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娘子拒做常妾 龚如清闷失娇娘
诗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有词曰:三月昏,花落更情浓,早蝉声在绿阴里,风光此独好。
常燕熹从五军都督府打马出来,踢哒踢哒到了潘莺家门前,勒马跨下,抬手正要叩,却瞧见门隙间有双闪闪发亮的黑眼睛,是巧姐儿,他不由噙起嘴角。
就听得巧姐儿啪啪奔跑声,及兴奋地喊:“阿姐,阿姐,常老爷,常老爷来啦!”
半晌无动静,他蹙起眉,正思忖着是硬闯还是打马回府,忽有拉闩声,门开是燕十三,朝他拱手作揖:“常大人请进。”
常燕熹颌首,迈入槛来,满院子弥漫着炖腊猪蹄的香味。
“抱抱!”巧姐儿踮起脚尖张开小胳膊,他俯身抱起她问:“你阿姐呢?”
“在蒸饭!”巧姐儿好奇地摸摸他的耳垂。
烟囱里一道炊烟袅袅,朦胧了落日余晖。
常燕熹走进厨房,见潘莺坐在灶前,正往膛里塞柴,柴有些湿,滚出一团灰烟来,呛得她直咳嗽。
“起开!”他放下巧姐儿,沉声道。
潘莺抬眼见是他,抿唇无言,起身让开,把小板凳踢了踢,常燕熹却不坐,蹲身择了两块柴慢往火光里探。
她也不闲着,就听得油锅煎滋滋地响,炖汤咕嘟嘟顶盖,刀板切切剁剁声。
常燕熹没见过这样的潘莺,满身的烟火气,潘莺也没见过这样的常燕熹,少了世家王孙的架子,像个平常百姓。
却都没有说话,各干各地活儿。
桌上摆了一盘白雪雪油盐炒的藕片,一盘金黄黄香椿煎蛋饼,一个青花白地的大深碗,盛着红亮亮腊猪蹄子配那肥干干老笋,还有一大碗热腾腾地粳米饭。香的巧姐儿直咂舌头,燕十三悄咽口水。
潘莺给每人拨了碗饭,都饿了,除她外,都吃得津津有味,巧姐儿吃得高兴,一会看看燕十三,一会看看常老爷,再歪头看阿姐,问:“哥哥,哥哥呢?”
常燕熹说给巧姐儿,其实是说给某人听:“后日回来,你们在家里尽管等着,我会遣马车送他到此。”
燕十三一脸惊喜:“潘爷要回来了?”看他颌首,亦是十分高兴。
潘莺把蹄上瘦肉剔出给巧姐儿吃,余下一卷肥皮挟进常燕熹的碗里,他也无谓,腊猪蹄的肥皮是愈嚼愈香,很合他的胃口。
实没想过这毒妇的厨艺如此精进。
巧姐儿和燕十三吃完,拿着骨头去喂张贵家的小黄狗,潘莺还在不紧不慢地吃饭,常燕熹执壶倒茶。
他开口问:“龚如清同你讲明白了?”
潘莺淡淡地“嗯”了一声,因低首垂颈,辨不出喜怒。
常燕熹把茶一饮而尽,再斟一盏:“这腊猪蹄子有点咸。”
潘莺被饭噎了一下喉咙,原以为他会趁势提纳妾的事,她已做好应答的准备......却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谁让他吃那么多的,能不咸么!
她不吭声儿,还是忍不住悄悄撇起嘴角。
常燕熹从袖里掏出一张银票,递到她面前。
潘莺看是张百两银票:“这是作甚?”
他淡道:“置买妆奁、打点首饰、再做几套衣裳,其它毋庸你操心。”
潘莺默了少顷,才开口:“常大人搭救我阿弟出诏狱之恩这世难还报,若再有来世,定当结草衔环,做牛做马还报此情亦是甘愿。”
这毒妇又想出什么妖蛾子,常燕熹眼神一冷:“什么这世来世的,我不信这个,你乖乖给我做妾就好!怎么,又想反悔?”
