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灶房去,早把各菜先拨了些搁在锅里闷着。
常燕熹迳自进堂屋,往椅上坐下,打量起未及收拾的桌面,吃完的饭碗、堆起挑空的青螺壳,鸭骨头,他欢喜吃的香椿煎蛋只余半盘,残汤凉茶,可见场面欢娱的,他都能脑补出一幅画来。
潘莺端着热菜饭过来,也不多话,麻利收拾干净,拨了两碗饭,一碗送他面前,自顾着喂巧姐儿,爱吃不吃。
常燕熹哪有什么闲心吃饭,气都气饱了。
但转念一想,不吃反如了这毒妇的意,他索性一番风卷残云,揪了一只大鸭腿给巧姐儿,一只自己吃,倒是炖得很酥烂。
又自去挖青螺肉吃,连扒两碗饭方才停了筷箸。
这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气来怒肠食量增。
燕十三此时才回,潘莺给他拿碗筷,关切地问:“找到师兄了么?”
他摇摇头,也有心事,没吃多少饭菜,就往房里走,巧姐儿饱了,擦擦油嘴儿,下了椅子蹦蹦跳跳跟在后面。
潘莺偷瞟常燕熹自顾斟茶吃,也不理他,站起收拾碗筷端着进厨房,厨房里黑胧胧的,泥灶里柴火噼噼剥剥亮着红光,烤红薯的香甜味儿溢的到处都是,她揭开锅盖,焖着半锅热水,刚想把碗筷摆进去,腰肢间猝不及防被结实的手臂箍住,不及挣扎便被抱离灶台,就听碗筷哗啦一声掉落在地,也不晓摔碎了几只,她听得火起,这人又糙又粗野,一点都不斯文。
拗着性子闷声奋力挣扎,不管不顾的又抓又挠,甚而用尽全力踢他腿骨,一脚还踹到他的腹胯,常燕熹闷哼,一股子愠怒如野火燎原,宽厚的手掌索性将她双臂牢牢反剪背后,两腿顶开她并拢的膝盖立与其间,一手捏抬起她的下巴尖儿,俯首恶狠狠地咬她的唇......火光把他们映在墙上,成为两个漂亮的剪影,忽长忽短,忽叠成一个忽分开,忽又没了影子,竟是被紧抵在墙面,叠成一个的影子,弯曲在灶台上。
她哪里抵得过一个武将的蛮劲,终是决定放弃,不知过了多久,才大口喘着气,脑后被常燕熹大手扣住的发髻散了,乌油发丝缠绕住他的指骨,似不忍分离般。
常燕熹看着她眼睛亮闪闪的,颊腮染霞,嘴唇被咬得一圈湿红,很风情的样子,心底的烈火蓬勃,沉声叱道:“毒妇,我说救你阿弟,你就安静的候着,怎又去勾搭龚如清?”
“谁勾搭他了?是他自己寻上门来。”潘莺亦不示弱:“我不能把阿弟的命只拴在你的身上,谁能救他,我就跟谁!”
“就这么不信我?”常燕熹大怒。
“不管如何,此次是龚大人禀奏皇上救下了阿弟,而不是你常将军。”
常燕熹冷笑:“你说是他救下潘衍!蠢女人,若不是我去求堂哥,找皇上,你以为他会跳出来捡现成做好人?”
“我不听。”潘莺瞪他:“你一次两次的骗我,信你才有鬼了!”
“我何曾骗过你?”常燕熹怒不可遏:“你今不说个是非曲直来,我就在这里操了你。”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壹零伍章 常燕熹挑言战尚书 潘娘子淡言拒为妾
前世里......潘莺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她有些伤心:“说来说去,你无非就想要我的身子,今你就拿去吧,从此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永不再见了。”
索性抬起手去扯衣襟,嘶拉一声,露出大片雪肤,及鲜艳的红肚兜,她的胸脯很丰满,肚兜上的鸳鸯都胖了。
常燕熹挟抬起她的下巴尖儿,因背着火光,他的眸瞳漆黑深幽地不见底,潘莺却知道,愈是这般冷冷没有表情,他愈是凶戾可怖。
“毒妇。”他嗓音忽然很平静:“你逃不出我的掌心,还有很多帐没和你算,怎能放过你!”
