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无双——大姑娘浪
时间:2022-05-23 08:28:19

  常元敬不曾想他答应的如此爽快,很是惊喜地笑了:“总觉你自回京后、对我持有诸多敌意,却原来不过是我一场多想!”他又叹息一声:“伯父母过逝时你尚年幼,我身为堂兄,较你年长,所谓长兄如父,我自认还算尽责,就连娶妻也十分谨慎,娇艳妩媚之姿的不娶,聪明伶俐的不娶,性子乖张的不娶,家室深厚的不娶,只唯恐这等娶回会苛刻了你。蒋氏无姿无脑无才,却性子宽厚大度,为人还算亲和,对你更是悉心照顾,这么些年来,看着你日渐出息,我甚是欣慰。常氏宗族近亲远戚数百人,有才能者屈指可数,家大业大皆靠我苦苦支撑,如今却是不同,有你我兄弟同心同德同舟楫 ,这百年的基业必能繁盛延展,后世子孙尽享富贵荣华。”
  常燕熹平静道:“养育之恩自然心底铭记,只要堂哥顾念血脉亲情,待我一如初衷,我亦愿将你敬重!”
  常元敬听得心底一沉,有些迟疑问:“此话却是何意?”
  他摇摇头,放下茶盏问:“我还有旁事,堂哥好走!”
  常元敬也不多留,撩袍离坐,走没两步似想起什么,语气意味深长:“我观你生龙活虎的!你同我实话,你那话儿可是好了?”
  常燕熹奇怪地看着他,嘴角缓缓噙起一抹戏谑的笑容:“堂哥想要我的回春丸子?明说就是,你等着,我去房里拿给你。”
  “又混说。”常元敬清咳一嗓子:“这种东西吃多总会伤身,还是少食为妙,钱秉义入府问诊前,你更应休身养性、远离女色视为正途。”
  说着两人迈出明间,恰见潘莺正弯着腰、在为巧姐儿擦拭衣上蹭的一片白灰,她穿着玫瑰紫薄衫、月白绉纱裙子,乌松油滴的发盘髻,仅戴着一枝家常银丝绞缠的蝴蝶,明明看去很素雅,却就是有股子风流气儿乱窜,你目光到哪儿,它就缠到哪儿,总令你撇不开眼来。
  这个毒妇惯会勾引人!常燕熹暗忖。
  果然是个妖妇!常元敬沉吟。
  潘莺笑着直起身,不经意瞥见他兄弟俩站在廊前,远远看着她。
  有些恍神儿,仿若有一阵风从耳畔刷刷远去,把他()们带回到前世初见时那一片刻。
  这正是:流光万种风怀淡,只觉人间情最难。
  潘莺搭手见礼,常元敬微颌首、擦肩而过,常燕熹也不理她,径自回屋,竹帘子掀起又用力荡下,敲打着墙边,磕砰磕砰地作响。
  她在院里陪巧姐儿又玩了会,直到厨房婆子送来食盒,常嬷嬷接过往房里走,她这才跟随在后面。
  常燕熹换了一身竹根青杭宁绸直裰,坐在桌前椅上,面无表情地擦拭那把随身携的青龙剑。
  剑已擦拭得锃光雪亮,翻转间闪过刺目的凛凛寒气。
  常嬷嬷揭开食盒盖子,取出一碗鸡汤煨的面条,一盘三个裂口流油大肉包子,一盘拌香油的十锦酱菜,一碗粳米粥,一碟香菌挑花烧卖。
  常燕熹看见有一碟栗子糕,方沉声吩咐:“栗子糕送给巧姐儿吃。”常嬷嬷应承着收回去。
  潘莺瞟他接过那碗面条,便自端过粳米粥,挑了酱菜吃。
  辰时还翻云覆雨难分难舍,现却各吃各的有意疏离,没人说话,气氛显得颇古怪,一只黄莺啁啾着从窗前飞过,有猫儿在挠屋顶。
  常燕熹挟起大肉包子给她:“怎不吃这个?”
  潘莺本是嫌肉包子太腻,但见他递来,想了想还是接了,咬一口,满嘴流油。
  常燕熹吃面喝汤很快,没半晌碗里已见底,洗漱毕,丫头捧来新沏的香茶,他慢慢吃着,忽然语带嘲讽:“你看见我堂哥眼神发直,觉得他斯文儒雅很合心意是么?”
  潘莺微怔住,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她识颜观色,遂笑了笑:“哪里有看他,明明是眼神发直的在看你呢。”
  常燕熹冷笑问:“你为何要眼神发直的看着我?”
