呢也是奇怪,更为情动,撒娇扮痴紧缠不放,弄将许久才没了动静。是而浑身软懒,恹恹的不想动,巧姐儿则蹲在床边逗狸花猫玩,狸花猫仰翻起肚皮,舒服自在的任她挠痒痒。
夏荷听到动静,捧了热水进来伺候,潘莺想起什么问:“常嬷嬷去了么?”夏荷回话:“去了!”
常嬷嬷坐在明间里等着,丫鬟金儿探头道:“姨娘请你去哩!”她连忙站起扯扯衣襟,拎着个布兜子进了房,肖氏坐在桌前吃燕窝粥,但见她眉骨突出,眸光无神,两腮凹陷,嘴唇鲜红,身段似轻柳,唯腹胀如鼓。常嬷嬷暗自吃惊,先请了安,忍不住问:“姨娘怎地愈见消瘦了?”
肖姨娘让金儿搬来椅子给她坐,听得问。打个呵欠说:“我也不晓怎么了,不过只要孩儿不瘦就好!”又道:“你今日来有事么?”
常嬷嬷解开布兜子,里面是各样锦绸小衣小裤,虎头鞋虎头帽,还有缀小金铃的小镯子,金锁片等,她笑道:“上回夫人和姨娘相谈甚欢,夫人如今开着绣楼,做针黹刺绣活计,想姨娘大抵没多少日就生了,遂精心准备这些小物,还请姨娘收下,也是夫人的一番心意。”
肖氏面上难掩羡慕:“二爷倒允夫人抛头露面!实属难得。这京中的妇人没谁及她自由自在。”拿起一件细看,笑赞:“真是好手艺!”
常嬷嬷盯着她手腕晃荡的血玉镯子:“姨娘这镯子倒是一件稀罕物!”
“是呀!”肖氏道:“说来奇怪,我脱了不戴,就腹痛如绞,戴着就没事,这是我和孩儿的护身符!”又看她一眼:“怎地,你这样的神色?”
常嬷嬷勉力笑道:“无事,我就是好奇而已!”肖氏觉她有事瞒着,追问两句,只是支支吾吾,越发疑窦暗生。
又说了会话儿,常嬷嬷起身告辞,给金儿使个眼色,金儿道我送送妈妈吧,肖氏低嗯一声,仍旧看绣物,任由她俩一前一后出去。
常嬷嬷也不走远,就站在廊上,原来金儿是她女儿,今年十六岁,打算着下半年寻个婆家就嫁了。金儿压低嗓音抱怨:“这里不能待,就我和个粗使婆子,也不让出院门,一日三顿饭都是厨房送进来,我可闷坏了,冷冷清清无人说话。”常嬷嬷问:“肖姨娘也不出去走走?”
金儿摇头:“安国府大夫人说姨娘生的日子还有一月余,待在房里安心养着,勿要四处乱跑,否则动了胎气可怎办!”
“肖姨娘这话也听?”常嬷嬷见她点头:“越是临近生时越要走动,到时才有力气。她怎瘦成那样?平日里吃的可好?”
金儿道:“吃上确实没亏待!不晓怎就越来越瘦!”又说:“妈妈跟夫人讲一声,放我早点出去吧!”
常嬷嬷斜眼睃见帘子微微晃动,想想问:“我看姨娘腕间的血玉镯子,是谁给她的?”
金儿回话:“是安国府大夫人给的,妈妈问这作甚?”
常嬷嬷道:“你没听说过两年前那一桩血玉镯案子么?”
金儿摇头:“在这后宅深院中,哪里能听得!妈妈不妨说给我听!”
常嬷嬷道:“也是!我跟在二爷和夫人跟前方知晓其中首尾。”她把术士燕十三怎地察觉玉铺掌柜有疑,夫人去龚家寻了同样戴血玉镯保胎的高氏,又怎地设计套路那掌柜,燕十三月夜追踪寻到血玉真相,且救下吞玉少年。后官府怎样出动缴了那处妖人老巢,交待的明明白白。
金儿唬的魂飞魄散,追问:“那高氏后来怎样?”
常嬷嬷道:“还能怎样,没了血玉镯,高氏孩子也没了,幸亏发现的早,否则待得生时,那就是一尸两命,谁也甭想活了!”
金儿嗓音打颤,用手指指房内:“姨娘那镯子.....”
常嬷嬷道:“姨娘和大夫人是表姊妹,想必不会有那害人之心。”微顿:“这事儿也难说,那些和大老爷有瓜葛的丫鬟媳妇,后有哪个有好下场的!”又自言自语:“血玉镯案子大老爷是知晓的,姨娘日日带着,他也没个警醒?想不通哩!”
