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头散发的,我原是很讲究的人......”
潘莺扶她坐起,在背后靠个软垫,去妆台取来木梳和镜子,且道:“我替你梳头吧!”遂将木梳插入她的发中,自上至下的慢慢整理通顺。再挽起凤髻,用簪子簪住,也没什么首饰,从自己发中取了一枚蝴蝶镶宝珠的簪子及三枝彩色宫花,皆与她戴了。再扶镜子给她照,勉力劝慰道:“和从前没什么分别!就是瘦了些许!”
岂止瘦了些许!肖姨娘打量镜中的自己,简直瘦成了一把骨头,面色惨白无血色,又像骷髅一样,嗫嚅说:“要是有胭脂,或许好看些。”
潘莺道:“这倒不难,医馆旁边就是胭脂水粉铺子,我让春柳去买盒回来。”遂命春柳快去快回,春柳应着跑了。
肖姨娘接着道:“如今落到这般田地,皆是我违规悖礼,不安于室,耐不住寂寞,才让奸狡好色之徒钻空捡漏,一时没有把持住自己,才会有如今的下场,我又悔又恨,幡然悔悟却为时已晚,世间万物都有因果,我种下的因,无论结什么果,都得由自己来受。”她讲不得长话,会很疲倦,察觉下面汩出一大滩鲜血,顺着腿缝流淌,闭了闭眼,努力平复着喘息。潘莺去端来一盏茶喂她,她吃两口,想起什么问:“安国府怎样了?”
潘莺告诉她,常元敬被下诏狱,那是个能把人变成鬼的去处,家也抄个干净,大夫人蒋氏及女眷子嗣收押刑部候待发落。
肖姨娘听后无忧无喜,只是沉默下来,潘莺也没打扰她,静静地坐着。
不晓过去多久,肖姨娘才小声道:“夫人,我有一事请求你和老爷!”
潘莺点头:“你尽管说来!”
她虽犹豫,终还是道:“这是桩十分丢脸的事儿。我犯下滔天的罪行,令老爷颜面蒙羞,名声扫地,被休离乃咎由自取,如今我快死了,想来死后却无个安身立命的去处,棺柩若运回娘家,他们定会视我为男盗女娼之流,不仅不会好生安葬,丢到乱葬岗也未定。到那时一缕精魄若被狐狸鬼怪摄去,我便再难有往生之日。”说着流泪泣道:“求老爷夫人可怜我,勿要把我的棺柩送走,若能以老爷的妾室安葬,来世定结草衔环以报你们的恩情!”
潘莺眼眶也不由泛红,前世今生她们的命运随波浮沉,游游荡荡,哪有多少容得自己做主的时候!遂道:“放宽心来,此次若不是有你相帮,哪里能这样快地将他打入诏狱,你帮了老爷的大忙,就算他不应,我也会妥善将你安置!”
肖姨娘悬着的心终是落下来!欲要展颜微笑,再说些感激不尽的话儿,一股强烈的疲倦和虚无感直面扑来,她躺下,微微阖目,声如蚊蝇:“我要睡了!”
春柳恰买回来胭脂,潘莺接过,其实已看出肖姨娘不大好,鼻子发酸,挖一指甲胭脂揉开,抹在她的颊腮处,拿镜给她照。
“好看!”肖姨娘没睁开眼,面容祥和。潘莺仍握着她的手呆呆坐着,直至春柳找来钱大夫,方才松开,忽然听见呜哇一声嘶吼,她本能地望去,窗台上不知何时停住着一只乌鸦,拍打着翅膀往天际飞去了。
肖氏是在十日后,得知常燕熹答应她以其妾的身份落葬常氏墓园后,含笑而终的。
她的后事常燕熹寻了宗族中的人去打点,没让潘莺费心操劳。
再且这日,因落了一夜雨,天微亮时,云湿气爽,难得暑意消褪大半,常燕熹亥时上朝去,潘莺也起个大早,昨晚潘衍托太平捎来帖子,说是诏狱里面打点妥当,她可自在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注:我说五一完结,但视情况而定,不会为完结而完结,总要把坑填的圆满才行。所以不用着急。
第贰贰贰章 常燕熹调笑讨要春书 潘娘子入狱试探底细
朝会散,出了大殿,天空积云阴霾,雨丝成迷,飞檐半阁孤悬,琉璃瓦片笼于飘渺朦胧中。
有官员随内宫去了偏室暂且歇息,常燕熹、龚如清及石玠等站在廊前,等着自己官轿抬来。
潘衍被好些人围着搭话,他深受皇帝器重,擅阿谀奉承者便如附骨之疽,却又小心陪笑,只因他的性子捉摸不定,晴瞬转阴,笑里藏刀,并非是个好相处的。
“你这小舅爷前程不可限量!怕是日后权威要在你我之上。”丁玠低声道,他看人一直没出错过。
常燕熹不以为然:“皆是臣子,各守其位,各司其职,面朝皇帝,心怀天下,无有上下高低贵贱之别。”
丁玠看着他笑了笑:“我那本卷册何时还来?有些日子了!”