  潘莺抿嘴道:“你是我的夫君,且生的高大威猛,强壮有力,甚合我的心意!不看你还能看谁?”
  不惯常燕熹怎么想,但心底还是受用,盯着她默了片刻,渐噙起嘴角:“阿莺,你在桂陇县开茶馆数年,倒练得一副唇枪沾糖,舌剑挑蜜的好口才,只这种话骗骗鬼就罢,还糊弄不倒我。”
  “你爱信不信。”潘莺暗忖这人真难伺候,说假话不信,说真话也不信,和前世里的他大相径庭。
  他又问:“定府大街那处宅子布置的如何?我见不得巧姐儿在这受欺负。”
  潘莺已知晓他早前狠狠训诫了常瓒三位哥儿,心底是五味杂陈,软着声回话:“大差不多,择个黄道吉日便可搬离,还有那三间门面,其中两间京货杂铺和玉器铺租期近至,我想收回自用。”
  “自用?”常燕熹蹙眉:“这又是何意?”
  她回话:“一是两铺掌柜要免押减租,二是我想开间绣坊贴补家用。”她顿了顿:“我晓得你买宅子后....身边所剩无几,巧姐儿体弱靠名药贵材续命,衍哥儿若选拔上庶吉士入翰林,两年内无官秩与俸?,却缺不得同僚应酬及人情来往,他恰又值婚配嫁娶之年,日后购买宅院另住,皆需用银子。”
  常燕熹语气平静:“若仅因这些,你不必再多提,我好歹秩品二品的大将军,还是能负担得起。”又道:“你乃我的夫人,就该安守本分守在内宅,岂能干那抛头露面的营生!”
  潘莺来待要说,恰福安来报已备好出城马车,他摆手,站起欲要走,她忙上前握住他的手掌,仰脸儿认真道:“二爷记得我的话,我是想好好与您同甘共苦,白头偕老度过此生的!只要你不弃,我定不离!”
  常燕熹背脊微僵,垂眸深邃地望着她,面庞却冷冷的没有表情。
  潘莺等稍顷,没得他回应,莫名泛起一股子失落,他还是不信她!
  这一世的他心墙高筑,堂哥嫂及她,还有肖姨娘,似乎都难以再走进他的命途里。
  “我晚间会回来。”他忽然道,径自头也不回地走了。
  潘莺又站了会,嘴角却渐渐弯起,挂上一朵明丽的笑花儿。
  这正是:一洼死水全无浪,也有春风摆动时。
  第壹贰肆章   潘衍文华殿露头角    潘娘小院内巧打算
  潘衍由董公公引领进入文华殿内,皇帝朱镇端坐龙椅之上,手里握着他所撰之文,倒看得颇有兴致。
  听得脚步声响方抬起头来,望着他跪地叩拜,道免礼,命起身,再详端其容貌,年纪与他相仿,却是粉面朱唇,玉树临风,甚是清隽斯文。
  朱镇笑曰:“你就是常督主的小舅子?”
  潘衍暗自冷哼一声,作揖回话:“朝堂之上、金銮殿近前,他是他,我是我,泾渭分明,恳请皇上勿要混为一谈。”
  董公公斥道:“大胆,放肆!”
  朱镇摆手,他觉得有趣,前几个面谈的进士,或白发搔短不胜簪,或胆小如鼠两股颤,或言谈拘谨,或华而不实,竟没个能合心意,唯这潘衍看得入眼,他索性阖起试卷,要考他一考:“你这洋洋洒洒千字,朕观得眼累,你长话短说,述于朕听来就是。”
  前章已提点过,招考庶吉士的御题为:自拟新庶吉士条约,以改革旧例诟病。
  潘衍什么阵仗未曾见过,穿越附身这躯体之前,日常在宫里行走,岂会惧怕个年幼的小皇帝,他不慌不忙答:“其一,君子之道必本诸身,辨义利,审好恶,修身以立其本,责达治平之业。其二,文章应贵于经世,以四书六经明义理,史传谈时务,熟律议法制,日后可学为政用。其三,每日临摹晋唐法帖以习字学、每日馆师授书研读,初二及十六赴内阁稽考,不通者允补考一次,再不通者驱撵。其四,庶吉士入馆后,谢绝人事,专心学问,以求进益.....
  朱镇听毕,沉思半晌,方开口问:“你这新庶吉士条约,是依何据而拟?”
