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无双——大姑娘浪
时间:2022-05-23 08:28:19

  鼻子不觉发酸,眼眶泛红,掩饰着撩开一线帘缝,恰看见潘衍马上挺直的背影,鞭炮爆竹声噼啪冲天的炸响,半空清烟迷叠,遮挡日阳,路两旁围簇看热闹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丫鬟婆子时不时从篮里掏一把、往外扔大把的香糖果子,还有福安等几个厮童端着装满铜钱的大笸箩,时不时往周遭泼洒,但听满耳滚钱声,咣啷不绝。
  潘莺正要收回视线,忽然瞥见俯腰哄捡的人群中,却有个身着黑袍的男子站在那纹丝不动,他头戴竹清大箬笠遮挡至眼下,肩背两柄厚重长剑,虽不见样貌,但总能觉他正目光阴寒的盯着她。
  潘莺的手不自主的一抖,帘缝瞬间阖拢,再挑起望去,已无了影踪。
  她面色陡起煞白,浑身颤栗的搂紧巧姐儿,那人终是发现她了。
  这正所谓:
  佳话世上随缘定,好事自古多磨难。
  ??壹壹叁章   常燕熹爽收回春丸  潘娘子独卧鸳鸯榻
  再说常燕熹在花厅请摆十桌席,多为素日相交笃厚同袍,聚一起人声纷沓,语笑喧阗,勾肩搭背地互敬吃酒。
  他叫来潘衍,介绍官儿认识,潘衍拱手作揖,不亲近亦不冷淡,且认了一桌就指着有旁事避开了。
  兵部右侍郎丁玠啧啧两声,取笑他:“拍马屁拍到了马脚,你这小舅子可半点不领情。”
  “硬气!”常燕熹吃口酒也笑:“我就好感他这股劲儿,若是见着你们一味拍马奉承,我倒要飞脚把他踹开。”
  吏部侍郎曹大章问:“可是受春闱舞弊案牵连的那位潘姓举子。看过他的文章,倒是满腹的锦绣才华。”
  李纶附和道:“潘衍原为南京乡试案首,此次若非受此案牵连,前三甲他定占一席。正应那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矣。”
  曹大章摇头:“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依,算是给他的人生历练未必就不好,磨去年少气盛的傲蛮,才能渐日稳重。”又问可参加招考庶吉士?听得答有,便拈髯颌首。
  丁玠、李纶、及张仁把常燕熹团团围住,看着他似笑非笑。
  “作甚?”晓他们狗嘴吐不出象牙,他端盏要走,却被丁玠一把揽住肩膀、张仁抵住腿腹动弹不得。
  他蹙眉:“别以为我大喜日就不敢揍你们。”
  李纶不理,只低问:“洞房打算怎么过?
  常燕熹笑骂:“你洞房怎么过,老子就怎么过!”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张仁叹口气:“兄弟面前毋庸逞强,你那驴大物什,现中看不中用、谁不知晓。”
  丁玠把个锦盒塞进常燕熹袖笼里:“大力回春丸,别怪兄弟没帮你,我没舍得用,皆赠你,没准有奇效!”
  他也不客气的收了。
  潘莺被迎入房里,常嬷嬷领着两丫头在铺床叠被,她便拉着巧姐儿坐在桌前,巧姐儿待不住,蹭下椅在床边摇晃,忽在床沿抓一枚红枣儿往嘴里吃。
  两丫头一名春柳,一名紫燕,春柳是新买的丫头,紫燕是蒋氏房里使唤的,现拨来用,还有个唤夏荷的丫头明个人牙子才送来。
  紫燕见巧姐儿又去抓枕边花生吃,抬手打掉,低声唬她:“这些吉祥果儿是给老爷夫人用的,你怎贪嘴吃了?”
  常嬷嬷察觉潘莺的目光盯来,连忙从篮子抓一大把花生给巧姐儿:“不妨碍,拿去吃罢!”
  巧姐儿摇摇头,辄回阿姐身边,把头埋进她的怀里。
  “这是怎么了?”常燕熹带着喜婆赞礼等人恰入房,见着此景,沉声问。
  常嬷嬷携两丫头过来见礼,一面陪笑:“并无什么事,夫人......” 瞄向潘莺,指望她说两句体谅话儿。
  谁也不想大喜之日就生事端不是!
