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燕熹目光扫过她艳丽明媚的面庞,冷哼一声:“我的金枪何时倒过?”
那是吃大力回春丸子的缘故,可不是自己起来的。潘莺苦口婆心的劝解:“吃丸子治标不治根,时日久长对身体只会有害无益,请二爷听回劝,我总是真切地为你好!”
“真切地为我好?!”常燕熹倒笑了,前世里她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陷他于万劫不复之地,若还相信这个毒妇的鬼话,那他便是此生白活了。
他心内翻江倒海,面上却不显露,伸手端起鹿血晃了晃,很平静地问道:“你肯定确实有用?”
潘莺回话:“药书记载哪里会错。”
“好!”他不多废话,眉头不皱,仰起颈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再吃茶漱口,甚含颗梅子压那股膻腥味道。
抽出青龙剑开始慢慢擦拭,稍顷过后,看向正垂颈绣手帕的潘莺:“似乎有反应了。”
“这么快?”潘莺抬眼不敢置信,他点点头:“浑身发热冒汗,心跳加速,能感觉到鹿血在体内横冲直撞,我已觉血脉贲张,情然自控,你还不过来随我上榻。”
潘莺有些慌张,这鹿血怎比春丸子的药效还霸道,不是说要喝满十天半月才见成果么,怎说来就来。
常燕熹把青龙剑“啪”得往桌上搁,话不多说,拉过她一把抱起就朝床榻大步而去。
潘衍摇着扇子过来,见院里巧姐儿正逗狗子玩,把绣球甩手扔老远儿,狗子呼哧呼哧跑去叼过来,吐着舌头喘粗气。
“哥哥,哥哥。”巧姐儿笑嘻嘻地跑到面前来,他一摸她额头皆是汗,用袖管替她擦拭,巧姐儿问:“燕哥哥呢?他去哪儿了?”
“滚的越远越好。”潘衍听闻他要接师兄上门,定是为巧姐儿而来,蒙在鼓里的阿姐竟然答应了,他岂能坐视不管,无论巧姐儿是人还是妖,他都不能坐视不理,他已不是从前的他。忽觉小腿被撞了一下,是狗子叼着绣球还要玩儿,他接过绣球,拽住袍摆一个潇洒地转身飞腿,那绣球“嗖”地冲过院墙不见影儿,狗子箭一般窜出院门,巧姐儿也跟着跑了,春柳和夏莺原站着在嘀咕说趣话儿,见这阵仗连忙紧随了去,一下子院内清静了许多。
他走近前廊,福安坐在栏杆榻板上吃茶,听得脚步声连忙站起,迎来作揖见礼:“舅爷来的不巧.....”
"哼!"潘衍冷冷笑起来:“常燕熹是在和阿姐议剑,还是又毒发了?他毒发的次数可够频频,再如此下去,怕不要毒发身亡!”
这主仆俩都很奸诈,竟敢欺他年轻不懂风月,编出这样的谎话,一回两回信了,可难再骗他三回。
福安眼珠子骨碌一转,陪笑道:“舅老爷果然聪颖非凡,什么都瞒不过您,您若有要紧的话,小的稍后替你传达便是。”
“无用你费心。”潘衍转身走了。
而房里春帐嘎吱嘎吱地摇晃半晌,潘莺忽然揽衣坐起,香汗滴滴,大惊失色道:“老爷不是说有反应了麽?怎不见起效呢!”
常燕熹戍边时曾捕住过一个倭人,疑是奸细,他亲自讯问,严刑拷打施了各种手段,见其始终面色平和,未有痛哼一声,后再细查,不过是来吾朝游历的一介武士。
所谓不打不相识,武士养伤期间,两人总切磋武艺反生出惜惜相惺之意,他赠他一把碧血剑并授一套剑法,武士定要礼尚往来,常燕熹便问:“我所施讯问手段,至今还无谁如你这般能忍得,你是如何做到?”那武士道:“在我们倭国武道中有一样隐密武技即忍术,其间需得精神修炼,通过修习东密秘法,使意志无比坚韧,达刀枪不入的境界。你若有兴致,我可授你东密秘法。”他欣然学之,常加练习,只可惜并无用武之地。
他是怎么都没想过这项秘技会用在潘莺的身上。
让自己不能雄起实在耗精神。
他暗自手掌握拳,目光凌厉地打量衣衫不整、妩媚风情的潘莺,冷哼一声:“什么鹿血,就是天王老子的血都不顶事。”又语气嘲弄道:“嫁了个不顶用的男人,可是追悔莫及?”
