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元敬眼皮子直跳,有种不祥的预感,他问:“来的就他们几人么?”福贵回话:“不止,二老爷带来东厂数十锦衣卫,浩浩荡荡的。”
常元敬神情瞬间肃穆,压低声朝蒋氏道:“今日怕有变故,你召集女眷们聚一起互相好有个照应。”蒋氏听得拽紧瓒哥儿,满面皆是惊惧。
常元敬不再多话,起身大步往书房去,远远便望乌压压一片,再近前听得人声鼎沸,足靴乱响,守在门处的锦衣卫见得他来,持刀厉喝:“来者何人!”福贵拱手作揖道:“来的是这府中大老爷!”仍旧拦住不放,由另一锦衣卫进去通传,稍顷功夫出来,命他可入内。
“一群拿着鸡毛当令箭的鼠辈!” 常元敬骂道,虎着脸走进门,见得院内常燕熹等几搬出椅子坐着说话,书房门窗大开,里头皆是恍恍人影,遂到常燕熹面前,劈头盖脸地责问:“二弟你要做什么?此处不只是我的国公府,亦是你的!”
常燕熹语气平静:“我确是什么也不知,只是奉命行事!”
常元敬追问:“你是奉谁的命?”
“奉皇上的手谕!”龚如清插话进来,站起卷展手中圣旨,冷冷道:“常元敬,还不快跪下接旨!”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贰壹陆章 常元敬受陷入诏狱 潘娘子得逞忆前由
接上文。常元敬只得撩袍跪伏于地,听龚如清宣旨:“常元敬背君上,伙阉奴,党同伐异,合谋使坏,私通秦王,意欲造反。辜负圣恩,此来查抄房屋,寻叛乱之证。钦此。”
常燕熹命一众锦衣卫:“分头按房查抄,不放过任何一处。”锦衣卫们领命而去。
常元敬扫过他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寻不出叛乱之证,我看你们又当如何自处!”
也无人理他,几人复坐下等待,半刻后陆陆续续有人来禀:“后宅没有查出什么!”
“库楼什么也没有!”
“厢房耳房皆是家俱摆设,不见私物!”
常元敬冷笑,面色倨傲,他为人做事最是谨慎小心,凡所接密信看过皆火烛焚毁,岂会容留一丝痕迹。
一锦衣卫匆匆奔来,拱手作揖道:“在书房暗格之处查出龙袍一件,冕旒冠一顶,翼善冠一顶,镶龙纹大带革带一副,玉玺一枚。”
随后跟来者手捧各物,给龚如清等轮流查验,龚如清细看玉玺,再朝常元敬语气发冷道:“你之狼子野心尽显于此,还有甚话说!”抬手将玉玺丢他脚前。常元敬已是脸色大变,捡起玉玺但见刻有“皇帝之玺”四个大字。顿时眼前发黑,头脑哄哄乱响,浑身打颤,手足冰凉,厉声道:“老臣冤枉,这些非我之物!”
潘衍笑问:“在你书房暗格中发现,不是你之物,难道是我的不成?”
丁玠亦火上浇油:“常阁老,沙公公都如实交待了,你又何必死鸭子嘴硬!”
常元敬忽然明白了,不由大叫:“你们天大的胆子,竟敢合谋陷害朝廷重臣,谁给你们的狗胆!”
龚如清淡道:“这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自个的书房,有侍从严密把守,我们若想害你,也要能进得来!”
常元敬老谋深算之辈,转瞬便想到了肖姨娘,他瞪向常燕熹,见他沉默不语,仅双臂环抱,背阳而站,光线洒在他的肩膀,面庞隐在荫地里,看不清表情。他又惊又怒,咬牙切齿骂道:“常二,我们乃有血亲的兄弟,我往日待你不薄,你为何指使肖姨娘陷我不义,要害我性命!”他玩弄那么多的妇人,弃之如敝履,此次倒栽在妇人手中,也可谓:平生不做皱眉事,世上应无切齿人。
常燕熹嗓音低沉,即近又远:“你自己闯下的祸自己不晓么!”