  哪见得潘莺只轻拍巧姐儿的背脊宽慰,连眉眼都未曾抬。
  常嬷嬷只得讲明因由,常燕熹看了紫燕一眼,也没说什么,朝跟随的福安交待:“命厨房送一桌汤饭来,巧姐儿饿了。”
  福安应诺退去,喜婆替潘莺遮好销金盖头,再让常燕熹用杆子挑开,开始行合髻、撒帐、挽臂吃酒等礼俗,整套儿完毕,给她们发了赏钱,待一众走后,巧姐儿这才跑过来抱他的大腿,笑嘻嘻地:“常老爷。”
  常燕熹噙起嘴角:"该叫姐夫才对。"
  “姐夫,姐夫。”巧姐儿叫得甜滋滋地。
  潘莺只觉刺耳,蓦得想起前世里,有趟往书房去寻他,隔帘听得自己那不争气的弟弟,陪笑谄媚唤他姐夫的场景,被他叱喝无资格时,那样的傲慢态度刺痛她的心。
  “巧姐儿。”她忽然开口:“叫老爷!”
  巧姐儿回头打量阿姐的脸色,唤声“老爷”,跑来潘莺身边要她抱。
  常燕熹神情渐显肃穆,额上青筋跳动,终是噙唇冷笑,头也不回地甩袖走了。
  房里气氛窒息至极,常嬷嬷等几面面相觑,也不敢乱说话,床被已铺陈停当,还这里掖掖那里拂拂假意忙着。好在厨房送来汤饭,潘莺命她们退下,自和小妹一道用饭。
  待月上枝梢头,晚烟透窗牖,巧姐儿已送去西厢房安歇,她坐在桌前撑着腮打瞌睡,春柳端铜盆子热水进来,胆怯怯回禀:“老爷说今晚他不过来,让夫人自个歇息。”
  潘莺怔了怔,也没啥感受,反暗松口气,解了头面,乌云松挽,起身洗去脸上粉黛胭脂,换了衣裳上床榻,春柳放下帐儿,再昏灯暗烛,蹑手蹑脚地出了房。
  她原是困得直点头,怎躺在榻上倒无了睡意,翻来覆去,床架子嘎吱嘎吱响。
  春柳隔着帘栊道:“夫人有何吩咐?”等半晌不见动静,打个呵欠也就不再问。
  潘莺不敢乱动,腰间被什么硌得酥疼,顺手摸索稍顷,竟是一颗花生,又满床找个遍,把能吃的都吃了。
  趿鞋下地,倒盏茶漱口,再走近窗牖,月光照在院里梧桐树顶上,像洒了雪,泛起白森森的银光。
  廊上悬的几盏大红灯笼被风吹得摇晃,隐有守夜婆子闲语传进耳里。
  “老爷是真不打算回房么?”
  “老爷在书房,说是肖姨娘去了。”
  “.......肖姨娘也没个眼力见,这里好歹今才头一日,怎么着也不该来抢房,连一夜都不肯让。”
  声音渐渐远去,潘莺略站了会儿,方掀帘出房,朝春柳摆摆手,走进西厢房,巧姐儿睡得满脸是汗。
  她脱鞋上榻,拿过扇子打风,打着打着,也朦胧地梦了周公。
  春柳一早提着铜壶去厨房烧热水,七星灶已占去六个,把壶顿上炉口,站到小窗户前,靠墙倒挂一只洇满水气的葫芦式镜子。
  她对镜用指尖绞缠发丝编麻花辫,看见个穿水红衫荼白布袴的女孩儿,打着呵欠走进来,朝个嬷嬷训道:“怎还在这里唠嘴,大夫人急等洗脸,耽搁了骂你一脸。”
  插到春柳前面,照镜子捊发毛的鬓角,春柳朝侧边让了让。
  “今怎这般早。”那嬷嬷找抹布包住壶柄,左手提一个,右手又去提一个,嘴里叫:“小玉,还有只水壶你来拎。”
  丫头回嘴:“我还要去厨房催粘糕哩,哪里有空帮你。”
  嬷嬷咬着牙道:“没得空还在这里要好看?左右照不出个奶奶像来。”提着两壶热水自去。
  那丫头气的跺脚,朝春柳道:“这坏心眼嬷嬷,不得好死。”搅着手骂咧咧走了。
  不晓是哪房的嬷嬷,把多的那壶水飞快地提跑,春柳听得“哗”一声,自己那壶也烫起来。
  厨房里人渐渐来多了,听有人笑着在嘀咕昨晚二老爷未入房的事,甚当着她面说:“是个回头人,入不入房,总也没红帕子可交。”
  春柳听得懵懂,却知晓不是好话,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回到院里,巧姐儿在廊前逗一只小猱狮狗玩儿。
