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无双——大姑娘浪
时间:2022-05-23 08:28:19

  若是旁人,这乃无心之举,客气两句算罢,哪需她真的动手!潘衍却把背脊朝后一倚,两条腿大张伸长,方便她干活。
  董福暗自咬牙却也无可奈何,一团湿渍恰洇在他袍子腹胯处,只得弯腰揩帕在那处擦拭,莫名似听见他喉间有笑声传出,斜眼偷睃,没看出什么章法来。
  她心底便更加厌恶这个潘姓庶吉士。
  月边先还有云气,乍离乍合,渐渐便明亮了,大如银盆,洒得满船清光。
  潘衍悠闲地望着河面愈来愈多的莲花灯,再瞟扫过正俯身替他擦拭的董福,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没想到啊没想到,长乐公主你竟然也有今朝!
  他只觉身心愈发地愉悦了。
  这正是:十年河东转河西,莫欺当年少年弱,终有化龙穿凤时。
  梢公的婆娘端来一盘煮熟的大螃蟹,每人一碟捣碎的姜蒜用酱油浸着,还有两壶温过的绍兴黄酒。
  众人边说话边赏月,且吃螃蟹喝酒。
  但见两岸万家灯火,行船如织,一轮圆月当空,河面浮了若干莲花灯,随波聚拢又流远,无声无息地洇没。
  董福吃了螃蟹嫌手指腥,问梢公要了胰子,手直接伸进河水里洗,侧脸恰见潘衍站在船头放水老鼠花。
  她身为女儿高束闺阁之中数年,如今得出,只觉外面快活多了,有看不尽的稀奇玩意儿,忍不住也端着步走到潘衍跟前,水老鼠花嗖嗖在水里乱窜,喷出一排排火树银花,热闹又好看。
  潘衍手里还剩一枚水老鼠花,他斜眼睃见董福,噙起嘴角问一声:“你要不要放?”
  董福讨厌他,又心痒痒,纠结稍顷,终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也想一试!”
  潘衍便把水老鼠花递给她,她接过,好奇的打量,又问:“这个怎么点燃?”
  潘衍晃晃手里的火折子,伸长胳臂给她:“你上来。”
  董福抓住他的衣袖踩上船板,顿觉不妙,船头尖窄不宽,一人站恰合适,两人就显得太过紧促。
  而他身躯颀长,她只及其胸膛,他俯下头来,呼吸热热地喷在她光洁的额面。
  董福心生后悔,她就该离这潘姓庶吉士远远的才对。
  “你来罢,我不想放了。”她嗫嚅着说,把水老鼠花递还给他。
  潘衍佯装没听见,反把火折子塞进她空着的手心:“点燃线捻子再扔到河里就好。”
  简单倒是简单的。她一咬嘴唇儿,举起火折子凑近线捻子,但听嗞嗞作响,线捻子冒起青烟,遂甩手使劲一扔,再急忙觑眼往河底看。
  一艘大法船已做完法事,里头的和尚都疲累了,坐着打盹歇息,静悄悄无声息地从他们船边行过,滑起层层圈圈的大波纹。
  小船开始左摇右荡地剧烈颠簸,船舱里的同僚坐着无谓,但他俩站在船头却无物可扶。
  董福肩膀忽高忽矮,脚底也开始趔趄。
  “潘大人!”她慌张着去抓握潘衍的胳臂,明明就在眼前,只觉人影一闪,却抓了个空。
  潘衍一个侧身躲开她的手,再迅速抬起一脚......他今日穿得是黑面粉底的官履。
  “扑通”落水的响动,被水老鼠花的炸裂声掩得干干净净,他回首望向船舱,同僚面前堆起高高的螃蟹壳,再收回视线,缓缓蹲身在船头,面无表情的看着那挣扎不休的水花,由大到小,由深至浅,渐渐趋于平静。
  没有人看见,就算有人看见了,也懒得多管闲事。
  潘衍突然脱掉直裰,纵身扑跃而下。
  董福吐了口水,她已经苏醒,只是意识尚朦胧,她身上盖着潘庶吉士穿的宝蓝直裰,袖口压在胸前,传出甜幽幽冷丝丝的桂香味儿,在鼻息处若隐若现地萦绕。
  她听见船和石壁地碰撞声,又听见林茂说了声有劳潘大人了。
  有劳什么?董福莫名有种不祥的感觉,忽然一双有力的手掌掐住她的腰肢,粗暴地把她整个儿抱起来。
  一个颠簸便上了岸。
  马车摇摇晃晃沿街前行,都去赏月楼和游船了,路两边行人稀少,月光透过枝桠筛落一地斑驳。
  董福佯装才悠悠醒转,一抬眼便和潘衍的视线相撞,不晓这厮盯着她已有多久,眸光漆黑森冷,面目表情。
  她暗忖自己平日里都避让着这位潘庶吉士,不曾对他做过半点逾矩之事,方才若感觉没错,他在船头非但不相扶,还一脚把她踹进了河里。
  若他想要她的命,为何又施予援手呢?真是个阴阳怪气的人。
  董福更加地厌恶他了。
  她清咳一嗓子,掀帘朝外看,今儿圆月分外清朗,里面琼楼丹桂显露,仿若就挂在面前般,街道两边有卖月饼和炒栗子的,一股子糯甜的香味儿随马车紧追。
  肚腹没来由地咕咕作响,先前除吃了两只大螃蟹,便再没进过它物,一声响地一声,潘衍也听见了,蹙眉问:“你在放屁?”