金儿想起什么:“大夫人提点过,这血玉镯是大老爷送她的传家之物,十分昂贵,现私心给了姨娘,让她大老爷来时勿要戴,免得怪她自作主张。不过大老爷已许久不曾来过了!”
“哦!怪不得!”常嬷嬷嘱咐她:“你休要鹦鹉学舌学给姨娘听!我们人微言轻,不趟这滩子浑水,我回去同夫人说说,求她让你尽快着些出府吧!”又交待两句,也不要她送,径自走了,回府后,来给潘莺禀报,阳光透过柳条儿叶片洒进窗牖内,悉悉索索的,内里说话声也断断续续:“都照着夫人的话说了......姨娘在帘后听着呢......我让金儿不要多话......”后面怎样就听不清了。
金儿提着灯笼守在大老爷书房前,已有一个时辰,现时春至夏时,明月如霜,风吹蝉鸣,四围薄雾渐生,忽就听轿子嘎吱嘎吱由远而近,终是在她面前停下,福贵打起帘,常元敬穿着官服现了身,一眼就见到她,肃着脸问:“你在这里干什么?”金儿壮着胆回话:“今儿是肖姨娘的生日,特别备了酒菜,说请大老爷看在孩儿面上,过去一趟陪陪她吧!”
月光照的常元敬面色青白,他问:“肖姨娘何时生?”金儿道:“郎中说一两个月间的事儿。”
他想了想:“你先回话,我换身衣裳就过去。”旋而擦身而过,进到书房,脱了官服,摘去冠帽,福贵打来水伺候他洗漱,再换上家常衣服,带上巾帻,坐在桌前看来帖,福贵递来茶,一面问:“真要去肖姨娘那处么?夫人还等着老爷吃晚饭哩!”
常元敬冷笑道:“我不去,她难道就不吃饭?如今愈发管的宽泛,我岂是她能管的住的?给点脸就想上墙,这就是妇人!”他原是敷衍金儿的,此时把帖子往桌案重重一摔,站起身就往外走,福贵连忙提灯在侧跟着,穿堂过园,径直朝肖姨娘的院房来,金儿开门半扇等候在那,连忙将门大开,匆匆去禀报:“大老爷来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贰壹壹章 常元敬怒打发妻 肖姨娘错付痴心
常元敬一脚踢开院门,他本就是青白皮,此时面容犹显狰狞,几个丫鬟在廊上站着,见来者不善,急忙打帘并通传:“大老爷回来了!”
蒋氏正打算吃晚饭,刚拿起筷箸,听得禀不由微怔,想他往了肖姨娘处,怎地这般快就回?连忙起身去迎,却见他怒冲冲的直冲而来,才要开口问,已被一脚踹翻在地,又狠狠地连补几脚,听得骂道:“你这个贱人,素日里在府中作威作福、使尽恶毒手段,我睁只眼闭只眼不予计较,你竟然得寸进尺,把血玉镯子给了肖氏,你胆敢残害我的子嗣。我今非要打死你不可。”蹲身一手揪住她的发髻,一手握拳砸了几下,丫鬟婆子惊呆了,不敢拦阻,皆跪下求情。
蒋氏猝不及防,被一脚脚踹在腰腹之上,疼痛难忍,忽得头皮发紧,拳头没轻没重地抡在面孔,只觉面颊热胀,鼻子发酸,有黏稠湿血淌下,她此时无做它想,和常元敬夫妻数年,虽感情转淡,但还不至大打出手,如今拳脚不见留情,又当着下人面,真是又羞又恼又屈辱,颜面无存,日后还怎地端主母架子训诫她们,一时恨不能死了算了。又听常元敬朝丫鬟叫嚣:“还不快去把我的马鞭取来,我要抽死这毒妇!”丫鬟婆子战战兢兢不敢动。
蒋氏忍痛嘶声道:“就是死刑犯砍头前也要容他辩两句,你听我说完,是杀是剐再随便你!”又喝令其他人退下。
常元敬也打累了,起身不解气地再踢她一脚,拉了把官帽椅坐下,冷笑着:“你说,我倒要听听你怎么辩?”
蒋氏半跌坐着,流泪道:“我们夫妻好歹一场,这数十年,我孝敬长辈,抚爱下辈,替老爷尽心尽力打理后宅,不敢有一日怠慢,好助您专心朝堂,再无后顾之忧。我无功劳也有苦劳,看再这个份上,您今日下手也该留些情面!”