常燕熹抬高嗓门叫潘衍,潘衍佯装没听见,身畔一个官儿献媚道:“常督主在呼唤潘大人哩!”其他人等亦附和。
潘衍这才心底骂娘地走近他,语气不冷不热:“常督主可有事?”
装什么装!常燕熹微觑眼,问道:“床笫之欢可顺畅了?”
潘衍猝不及防他会问这个,一时本能反应,眼梢嘴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看来不仅成了,还挺乐在其中!
丁玠竖着耳道:“岂是顺畅,简直欢腾了!”
潘衍一个眼神杀来,常燕熹道:“快把书还来!”
丁玠探探头,再显一下存在感:“祖上传家之宝,世间独此一份!若非熟人,概不外借。”可见其珍贵之处。
潘衍敛敛嘴角,清咳一嗓子:“再等几日!”正让董月一页页摹画下来,董月那性子岂会肯,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没谁能逃得出他的手心。
常燕熹忽然攥住他的手腕:“红痣怎没了?”潘衍一甩袖子,他被潘莺戏耍了,当初俩人各揣异心彼此猜忌时,被她以种下情蛊为挟,哪想和董月云雨之乐后即消失不见,他是哑巴有苦说不出.....微怒道:“我嫌丑陋,用刀剜掉了!”
“可憾!可憾!”常燕熹自然知内情,憋着笑,嘴快咧到耳朵根,偏丁玠在那赞叹:“敢于对自己下手的,乃真男子矣!”
潘衍这些日的好心情都被他们搞没了,看到官轿停在汉白玉阶下,头也不回地走入雨中。
龚如清竖耳在旁听的七七八八,猜的七七八八,这些人没有武德,还是远离为妙。
常燕熹乘轿才过午门,锦衣千户曹瑛已在那守候,凑近来嘀咕几句,他面色微沉,不晓在想什么,稍顷命道:“去诏狱!”
轿夫不敢怠慢,调转方向,嘎吱嘎吱走进了烟雨凄迷深处。
潘莺下轿,由太平陪着抵达北镇抚司,太平将潘衍手谕递给守门卫,守门卫看后让他们稍等片刻,自去禀报,不多时,过来一个带刀锦衣卫,自称姓薛名远,由他带领进去。一路通行无阻,过了三重门,明明天泛青渐大亮,但此地仍如三更时分,阴暗潮闷,薛远问狱吏要了一盏灯笼,原是照明脚下,却也让潘莺看清牢笼中的不堪。一条一人宽的过道,两侧皆监房,监房低矮仄逼,黯淡无光,受过大刑的罪臣,披头散发,带着铁桎镣铐,或趴或卧或躺或坐,或呻吟不绝,或哭闹怒骂,大多沉默不语。
这里血气杂着腥臭味在鼻息间萦绕不去,潘莺强抑住作呕的感觉,紧跟着走到监牢的尽头,路过刑室,里头惨叫哀嚎声甚是尖厉,恰一千户擦着手从里走出,两厢遇上,都是怔了怔。薛远连忙拱手作揖,潘莺听他称呼他曹千户。
“她是谁?来这里作甚?”曹千户皱着眉宇,直截了当地问。
薛远把潘衍的手谕递他查看,一面禀报:“她是潘大人阿姐,是常督主的夫人。”
曹千户把手谕递还他,若有所思地盯了潘莺几眼,没有为难,只提醒道:“此乃审讯罪臣重地,切记长话短说,不可多待。”语毕就走了。
薛远继续带路,领她进了一间陋室,其实也是牢房,只不过洒扫干净,摆了桌案椅凳,墙壁嵌着一扇小窗,光线清幽,有风透进,驱赶臭味,已是这里难得的地方。
不多时,潘莺听得窸窣镣铐响,抬眼便见常元敬被两狱卒挟扶进来,他养尊处优惯了,哪受过这等折磨,不过数日,已是满头银发,面容凹陷,气色灰败,再观他身上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哪还有往昔飞扬跋扈的模样,若是不识他,单就这样的看,不过是个寻常至极的老者。
常元敬见是她亦怔住,这个堂弟媳妇初嫁后,因同府住,倒见过些许次,说没起过歪念那是假的,她和府中的女人大不同,兴许是在外见过世面的缘故,姿色又妩媚,举手投足,眉眼颦笑饶是风情,且听过她和堂弟床笫春声,挠得人心火烧,他也试着勾搭过,未得逞,再想行动时,她偏就随堂弟搬出府去,自此再无机会,否则,哪里还有肖姨娘什么事儿。
他不知她来的用意,龇牙咧嘴地坐下,被刑处甚是痛楚,吸口空气,是凉而微鲜的,他先说:“我想吃盏茶。”
潘莺给太平个眼色,太平持壶倒茶,递到他手边,然后和狱卒退到门外。
潘莺开门见山:“肖氏没了,你的孩子也死了。”常元敬吃茶的手微顿,竟面露悦色:“报应!那贱人害我至此,死不足惜!”