龚如清道:“常元敬私藏禁物,里通叛国证据确凿,狼子野心昭显,无可申辩。把他拿下,带回诏狱候审。”锦衣卫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剥去他一身官服,上枷锁镣,拖拽离去。龚如清又下命:“其他人等原地看守,家资封锁,不得擅挪,是否查抄登册,需待复旨后由皇帝定守。”
这边不再详表,且说肖姨娘呆呆站在院央,她听得一墙之隔那边,高呼惊喊声、靴踏足响声,连绵不绝,应是常燕熹带着锦衣卫进府来捉人。这般混乱之时,蒋氏也未曾遣仆子来接她躲避,显然她的生死已无谁惦记,她仰起脸,阳光真好,一条条金灿灿地,须得用手指遮挡,眼前五彩放光,是泪水的泡影。金儿扛着包袱,站在门首向外探望,忙又跑近催促她:“马车来接啦!姨娘走快些吧!”又道:“这里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肖姨娘恍然,金儿说的不错,确实无可留恋!她走出院门,忽然腹中绞痛难忍,额上逼出冷汗,浑身如滚钉板,唉哟一声滑倒在地,顿觉腿间一片黏腻,有什么缓缓流淌出来,伸手往腿间一抹,掌心一片湿红,她还未到生时,血玉镯子前时扔了,这孕胎便不若从前稳当,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可仍然感到十分的悲凉和绝望,觉得自己要死了。
马车上奔来个壮汉,一把抱起鲜血淋漓的她,三五大步就到车前,车夫撩帘,他把她侧卧放倒厢里,金儿吓哭了,他虎声不耐烦:“嚎什么!夫人早交待了,直接送往钱大夫的医馆,定能救她一命!”从袖里掏啊掏,掏出人参须,塞进肖姨娘嘴里。再坐前拉缰甩鞭,大马扬蹄一声嘶。
金儿不敢哭了,手脚并用爬进厢里,还未坐稳,马车已经颠簸着疾行起来。
已是初夏的晚夜,树影筛风,蝉声稀疏,点点萤火绕窗前,常燕熹打马归家已是一更时分,太平提着灯笼照路,常燕熹进房来,意外地见潘莺相迎,脱下外裳笑问:“什么时辰了?怎地还未睡?”潘莺接了衣服挂起,也笑道:“已经睡过一觉,现在精神的很。”俩人相对坐在矮榻上,常燕熹伸手摸她肚腹,关心地问:“还常吐么?”潘莺摇头:“不怎么吐了!”又小声说:“这样瞒着不是办法!我总觉常嬷嬷瞧出些许端倪,她只是不说而已!”
常燕熹道:“随便她们猜测,你佯装不知!马上要变天了,你暂忍一时,过后便太平了!”
潘莺心一紧,应声好,问道:“吃过晚饭没有?”常燕熹道:“未曾!”
她吩咐春柳,叫厨子整治几盘酒菜来,常燕熹摆手道:“何必大费周章,下一碗面条子来吃就好!”春柳领命而去。
潘莺拈了颗糖渍的梅子吃,常燕熹问酸么?他看着嘴里都泛涎水,她玩心起,拈了颗死皮赖脸非要他尝,他拗不过,含在嘴里,愁眉苦脸的,牙都要倒了。
潘莺乐得直捂肚子,常燕熹有些担心:“别把孩儿笑出来了。”想起什么问:“肖姨娘在这么?”
潘莺道:“我想着她离开血玉镯子,或许会和高夫人那样,胎儿难保,况她又值生产在即,只怕更为凶险,便让夏溪把她直接送到钱大夫的医馆,希还来得及救下她的性命!否则送到这里,真是死路一条!”抬眼看向他:“大爷他......”欲言又止。
常燕熹懂她的意思,平静道:“在他的书房暗格里找到了那套禁物,已经下入诏狱,其它人等在府中原地看守,等候发落。”
潘莺有些愣神儿,那龙袍、冕旒冠及翼善冠,镶龙纹大带革带,都是她亲自一点一点缝制的,不曾假借他人之手,她缝制的很熟练,因为前世里做过一回。前世里她帮着常元敬陷害常二爷,这世里她又帮着常二爷陷害常元敬,唯不同的,前世里,是她亲手将这些放进常二爷的书房中,这世里,换肖姨娘去做了。
她从前多愧对常二爷,就有多对此时的常元敬大快于心。
自见过肖姨娘手腕间的血玉镯后,她就在筹谋算计,誓要让常元敬尝尝他曾亲手种下的恶果。
也为前世里枉死的她和巧姐儿报仇了!
“在想什么?”常燕熹问。
潘莺偎进他的怀里,微笑着嗫嚅:“真好!”