他蓦得松开手,很厌恶的样子,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听着院门推开又嘎吱阖拢地声音,她呆呆站了会儿,巧姐儿笑着跑进来:“阿姐阿姐,吃红薯。”
“好!”她应着,急忙把衣襟整理好,重新盘起发髻,佛青袴子蹭了大片墙灰,拍也拍不净。
红薯烤过头了,外层的皮成了乌黑的焦炭,潘莺小心翼翼地剥掉,窜出一道热气,热气散了,露出里面红黄的馕,她尝了尝,却是分外的香甜。
巧姐儿吃的高兴,拿碗装一个,跑去给燕十三。
她这才去察看摔落在地的碗盘,倒还好,只有一个盘沿磕掉了瓷。
出了会神,心情反而愈发惆怅起来。
退早朝,众臣陆续走出奉天殿,忽然云游东南,雾起西北,雷声隆隆,一阵大雨落,檐边嘀嗒嘀嗒如断线之珠。
太监引他们至偏殿饮茶吃糕候雨停,龚如清独自站在廊下,背手眺望远处景致,不觉身边站着一人,侧首看是常燕熹。
他挑眉噙唇:“常大人是来和我相商指婚一事么?”
常燕熹很漠然:“指婚是皇帝的事,他爱怎么指就怎么指,哪怕贵女许乞丐,将军配无盐,也不是你我臣子相商就能定的事。”
话是刺耳,龚如清只笑了笑,觑眼看着大殿歇山顶层层的鲜黄琉璃瓦片。
常燕熹淡道:“昨日偶见龚大人进了潘莺的住处,不晓你俩何时认得的?”
“阿莺在我府中做绣娘,手艺颇值得夸赞。”龚如清微笑:“我那件石青八团灯笼纹直裰就是由她亲手缝制。”
阿莺......常燕嘉面无表情,抬手将屋檐滴落在袖的雨渍抚掉:“听她说起,是你禀奏皇上救下她阿弟?那位春闱舞弊案举子潘衍!”
“我可不曾这样说过。”龚如清亦从容:“我只告诉她与皇帝禀议,东厂已查明舞弊案首尾,潘衍免罪责,且有趟朝试的机会罢了。”
常燕熹冷哼一声:“果然是那妇人蠢笨听岔话去,我想龚大人品性明月清风,断不会做下冒认功劳这等卑鄙小人之举。”
龚如清伸手接雨:“常大人对阿莺似乎很上心。”
常燕熹倒笑了:“岂止是上心,我还要纳她做妾暖被窝。”
“哦?”龚如清亦笑起来:“只怕常大人不能得偿所愿了,我以征其同意,待潘衍从诏狱出来,便将她接入府中纳为妾室。”
常燕熹冷问:“你和她也不见多相熟,图她什么?”
“图她什么?”龚如清喟叹道:“自然心生欢喜才有所图,常大人若想找人暖被窝,府中不早有娇妾三人?难不成,你也欢喜阿莺?” 观他面色阴沉,遂笑道:“听闻你在边关作战伤及那物,阿莺年轻貌美,你真欢喜她,又何必作贱她呢,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好个得饶人处且饶人。”常燕熹怒极反笑:“关于潘莺阿弟之事,还得麻烦龚大人亲自去与她说个明白,免其因误解而生非嫁你不可之心。”
“嫁我有甚不好?”龚如清道:“总比跟着你守活寡要强。”
“跟我守不守活寡与你何干!”常燕熹冷笑:“你若愿娶她为正妻,我也不恼,还要敬你,随她嫁你,再要奉送一份厚礼。但若这般无功无劳,被你白捡了做妾,来的容易,待新鲜劲儿一过,日后也不会珍惜,倒不如跟着我还有几分真情。”
龚如清一时无语,默少顷才问:“若我执意纳她为妾,你又能如何?”
常燕熹语气不疾不徐:“我就恭请皇帝指婚,娶你妹子就是,让她尝尝什么是守活寡!”
龚如清顿时神情变色,眉梢轻染怒意:“怎地如此无耻!”