  董福原还有些苍白的脸色瞬间胀得通红,抑忍道:“不过是腹中之响矣!潘大人怎地这般口无遮拦,我可有对你不敬过么?”
  潘衍晒然而笑,并不言语,她对他不敬的事多了去了,还生生地要了他的命。
  董福见已至寮舍,便让赶车人停驻,径自要下去,潘衍从袖笼里取出一包月饼递给她:“这是我阿姐亲自做的,赠你罢!”
  她不肯授,只道无功不受禄,他也不强求,微笑地说了句:“真可惜!”
  她一门心思求去,懒再搭理,俯身从他腿前经过时,听他淡然地问:“我的直?怎不还我?”
  董福微怔,她衣裳因落水湿透了,紧黏身骨,曲线毕露,不晓他是否已发现她是个女娇儿,遂试探道:“我浑身湿透,潘大人好人做到底,明日定清洗干净后还你。”
  潘衍不以为然:“皆是男子,不过湿衣而已,打赤膊进舍便是,你霸着我的衣物是何居心?”
  董福愈张口,他摆摆手,颌首道:“我懂,谁没个不为人道的癖好呢!你穿去吧,记得明日还我。”
  董福咬着牙称谢就要走,忽然手腕被他攥住,薄怒涌上眉梢,一字一顿:“潘大人还有何事?”
  潘衍不疾不徐地近凑过来,笑了笑:“我也有个癖好!你可想知?”
  “我不想知......”董福话音还未落,倏得瞪圆双目,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潘衍把她的小手一把摁在他的腿间,神情似笑非笑,他亦一字一顿:“如何?此物可惊为天人?”
  当年她欺他是无根的太监,逢见就拿他此地讥讽嘲笑,言之刻薄,语之狠毒,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他是最记仇的性子。
  而现在看着她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如火烧般缩回手,身形狼狈地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朝寮舍大门奔去。
  远处官府在放烟火,映得天际透亮,潘衍坐在马车里,觑眼那片姹紫嫣红,忽然笑出声来。
  有意思,他愉快的决定了,定要把这杀千刀的小公主给操了。
  一边操一边问她。
  大不大,厉不厉害!
  想想都太他娘的雪前耻。
  瞧,自从和常燕熹为伍后,他也变得粗俗了,不过确实很爽快。
  董福急奔进寮舍后才停下步子,吁吁喘气,摸过他那里的手不停地发抖,止都止不住。
  原来潘大人竟有龙阳之癖!