常燕熹没答话,只是揽她肩膀的胳臂微微紧了紧!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贰壹柒章 丽娘赠金聊表心意 潘莺玩笑打情骂俏
太平守在廊前,巧姐儿抱着她的狸花猫回房,经过他身畔站住:“哥哥,我的发散了。”她梳的是双丫髻,右侧系发髻的红绳松开,一缕搭在肩上,猫儿用爪子撩着。
太平原有个小妹妹,若还活着,应和巧姐儿年纪相差不厘,他手法熟练的替她盘好再系紧红绳子,巧姐儿笑嘻嘻地回房去了。
一个丫头悄悄来找他:“哥儿,我们姨娘请你去房里一趟。”太平微皱眉,那丫头连忙补道:“姨娘说就两句话!”
他默了默,转身出廊下踏垛,走到西厢房门前,丫头打起帘子,烛火的黄光儿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丽娘坐在桌前,桌面摆着一坛竹叶青,一只八宝鸭,一碗酱焖羊肉,一盘点心。听到脚步声,见他进来,微笑道:“你过来坐,陪我吃两盏。”
太平只拱手作揖,仍站着不动,丽姨娘又问:“你晚饭吃过了?”他点两下头算是回答。
丽娘叹了口气:“可惜了,都是你爱吃的。”又指着点心道:“这是内府玫瑰糖饼,从前爹爹下朝时常会带些宫里的点心,十回有九回就是这个。我吃腻了,爹爹说谢家的煜哥儿百吃不腻.....”不知怎地,她顿了顿:“这是皇帝赏的,你若不介意就吃一个吧!”
他会介意什么!他哪还有介意的资格!太平面无表情的坐下,持筷挟起个摆进碗里,直接用手拿了,递到嘴边咬一口嚼着。长姐晓他欢喜吃这个,曾专门寻来食方子要亲手做给他吃,面一斤,香油四两,白绵糖化水,玫瑰糖里加五仁,再添些薄荷茴香碾末,混一起搅拌成馅,包在面里捏成饼,两面洒满芝麻,放锅里炕熟即可。他那会总嫌阿姐做的没有宫里的好吃,如今想吃也吃不到了,他垂下眼睫,把心事掩藏。吃的速度加快,三两下完了,起身告辞。
丽娘叫住他,倾酒在盏内,笑问:“不吃盏酒走么?再吃一块糖饼吧!”
见太平摆手执意要走,她肃起脸冷笑一声:“你躲我做什么,好像我是只母老虎要吃了你似的。你放心,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讲话,若仍不想听,出去就是!我再不会打扰你!”
她说这样恩断义绝的狠话时,犹带刀锋一抹犀利,想要剖开他的胸膛,看看他的心是否石头制的。
太平踌躇稍顷,终是狠不下心肠一走了之,顿住步,由她讲!
丽娘命丫头去外面守着,四下无人,她才道:“皇帝说,等天下平定之后,便接我回宫。你怎么想呢!”见他没有反应,拿过纸笔,把笔塞进他手里:“你写!”
太平不知该写什么,心乱糟糟的,他放下笔,摇摇头。
丽娘明了了他的意思,说不失望是假的。一咬牙,拿过个沉甸甸的包袱拆开系结,是个樟木绘花小箱,取匙开锁,打开盖子,内里颇深,装的满当,但见明珰宝簪,玉镯金链,祖母绿,猫眼石各种珍宝,还有卷成数卷的银票,封成数封的元宝。她仍就锁上,用锦布包紧系好系带。说道:“你把这个拿去生活!我反正要进宫了,哪还需要用到这些!”
太平身躯微震,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丽娘语气清冷:“都是我在教坊司攒下的,你若嫌脏了你的手,不要也罢!”又道:“我打心底里憎恨皇帝,若不是他下旨查抄谢姜两府,我们岂会受尽苦楚,徒留破败之身,如今沉冤昭雪又如何,亡羊补牢已是晚矣!这样的悲凉心境还怎地在他身边无忧无虑?你应知我性子有多刚烈!能在教坊司苟活着皆是因为你!”
她把盏里的酒一饮而尽,辣的嗓子生疼,哑着声道:“你不是要走么!我话说完了,你走罢!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此生再不见了!”
太平抿唇默然,心底无味杂陈,攥紧拳头站着,直至听见主房那边似有动静,他并未拿箱子,转身出房去。
原来是春柳捧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子回来,说是老爷要吃的,他打帘让她进房,再回首西厢房方向,牖里的烛亮倏得熄灭了,月光洒照在窗纸上,一片青白之色,唯有箫音透出,听的人心都迷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