  她掀帘进房,有个年轻少爷坐在窗边,正和夫人说话,他乌发绾起,面白唇红,凤眸斜长入鬓,目光冷淡,穿身青色直裰,端盏慢慢吃茶。
  她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少爷,一时呆了。
  潘衍瞟过那被自己旷世美颜迷倒的小丫鬟,烦恼地叹口气。
  潘莺噗嗤笑出声来。
  常嬷嬷皱起眉道:“杵在那作甚?还不赶紧伺候夫人洗漱。”
  春柳满脸通红,背过身去倒水,院里厨房婆子送早饭来,常嬷嬷连忙出房去接。
  潘莺走到脸盆架子前弯腰洗脸,潘衍低怒道:“常燕熹到底想干什么?让你沦为全府的笑柄,既然不在意你,又何必强娶?”
  潘莺接过棉巾擦净湿渍,坐到妆台前施粉敷脂,听他这话只是淡笑不语。
  潘衍走到她跟前,轻轻说:“你勿要恼,他即便在也无法与你洞房。”
  “此话怎讲?”她插花簪的手顿住,由他凑近耳畔低叙,不由瞪圆双目,有些难置信:“可当真?”
  “我原也不信。”潘衍回道:“但昨晚他都怂得没胆回房,显见传言不虚。”
  潘莺就是怀着这样震惊心境去往安国府,因平国府这边无长辈,是而按序礼,应前去给大老爷常元敬及夫人蒋氏拜见奉茶,她到时,他们已在神案两边太师椅上端坐,常燕熹竟也到了,坐在下首左侧吃茶,右侧一溜站着肖姨娘及另两个妾。
  常燕熹抬首似不经意瞭过她,恰与她目光相碰,不期然的柔媚温情,顿时心底松软,哼,毒妇,还以为她不在乎什么洞房花烛。
  丫鬟铺好蒲团,潘莺收回视线,从常嬷嬷手里接过茶盏,狠吸口气,往常元敬面前一跪:“大老爷吃茶。”
  常元敬“嗯”一声,不说什么,接过滑盖吃了口,再顿放桌面上。
  这正是:一份孽缘痛彻骨,隔世偏生又逢君。
  第壹壹肆章   潘娘子借景挡唇枪   常燕熹放言多提防
  潘莺再给大夫人蒋氏奉茶,蒋氏坐座上已把她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仔细打量了一遍,只觉面熟,忽而记起年时在大雄宝殿遇过,残存印象是因她生得风流妩媚,此会看来又胜却那时十分。
  心底暗思忖:“怪道二爷爱她,是个拖弟带妹的孀妇也罔顾,硬要娶来为妻,果然标致极了。想来二爷向自己讨历年俸?、甚买房大抵也是受她挑唆,真个是红颜祸水。”
  面上却不表露,笑吟吟地接过茶吃了,受过礼,又指肖姨娘几个给她相见,彼此认识后,吩咐都坐了。
  蒋氏朝常燕熹道:“你前时问我讨俸?,遂让保帐的管事细细算了,今儿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各位皆在跟前,就把存的银子悉数交还二爷。”
  命丫鬟请候在门外的管事进来。
  那管事胆颤心惊走入房,给列位拱手作揖,再从袖笼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常燕熹。
  常燕熹接过看了两眼,噙唇冷笑:“我这数十年,只余二百两白银,吴管事确定没算错?!”
  吴管事额头覆满汗水,期期艾艾地:“这帐册大夫人都核过,不曾有错。”
  常燕熹抬首扫过镇定自若的堂哥嫂,面容浮起一抹嘲意:“很好,那就这样吧!”他把银票收进袖笼里,起身谁也不理睬,径自头不回地离去。
  常元敬撩袍起身也走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