  潘衍朗朗答:“自吾朝起始至今,科举选拔庶吉士已成惯例,主为俾进学励行,工于文章、备顾问,赞机密之才,以他日之用,是以在翰林院专僻学馆以做培养。然所开授课仍沿用古时诗文书画为主,虽沿袭的熟烂,却流于空洞,那些吏治民生、经邦强国策略概不提及,修齐治平的品格也无养成,日渐久之,馆内愈多为不学无术的卑陋者,而真正有志之士岂愿浪费大好光阴,或寻病而离,或请求解馆,如此而然,皇上原是求贤讷士之策,却并未走入经世致用之途,反养了一群交攀权要,贿赂臣官的鼠狗之辈,良苦用心被叛,岂不惜哉!”
  朱镇先还很从容,听他越说,脸色越凝重,直待他讲完,仍旧沉默不语,也不晓过去多久,方道:“你的见解颇为深刻。”便不再多言,命他退下,传唤下一位考生。
  潘衍走出文华殿,亦是官员们退朝之时,走的已大差不多,他背着手踩着汉白玉砌成的台阶慢慢走着,红日徐徐而升,大殿歇山顶上金黄的琉璃瓦,被阳光逼迫的一寸一寸耀眼刺目,酱赤的城墙变得明亮,纵然江山万古变更,历朝胜败垂成,它依然屹立不倒。
  潘衍乌浓的眸瞳底,忽然掠过一抹激动之色,终于,他又回到了这里。
  两三官员说着话与他擦肩而过,其中个忽然回首,甚停下步履等他走近,拈髯笑问:“你可是中三甲第九名授同进士的潘衍?”
  潘衍很想说不是。
  各位看客道这主动与他搭话的官儿是谁,原来他就是当朝秩品三品的邢部左侍郎董靖,自潘衍春闱科考以来种种,他一直冷眼旁观,总有种莫名的预感,此人决非池中物,咫尺蛟龙得云雨。
  遂一门心思想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他,托了官媒子章婆前去打探,先还殷勤热乎的很,说对方颇有意,甚问他讨要了月姐的画像,后就不了了之,令他着实一阵胸闷心堵。却是天意不该人绝,竟让他俩在此迎面相逢,倒也算是一段巧合机缘,董靖愈想愈喜,满面端得皆是笑容。
  而潘衍仰颈看着董靖这身长八尺的大高个儿,立即想起章婆曾说媒一事,后潘莺看他兴致缺缺,又忙着嫁常燕熹也就算罢,如今再将他细观,招风耳、卧蚕眉、绿豆眼,悬胆鼻,厚嘴唇能切一盘子,皆知女儿貌最若父.....如今他个三品大员主动来与自己交攀,非奸及盗。
  心底腹诽表面却不露,只淡笑地作揖见礼,董靖问他庶吉士考得如何,他便慢慢述了一遍,语毕正好走出宫门外,话不多说,拱手告辞。
  董靖听得愈发认定这是吾朝难得的旷世人才,望着他的背影,面露老岳丈的笑容,忽然高喊一声:“潘衍!”待他回首,挥手亲切送别。
  潘衍收回视线,忍不住打个寒颤,他有种很不祥的感觉,自己的入仕之途还真不是一般的凶险。
  待回至常府,他去见潘莺,才至院门前,就见巧姐儿兴奋地跑过来,嘴里叫着:“哥哥!哥哥!”一把抱住他的大腿。
  潘衍俯身抱起她,细看她额上的红痕,燕十三怨叨叨都给他说了,他问:“痛么?”
  巧姐儿摇头,迫不及待把常燕熹怒惩常瓒他们讲给他听:“爹爹很厉害。”
  “什么爹爹,连姐夫都不算。”潘衍沉起神色训诫:“他待阿姐薄情寡义,对你我又能有几多真心,把你不过当只猫儿逗耍罢了,日后谁敢欺负你,只管跟我讲,我替你出气。”又暗忖,燕十三那厮不是说巧姐儿是个没来处的凶妖么,怎还能遭三个孩童欺凌,倒是怪哉!
  进得院里,但见搁满数只大木箱,丫鬟婆子进进出出,粗使仆子正在捆绑粗绳欲要担走。
  潘莺站在廊下同常嬷嬷在说话,抬眼见他抱着巧姐儿走过来,连忙迎上笑问:“考得如何呢?”
  “应是成了!”潘衍很有底气,若不是受舞弊案牵连,他早入翰林院任编纂职,岂会浪费这番功夫。
  常嬷嬷端来一盘西瓜,黑籽红瓤绿瓜皮,巧姐儿挣扎下地,潘莺递给她一片,潘衍也毋庸她递,自拿了一片慢慢吃着,似不经意地问:“常二今回来过?”
  潘莺“嗯”了一声,脸庞莫名地发红,她岔开话说:“我这边收拾的大差不厘,明儿再去替你收整,就准备搬去定府大街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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