潘莺怔怔地,抬眼见他神情阴郁,话里刻意将自己贬低,心底陡然泛起酸楚,前世里年富力强的将军,性情冲天的骄傲,何时展出如此颓唐的一面过。 欲要说些什么,帐缝却忽地拉开,伴着脆嫩嫩稚声:“阿姐,老爷!”是巧姐儿。
潘莺忙问:“这般晚你不困觉,怎跑到这里来呢?”
巧姐儿眼巴巴地:“我那房里总有人哭,吵得睡不着,要阿姐陪!”
常燕熹披起外衣、起身趿鞋下地:“我去看看!”
他走到桌前提了青龙剑,掀帘至廊下,四周杳无人声,夜色迷蒙,红笼照拂,一丸新月凉风正好,疾步进了巧姐儿所住西厢房,点燃烛台,观望四周凝听半刻并无异像,待出了房,却隐约耳闻谁在吹萧,他随声走到院子外,近前却是潘衍坐在一块大白石上自娱自乐。
潘衍已见他来,佯装未察觉,继续悠悠扬扬地吹萧。
常燕熹蹙眉道:“大半夜的在这里鬼哭神嚎什么,曲不成调,难听至极。”抽出剑身对着月光擦拭。
潘衍冷笑:“你个粗俗武将,哪里懂得南管音律之美。”想当年谁想听他吹萧一曲,便是捧万金相求,也未必如愿。
常燕熹听得戏谑:“我是不懂,但亦知晓,若真曲调高妙,使人如梦如幻,岂会唬得巧姐儿跑去找阿姐陪,你也是能耐!”
潘衍微怔,他觉得定是这乐管太粗劣,索性不吹了,身侧有一碟嫩莲子,是丫鬟春柳剥好给他尝鲜的,遂拈了颗丢进嘴里嚼。
常燕熹手持剑柄虚晃一招,剑尖划过碟儿,挑起一颗莲子,要往自己嘴前送,潘衍眼明手快,忽然将乐管一抛,那乐管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剑身击打而来,常燕熹眸光骤缩,手腕迅速微偏,就听哐哐啷啷刺耳响,乐管被劈成两半,莲子要落地刹那时,又被剑尖扫起,他伸手取过揉搓两下,吃了,并嘲讽:“心胸狭隘!我自家塘内荷花结的,怎就吃不得?”
潘衍笑起来:“怎吃不得,全给你罢!”手掌往石上一拍,四方碟与数颗莲子瞬间飞起,带着劲风往常燕熹面门扑射去,他则站起,把袍摆一撩径自走了。
常燕熹一个鹞子翻身,左手接方碟,右手抬剑接莲子,莲子滑溜终是几颗掉落于地,看着他背影逝于夜幕,面庞掠过些许惊诧,不禁肃然,沉思着略站会儿,才复回院中,去净室洗漱后,回到房内,见潘莺搂着巧姐儿,两人挨头睡得十分香甜,并不打扰,吹熄了灯,自去窗前矮榻躺下,翻来覆去无困意.
娥眉月在外游移,森森的,把他结实的胳臂染成青白色,朦胧间听得似乎有人在哭,又觉不是,像猫儿踩着屋梁在叫春,忽有谁叮叮咚咚弹琵琶,他暗忖莫不是潘衍又在发癫,细听却不甚分明,倒像雨打芭蕉声,可月儿明明在天,怎会落雨。
常燕熹觉得都是潘莺害得他神智大乱,她的性子变得蹊跷,无论他怎样的冷嘲热讽甩脸色,她都不怒不恼一意儿应承,如团火般往他跟前凑....在前世里是无法想像的,还有潘衍,浑身都是谜团,至于巧姐儿.....愈想愈觉纷乱,他阖起双眸,暗忖来之则安之,唯有静观其变了。
这正是:月下琵琶疑风雨,喃喃吹萧陌路人。
第壹贰柒章 潘娘子询问蛛丝 龚如清探询马迹
这日,常燕熹上朝去,潘莺梳妆打扮妥当,带丫鬟夏荷一乘轿子至龚尚书府门前。
几个看门人在洒扫地面,其中个认出她来,也知此来身份同往昔不同,笑迎过来问:“什么风把夫人吹到了这里?”
潘莺亦笑道:“此趟是为来见高夫人!”命丫鬟递了钱:“拿去沽一壶酒吃!”那看门人连忙称谢,叫来个小子教了几句话,让他去回禀,不肖半刻,那小子来道:“夫人有请。”
潘莺便随着他穿园过廊,入了秋叶式的洞门,来至三房院中,一架红蔷薇犹自盛绽,踏跺上坐着个小丫鬟,站起身隔帘子道:“常夫人来了。”
就听里面有人笑说:“快请进来罢!”丫鬟连忙打起帘子,潘莺让夏荷在外等候,才至门前,便见高氏由嬷嬷搀扶着已过来见礼,且笑道:“难为你亲自来看我,当时说走就走了,也无机会道个别。”把她迎进房里坐了,再斟来滚滚的茶水。
潘莺微笑道:“那会儿阿弟因科举案牵连入狱,亦恐给龚府陡增麻烦,是以才不告而别!”