常元敬不耐烦道:“你说这些无用!我且问你,明知那血玉镯子带了一尸两命,你怎还要害肖氏?”
蒋氏吐掉一颗打落的牙齿,满嘴血腥,哽咽了一声:“ 肖氏那胎本就保不住的,你若不信,可去问常来替她诊脉的江太医。”
常元敬阴恻恻地:“你这话骗得谁,也骗不过我!”
蒋氏接着道:“你不信算罢!我若真是那嫉妒之妇,你怎娶的薛姨娘梅姨娘,她二人又怎能安然诞下常楚常云,我又何苦现在来毒杀肖姨娘母子,更况她还是我的表妹!”
“是啊!我也想不通!”常元敬道:“我等着你辩!”
蒋氏道:“肖姨娘怀有老爷的子嗣,二爷至今不肯认下,他那身骨坏了,朝堂上下皆知,若此事传扬出去......纸包不住火,这事总归是要传扬出去的,老爷你的颜面又何存?罔顾伦理,违背人情,欺霸堂弟官妾,二爷性子不似从前,纵他再不喜肖姨娘,夺妾之辱你当他不心怀怨恨?还有那些同朝的官员,相熟的表面不显,心底还不晓怎地将你耻笑,疏淡的则要借此大做文章,毁你清誉,断你名声,更有言官按吾朝律法参你又该如何,我犹记自家哥哥和婶婶的丑事,后被杖责发配烟瘴之地,若二爷和言官合力诤谏,老爷还能独善其身么?”
常元敬冷道:“休拿我和你哥哥相提并论!我是怎样位高权重的人物,料朝堂这些官儿不敢放肆!”心底却松动不少,当初花前月下,美色当头,一时迷去心性,如今再想,确实欠缺考虑!
蒋氏继续说:“你可以堵住官儿的口,堵的住皇帝的口么?堵的住这天下百姓的口么,我们常府沦为茶余饭后的笑话,你让瓒哥儿日后怎么在外行走?”她用帕子擦拭鼻血:“待得肖姨娘把孩子生下,二爷又不能人道,皇帝若是较真起来,当众滴血认亲,老爷你的脸面要往哪里搁!”
常元敬哼了一声:“你以为小皇帝还能手握大柄几日!”算算日子,心底也未定,肖氏近月就要生,常燕熹与他阳奉阴违,已倒下小皇帝,还有龚如清、潘衍等,扳倒太后速度之快,虽无可畏惧,却也不能掉以轻心。若因这事将他刁难甚降下罪来,也是有理有据......万不可因小失大!再看向蒋氏,暗忖她却是一心为我好,倒底结发之妻,不比娇妾艳婢只顾眼前争宠,眼界要宽远许多,遂过来欲要扶她,且问:“哪里伤了?我看看,若是严重,这就请太医来!”
蒋氏知他服了软,只用袖笼遮住脸道:“我此时狼狈不堪,不想让老爷看见,你现去姨娘处歇着吧!”
常元敬不过客套两句,见她这般何乐不为,转身才走到帘前,听她在背后问:“那血玉镯子,我明儿去问肖姨娘要回么?”
他沉着嗓道:“罢了!由着她吧!”掀开帘,见丫鬟杏儿立在窗寮前,未搭理,头也不回地去了。
杏儿进房来搀扶蒋氏,蒋氏让她拿来菱花镜子,但见镜中自己,玉簪半坠未坠,发髻半散未散,颊腮乌青高肿,鼻血一滩红渍,撩起袖管,玉白胳臂亦是块块青斑,那身上更是疼一阵痛一阵,她想想此生半生,今日遭此劫难,不由嗓眼腥甜,呕出一口血来,顿时眼泪奔流,大放悲声。
这厢不多表,且说肖姨娘坐在矮榻上发呆,跟个泥塑似的,一直候到夜深人静,听得帘外有窸窣脚步声,这才眼光大亮,金儿领着杏儿进来,肖姨娘迫不及待问:“大老爷怎么说?”
这杏儿原是肖姨娘从娘家带来的,因为机灵聪颖嘴也甜,被蒋氏讨到她身边去伺候,虽然数年过去,却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她废话不多,直接道:“大老爷回房就把夫人结结实实打了一顿,后首俩人这般那般的说了话,大老爷明显服了软,后就走了。我在窗寮边听夫人问可要收回姨娘戴在腕上的血玉镯子,大老爷说不必,由着姨娘戴吧!”讲完急着要走,怕被蒋氏发现,金儿便送她出去。
肖姨娘心如刀绞,看着深浓夜色里,酱红灯笼被凉风吹得摇摆不定,她,终还是错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