潘莺低道:“家逢大难时,爹娘有嘱咐,若是平国公府求娶,只为正妻,不做贱妾。逝者遗言我做女儿的若违背便是不忠不孝,而我自认商户落魄之女,哪里高攀得上大人王孙尊贵之身呢,左思右想的办法,不必有媒妁婚书之证,大人您想来便来,我自好吃好喝好宿的待您,不想来也无谓,您不必有所犯难。”
她话里意思说的很直白了,常燕熹就是傻子也能听懂,笑道:“你为我虑的倒十分周到,真是品德淑良啊,我应禀明皇上给你赐块贤妇匾儿,号天下妇人皆以你榜样,可行?”
潘莺受辱只苍白脸儿抿唇忍着,由任他随意嘲讽,常燕熹沉声道:“你那么想做我正妻,有何难?给你就是了!”
他说什么.......潘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抬头惊睁地看他,这人气疯了罢,前世里他这样那样的不肯,怎现在如此爽利!想想不妥:“常大人勿要一时脑热嘴快,还是回府同家人商议后再定夺。”怕是家里那位堂哥就会百般的不允。
“家人?”常燕熹冷笑:“平国公府仅余我一人,我自己说了就算。”又道:“你还有甚要求,一次提完,过后你再这样推三阻四,莫怪我马鞭伺候!”
潘莺脑里乱成一窝丝,闹哄哄的,一时不晓说什么,半晌后见他撩袍起身要走,连忙道:“我还有阿弟小妹要随入府,你有同安国府的大爷和大夫人提过么?”
她记得那府邸是常元敬祖上封爵时皇帝赐的,因占街地广,京城也就那么大,是而平国公封爵时未赐府第,只在安国府同住,且又是一门武将,多戍守边关,难得回京一趟,因而并不在意这些。
现见他摇头,她道:“燕子寄房檐,风吹雨打伶,朝傍揣人心,日恐驱客令。我可以忍气吞声,但阿弟小妹断不看谁眼色。”
常燕熹冷笑:“毒妇,我还没跟你算朝秦暮楚,私嫁龚如清的帐,你倒反事儿多起来,就算是寄人篱下受人眼色,你们也给我受着。”
“无耻!”潘莺气得抓起碗朝他扔去,常燕熹一把接住,往桌上重重一扣。他道:“彼此彼此!”头也不回地离去。
“阿姐。”巧姐儿躲在墙边愣愣看着,有些不知所措:“常老爷走哩。”
潘莺抬眼看小妹害怕的模样,鼻子莫名的发酸,却笑着招她到身边来,抱起往楼上走:“不怕!阿姐和常老爷闹着玩呢!”
巧姐儿复又高兴了,乖乖由阿姐帮着洗漱,小孩子的瞌睡虫说至就至,这边才嚷着要吃茶,待端来时,她已经阖眼睡熟了。
龚如清回到府里,换了公服,再去给老夫人请安,刚进院里就闻笑声,门前丫鬟连忙打起帘子,他进去,见二弟龚如慧及弟妹高氏坐在榻前左侧的椅上,文君则挨老夫人跟前坐着,几人正在说笑,看到他来,除老夫人,皆站起与他见礼,龚如清再给老夫人问安,丫鬟端过椅子伺候他坐着,并斟来滚滚的茶,他接了吃过一口,方笑问:“你们在说什么高兴事儿?”
老夫人笑道:“慧儿媳妇有了喜脉,我正说把身边得力的嬷嬷遣两个去伺候。”
“恭喜!”龚如清看去,晓他们这胎来得不易,龚如慧心底高兴,面带笑容地问:“兄长打算何时娶进大嫂来?”
老夫人也道:“官媒子今儿送来画册,我看看那些女孩儿都俊,让枫红搁你书房了,你挑挑可有入眼的,日月如梭过,莫在蹉跎,这事儿耽搁不得。”说到这又操心起文君,长叹一声气:“我倒是很相中平国府常家二子燕熹,虽是武将出身,品性甚磊落,听说皇帝要赐婚,我还心喜不已,想着文君嫁过去,虽无父母妯娌可靠,却也未尝不是件幸事......”