潘莺看着他脸上残忍的笑意:“孩子呢?”
他道:“我不缺子嗣,多一个少一个有甚区别!”
潘莺摇头,神情发冷:“你真是无耻至极!”
常元敬薄蔑道:“成王败寇,自古定律!若我在外,这里押的是常燕熹,你又何敢这样造次!”
潘莺懒于他纠缠,正色道:“肖姨娘所戴血玉镯子乃黑袍道人用冤尸吞玉所制,因是邪物,会至母胎俱损,又因肖氏为二爷的妾,整个平国府将不得善终!一年前,玉器铺子及黑袍道人制玉的道观皆被官府查获,数堆坟场被挖掘,所有玉石俱焚,不曾流与市一枚。敢问你的血玉镯子从何而来?”
常元敬道:“你怎知我这血玉镯就是害人的?给肖氏戴是看得起她,要怪就怪她自己命薄,撑不起这份福运!”
潘莺冷笑道:“你大抵不知我的来历!我乃燕云师姑的徒弟,自幼随她习法术,足五年余,学艺不精却也懂些皮毛,那血玉镯的制法,早年就听她提及过,如今稍加辨认,我岂能认不出?”
常元敬神情微变,一错不错盯着她。
潘莺试探道:“我已知晓黑袍道人为首就是燕云师姑!还晓得她就在京城,你若有话说,我可替你捎讯!”
常元敬信她个鬼!沉默稍顷,才道:“七年前潘家的人被下绝杀令,百密一疏,漏逃了你和潘衍。尤其是你,早该斩于剑下,却被他放走。我原百思不得其解,现恍然大悟,原来他和你还有这层渊源!”
潘莺追问:“是谁下的绝杀令?是你?”
常元敬道:“七年前,我不过是个区区三品侍郎,哪有这般大的权势!”
他以话诱她:“但你家的灭门案我知些细节,拼凑一起不难发现真相!你若能说动常燕熹救我出去,我也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贰贰叁章 潘莺喂毒痛诉前仇 常二听音误生罅隙
接上文。潘莺听得这话不由笑了,常元敬就算身陷囹圄,还是如此倨傲自大。她有常燕熹和潘衍从中追查,真相不过早晚,哪里还需受他威胁!
常元敬因她嘲讽的表情而恼羞成怒:“贱人,你休得意,七年前他们能灭你潘门,杀光城中术士,如今更无所惧,秦王兵强马足,再有他们加持,你以为凭那小皇帝和常燕熹龚如清潘衍一众肖小,就能守住皇权大柄?痴人做梦!自不量力!太后及远戚摄政数年,早把国之根本掏挖空了,如今毫无胜算机会!”
潘莺没有言语,站起身离开椅子,常元敬以为她要走了,欲要伸手去持壶斟茶,忽然一只手迅速攥紧他的下巴,那处有伤,因剧痛而本能的张嘴,一颗药丸被强行塞入,他欲吐出,却被捏住喉结,一按,便咕咚滑入喉管之中。她持起桌上茶壶。退后几步,清洗手指,再掏出帕子擦拭。
常元敬又惊又怒:“贱人,你给我吃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