高氏摇头:“旁人有难、恨不能紧攀住高枝儿得行方便,你倒反向行之呢!”或许也因如此,她才会对这个妇人颇有好感,想了想,笑道:“听闻你嫁给了常将军,我倒觉得委屈了你。不过看你的气色,他待你应不错,还算是个懂得惜福的。”
潘莺俏脸泛起红晕,眼睛余光睃到高氏微挺的少腹,连忙道:“恭贺夫人怀喜!”
这高氏嫁入龚府已有三年,一直不得孕,老太太颇有微辞,已明面提点,若再无动静,就要给二老爷纳房妾室以续子嗣香火。
高氏愈发春风满面,笑着颌首,两人叙了会儿闲言,潘莺从袖里取出一个锦盒 递上:“实不瞒夫人,定府大街那处,我家老爷有三间门面,这玉器铺子便是其间之一,昨时店里伙计听闻我要来见夫人,托我把这个顺便捎带,说是上趟您买了忘带走。”
高氏微怔,端手里打开盒盖,摆着一个玉佩,再看向潘莺,神情有些怪异,她说:“我被你弄糊涂了,我未曾在他那里买过这个玉佩,怕是记错人。” 又还给她。
潘莺接过,不解道:“我听伙计之言,夫人前月才去过薛掌柜的铺子。”
高氏恍然,不由笑道:“我是去过,却并非买他的玉佩,是为这物而去。”撩袖露出手腕,撸下一只玉镯,递给她。
潘莺忙用帕子托至眼前细看,但见这玉镯色正不邪、水透无绺裂,亦无斑暇,更罕见的是玉内十分红艳,丝丝缕缕若人皮下充血脉络,缠绕蜿蜒至整圈润白。
她惊讶地问:“这可是传说中的血玉?”
“你倒识货!”高氏抚摸着少腹,低声说:“我初有孕时胎像不稳,请好些太医诊脉均说难保,后听闻有个医道了得的先生,常行走于达官显贵门邸间,治愈了好些疑难杂症,口耳相传,因此名声鹊起,我就差人重金请他来,他诊治后也说我这胎易滑难固,见我伤心欲绝,就给了个法子,说不妨弄块血玉来戴,这血玉多灵气,能凝精护体、温宫润巢,可保胎儿平安至诞出。我哪里知晓何处能找到血玉,他便介绍了玉器铺子的薛掌柜。”她又笑道:“自戴了这镯子后,果然胎像变得安稳,确实有奇效!”
潘莺把血玉还给她,且问:“此物不晓价值几何?”高氏接过戴回手腕,笑道:“为了子嗣、千金散尽亦甘愿!”
两人又聊了半晌,直至房内大明大亮,她指了一事起身告辞,高氏也不甚留,只说:“ 我身子不便走动,夫人有闲空就尽管来。”命个丫鬟小梅送她出府。
出了院子,潘莺问小梅:“郭芸、丁香那几绣娘还在府上做工么?老太太身骨还健朗?三小姐可有另觅婚配?高夫人怀胎是否平稳?”命夏荷给赏钱,那小梅便把自己晓得的一一讲给她听。她们在园里走,骄阳高照,荫浓蝉闹。
龚如清下了早朝回府,匆匆往书房走,忽听嘀嘀咕咕说话声,抬眼远望,有些不敢相信,待走近些再看,不是潘莺还有谁。
他的记忆还留在她高举斧头劈焦黄猪腿的场景中,自那后彼此就没再遇过,如今乍然相见倒别有几许亲切之感。
再观她穿件豆青绿洒花江绸禙子,露出内里荼白镶银丝马面裙,松挽发髻斜簪一枝花钗,打扮虽清爽简素,却不掩其春色横眉,秋水凝目,曲柳柔腰,颦笑间风情招展,实可谓:烟笼芍药,雨润芙蓉。
潘莺抬眼见有人迎面而来,一身绯色官袍,却是龚如清,他站在花树下,神情沉稳地看她。
她倒也无惧,上前俯身见礼,龚如清笑了笑:“潘娘子怎有闲情来我的府里?”又打趣问:“是来寻我?”
潘莺回道:“我是来给高夫人送玉佩。”心底暗忖可否要将玉器铺子的古怪讲与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