龚如清打断道:“不必再提他了,母亲只见表一,不知里二,常燕熹并非良善之辈,再说他戍关时遭逢巨创,如今和宫里太监无甚分别,文君岂能嫁过去守活寡,纵是她甘愿,我亦不肯。”
龚文君到底闺阁女儿,顿时连耳带腮的红,把脸埋进老夫人怀里,怒嗔道:“瞧哥哥都说了些什么,故意臊我么?!”
老夫人也吃惊:“清儿素日谨言慎行,今怎这般口无遮拦?是谁惹你了?”
“或是朝堂政务太累的缘故。”龚如清自知失态,站起身借口告辞,穿园过院回到书房,果见桌上摆着京城未出阁的小姐肖像画册,他拿起翻了翻,皆揩帕端坐,面容清丽,笑不露齿,神情恭良,忽记起那个妇人摁住猪腿高举斧头的模样,想笑却又敛收,顿觉这些小姐们索然无味起来,随手弃之一旁了。
第壹零柒章 把家虎蒋氏吞财 唱艳曲将军多心
常燕熹打马踩踏着皎白月光回府,路过嬉春楼时,看见兵部右侍郎丁玠、和三品将军曹励的轿马停在门侧,便翻身下马,门口侍应连忙过来把马牵了。
他上到二楼推开雅阁,果然丁玠曹励和李纶还有两个官儿在吃酒听曲,见他来都站起拱手作揖,介绍那两官儿认识,分别是吏部右侍郎曹大章、邢部郎中严宏。
"怎地,一脸欲求不满的空虚样。"丁玠看着他戏谑,一面执壶倒酒:“百花楼新来的花魁是个外族人,深眸高鼻肉嘴,一身的滚白肉,你要不试试?”
李纶戳他脊骨,假模假似:“还是不是发小,有无同情心,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严宏才从蜀地公差回京,听得云里雾里,笑问:“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曹大章笑而不语,曹励低道:“皇上欲任命二爷为东厂督主。”
严宏一惊:“那不是太监公公做的么?”
李纶瞪了瞪他,笑道:“邢部的人,怎竟说大实话。”严宏并不蠢笨,瞬间领悟了。
常燕熹端起盏仰首便饮,瞬间被解读为一言难尽、借酒浇愁。
“这马上打仗还是有风险......”曹励叹息,他觉得有必要也得检查一下身体。
丁玠笑问:“大力回春丸还要不要替你留?”
常燕熹给他一个你懂的眼神,丁玠心领神会,颌首:“你纳妾那晚给你。”
“纳妾?!”众人大惊。
“扯谈!”常燕熹噙起嘴角,笑的不露声色:“纳什么妾!正经娶妻!”
“娶妻?!”众人异口同声,都这样了还娶妻,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常燕熹懒得理他们,皱起眉宇问:“最近随房牙子看了一圈,没相中合适的,你们晓哪里有好房?”
李纶问他:“你想要怎样的好房?”
常燕熹想想道:“闹中取静,上朝方便,够四五人住,要两院落。”
巧姐儿太小,得近前照顾,潘衍就离远点,不是个省油的灯。
丁玠一拍大腿:“你怎现才说?我姑父倒有处妙宅,位处定府大街,临街是上下两层楼,有三间门面,可自做买卖或租赁给商客,楼后到底四进,二进三进间有个小花园子,住六七人都绰绰。你上早朝也最便利。”
“那可是个好地段。”李纶半信半疑:“你姑父怎舍得拿出来售?”
丁玠叹口气:“前年姑母逝后,他总睹物伤怀,况又无儿无女,打算变卖后回乡度日。”
曹大章拈髯:“想必房价亦是可观。”
“这是自然。”丁玠朝常燕熹道:“五百两纹银。看房者颇多,京城富贵不少,已两三家相中,你要的话得赶紧,过这村可没那店。”
常燕熹眉间舒展:“你说的花好稻好,明日先陪我看过再议。”
几人又吃了会酒,听了两折戏,笑闹一回,直至月挂半弯,方各自散去不提。
再说翌日,常燕熹来安国府给堂嫂蒋氏问安,在廊上等了半晌才进房,蒋氏坐在桌前朝他歉然笑道:“午时心口有些痛,躺了会儿竟睡去了。”即令丫鬟杏儿:“快倒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