  这正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第壹伍零章     常燕熹赏圆月语塞堂哥   燕十三逛庙会路引巧姐
  再说潘莺这边拜祭完毕,于情于理,都要随常燕熹回安国府和堂哥嫂拜祭度中秋。
  巧姐儿不肯去,死活要随燕十三往桥门洞口去玩耍,潘莺叮咛一番,命春柳等几丫头跟着,一个时辰内定要回来。
  自己则只带着常嬷嬷,和常燕熹乘上马车,摇摇晃晃穿街走市,又上了桥,桥上人烟凑集,都在往河里看,马车走不动,她也撩帘探出头,但见河面行走花船,灯火通明,王孙子弟坐于扶栏,饮酒赏月,笙歌不绝,也有渔家小船趁势拉客至河央观景,放了许多莲花灯,似星辰落满,还有人在放水老鼠,嗖嗖的激起水浪,若一树梨花绽放,引得众人竞相伸长颈瞧热闹。
  这正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待下了桥,道路变得开阔,马车通畅,不多时进了安国府的大门。
  管事早早等候,迎上见礼,一面提着红笼照路,一面领他们往园子里去,渐渐听到鼓乐呤唱之声,待走至近前,新搭起的望月台,设有围屏桌席,女眷在座吃茶果听戏,大夫人蒋氏则和常元敬及少爷子弟另围一桌,常元敬先拷问常瓒的学问,听得一肚子火,索性懒懒阖眼,没甚言语,常瓒常楚常云几个垂头丧气,也无话可说。
  蒋氏招呼肖姨娘过来,两人并肩而坐,蒋氏问:“二爷他们怎还不来?”肖姨娘笑道:“夫人拖弟带妹,还要拜祭亲人,耽搁些时辰,也是情有可原。”
  蒋氏鼻底哼哧两声:“她可谅?我们也在等二爷来一道拜祭呢,孰轻孰重,她就没个掂量?”
  肖姨娘听出话意,小声问:“那事儿表姐今晚会提么?”
  蒋氏点头回道:“自然!老爷也有意!”
  肖姨娘抿嘴欣喜,挽袖欲要执壶斟茶,一侧头,撞着常元敬,他不知何时半觑着眼睛正盯着她看,目光黑洞洞的,被发现也很镇定。反是她迅速地垂颈,心里无故怦怦乱跳,把茶都洒出盏外少许。不及多想,常燕熹和潘莺就走了过来,一众忙着见礼寒暄,她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再至祭桌前,供品香炉银箔备了齐全,常元敬和常燕熹跪于蒲团,燃香插炉,举酒盏敬天敬地敬鬼神,再磕头祭祖宗双亲,常燕熹站起立于旁,蒋氏走前跪上蒲团,与常元敬齐肩,常瓒等少爷子弟随跪,后面便是各房姨娘。待他们祭祀起身,常燕熹复又跪下,肖姨娘、董氏姐妹按序跪其身后,潘莺扯裙正欲跪,却见常燕熹拍拍侧旁的蒲团,抬声道:“夫人,过来。”一众神色微变,那是正妻之地,潘莺虽是夫人,但出身卑贱,按世俗纲常,高门大户更重门第观念,是不允随夫共同拜祭的。
  潘莺也婉拒:“我乃商户之女,身份有限,登不得大雅之堂,老爷自行跪祭吧!”
  常燕熹蹙眉厉喝:“你要抗我命么!又想吃鞭子?”潘莺把脸一红,这人真是......
  常元敬先开口了:“二弟胡闹,你还不晓规矩么?怎这时倒任性妄为起来?”
  常燕熹道:“府中祖传家法可没这条!从前都是堂哥说了算,我如今年长且身份已不同往日,平国府自然要随自己的规矩!”
  常元敬神色一沉,蒋氏插话进来:“虽是如此,但......”常燕熹打断她,不容多说:“就是如此!”又瞪向潘莺:“还不赶紧过来。”
  话已至此,潘莺也由不得自己,乖乖向前跪于蒲团之上,领着肖姨娘她们,插香洒酒,磕头行了拜礼。
  肖姨娘眼睁睁看着此幕,自是咬碎银牙混血吞。
  拜祭过,园里四处挂满灯笼和羊角灯,亮如白昼,蒋氏笑道:“春时特请人用太湖石堆的山子,山顶搭着凉亭,登高望的远,赏月最好,不如我们去那里吧!”无人有异议,皆你搀我扶的沿山阶栏杆,不过百步,弯弯转转就到了亭子,果是园里最高处,站其上似头可挨天,手能捞月,有词证:画亭赏景,浮云过门,圆月挂牖,晚风拂面,如坐神仙,五城十二楼,原在人间。
  亭里桌椅摆席,席上堆满果碟儿,榛榧果仁,胡桃瓜子,软烘柿饼透糖大枣,冰糖橙佛手柑,冬瓜糖眉瓜饼,甜渍梅及桂花糖各色各样十分应景儿,仆子手持大壶替他们斟茶,宫中赐的御茶,才从壶口流淌进碗里,喷喷香的味就四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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