“彼此彼此!”他勾起嘴角:“你又好到哪去!”
龚如清低声叱喝:“我定当向皇上如实禀报,你休想奸计得逞。”
常燕熹笑了两声:“昨日皇上还问我可有意东厂督主之位!我若要娶你妹子,不过举手之劳。龚大人好自为之吧!你若娶潘莺为妻,我俩恩怨一笔勾销,你若不愿,三日内同她讲明,否则我定不饶。”
语毕不再多说,见云散雨霁,天空挂起一道彩虹沿,便踩着汉白玉石阶大步而去。
龚如清仍站在原地,蹙眉凝神许久,直至大殿空荡再无人声,他方默然离开。
且说这日晨时,潘莺寻到恒兴号绸布店,她的绣品寄在这里卖,掌柜拨着算盘噼里啪啦半日,才把银钱结算清楚。
她也没多话,把银钱拢进袖里便走,掌柜连忙在背后喊:“潘娘子,没新的绣品寄卖么?”
潘莺回头道:“掌柜你忒不厚道,我每样标明价儿,也给了你一分利,你却悄悄抬高价卖,以为我就不晓麽,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做买卖讲的是诚信道义,坑蒙拐骗总不长久。”一席话讲得那掌柜脸涨成猪肝色,直喊:“你回来,我们从长计议!”
潘莺才不睬他,脚步不紧不慢往回走,看着有乡人在卖年时自家做的熏腊,她挑拣了一只猪脚杆,正好回去炖老笋干,又买了几根羊角大葱,一包鲜花椒,一节白花藕,一捆韭菜及嫩芽的香椿。
今儿有龚如清的长随报讯,他下朝会过来一趟,差不多午时正好留饭。
既然要做他的妾,她就要乖巧些。
忽有个将军打马从身边过,她心倏得紧张,以为他呢......幸而不是。
她(他)的孽缘在这一世终断个干净,挺好的,就该这样,他有他的前程,她亦有她的人生。
回至家里,燕十三和巧姐儿在争争闹闹,她进至厨房,把猪脚杆架火上烤,再刷洗干净,拿至院里放在板上,寻把斧头来。
手起斧落,剁成一块块。
龚如清在槛前就看到这一幕。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妻妾,将会是位闺门淑女,身纤体弱,恪规守礼,琴棋书画及女工针黹皆精通,闲暇若还能陪他吟诗作赋,是再好不过。
而这位摁住焦黄猪腿高举斧头的妇人,实让他心底有些震撼。
潘莺不经意间看见龚如清,暗忖他倒来得早,连忙放下活计起身相迎,龚如清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斜了下身,走到了前面。
她怔了怔,抿唇没有说话,先回厨房把手上油渍洗净,拎起炖好的茶,进堂屋给他斟满盏。
龚如清温和道:“不忙,你也坐,我公务在身,说几句话就走。”
潘莺嗯了一声,坐他对面椅上。
龚如清没有吃茶,只笑问:“常大人可是来找过你?说了些什么?”
潘莺颌首:“胡言乱语的,我不理他!”
龚如清默少顷,终是开口:“你阿弟此次能从科举舞弊案中脱险,他实功不可没。”
潘莺闭闭眼睛又睁开,语气平静:“大人想说什么,直言就是。”
龚如清接着道:“我先前那些话,潘娘子想来有些误解,东厂能查明舞弊案首尾,认定你阿弟无罪,皆是常大人从中斡旋。”他微顿:“如若这般,潘娘子还愿做我的妾室.......”
现在是潘娘子了......潘莺打断他的话,笑了笑:“大人不必说了,我并不是个死缠烂打的妇人,既然此案与您无关,做妾之事便不再提。”
她站起身送客:“大人既然公务在身,就勿要在此多耽搁时辰吧!”
龚如清想说什么,终是咽了回去,他走出院门外,听得身后“嘎吱”的一声阖拢响,再回首,心底不知怎地,竟然有些空荡荡的。
作者的话:今天有读者提到收费的事,如果觉得情节差不多,就等以后新章再看,至于费用,老读者可以微博私我,我把收的钱退给你们,我都能理解,谢谢!
第壹零陆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