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衍暗忖实在好猜,如今想夺皇权的分两脉,太后及其外戚狼子野心,九皇叔秦王及党羽徐徐图之,两相比,太后外戚们更显的愚蠢些,非他们能谁。他却不表,只摇头道不知。
朱镇冷笑:“竟然是母后欲置我死地,她虽将事做绝,朕却不能不义,你说,可有两全齐美的法子。”
潘衍默稍顷,说道:“这天下诸法何曾有两全齐美过,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朱镇捏着白子把玩,不知该如何布阵,只问:“你已有了法子?”
潘衍不答,待他白子落下,挟黑子顶上:“蚊虫虽小,长伴身旁,咬人却痒痛,不妨趁此时机,一箭双雕倒是好计!”又道:“照将!”
朱镇聪明绝顶,瞬间明他心意,借仕挡将,再观全盘,说道:“此乃和局之象!”
潘衍神色端肃:“看似三方挟持,成鼎立之势,和棋最稳妥,但这终归不过棋盘一场局,推倒重摆还可再来,但相较皇上身处境地,和局不过是自取灭亡的假象。”
朱镇岂会不明白呢!他低道:“我若此时破局,定是风声鹤唳,打草惊蛇,终将步步维艰,难再有回头路,是成是败,难见定数!”站起身走至窗牖前,阳光正西移过大红宫墙,黄灿灿的琉璃瓦金光闪烁,恍人眼目。默半晌问:“潘衍,你究竟何人?”命侍卫暗查过他的来历,实难相信是眼前人。
潘衍淡笑道:“潘家二少郎,人间风流相,家破遭变故,流离半河山,磨难改心性,脱身转新魄,处世有机权,诚忠效帝王,虽有凌云志,一叶仍飘烟水。”
朱镇听的似是而非,却没多追问,虽还不信任这位庶吉士,但日后有的是时机证明他的忠心。
常元敬在府中筵请回京述职的外官,让常燕熹随一起,他没拒绝,坐席间边吃酒,边扫邀来的同僚,语间话外,不由暗自吃惊,没想到朝堂之中半数已被常元敬笼络了去,如此下去,小皇帝恐是凶多吉少。
正思忖间,常元敬指着他,朝众人笑道:“我这堂弟如今身为东厂督主,颇受皇上信赖,范祥就是有他举荐,入司礼监做了随堂太监,令吾等受益不少,如此而往,日后秦王夺取江山霸业,他定然功不可没。”一众连忙过来敬酒叙礼。
如此觥筹交错至深晚,筵席吃毕,众官散去,常燕熹酒量不错,此时也觉头晕脑胀,出了厅来,站在廊下,凉风袭来得片刻清醒,他让福安去备马要回府,福安领命,正要走时,恰常元敬过来,两相对目,他立刻垂首退下。
常元敬劝说:“天要落雨,你又醉的厉害,何必辛苦回去?不妨往肖姨娘房中宿罢!倒底也是你的妾,总独守空房算什么!”
常燕熹有些心火烧,扶住廊柱稳定身型,看着他笑问:“堂哥这话怎讲?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常元敬脸一沉:“我谅你酒吃醉了,不予计较!她是你堂嫂的娘家人,整日思你念你夜不能寐,形影消瘦,好歹念在早年服侍你一场,也不该绝情至斯,连宿一夜都不肯。”
常燕熹道:“再多说几句,就要暴露了。”
“孺子不可教!随你的便!”常元敬甩袖辄身就走,待穿过月洞门,听不见那大笑声,忽然顿住步,那里早立一个人,正候着他!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壹陆零章 肖姨娘耍心机平祸 潘娘子失落心气堵
常燕熹从个管事手中接过灯笼,自提着往平国府这边来,一路有凉风,吹的枝梢哗喇喇作响,落得满地残影,很快到了两府相通的门处,两个婆子缩着袖正说话,见是他,连忙把门闩抽了,他迈槛走进去,穿过一条松竹夹道,来到肖姨娘的院子。
隔着院墙,有琵琶混着歌声传过来,甚是缠绵悱恻,他在墙根略站会儿,才上前拍打门钹。很快有个婆子来开半扇,连忙接过灯笼,笑着道:“二爷来啦!”
他嗯了一声,进到院中,见肖姨娘抱着琵琶立在廊下,松挽着一把缠髻,几缕散发垂在肩头,元色衫裙,外罩银红镶鼠毛边比甲,看去甚是单薄,常燕熹想起潘莺畏冷,早早就穿起薄袄,微蹙眉问她:“你不觉寒凉么?”肖姨娘很会说话,眼波潋滟的低回:“看到二爷心就暖了,哪还觉得寒凉呢!”
常燕熹不置可否,丫鬟打起帘子,他走进去,肖姨娘把琵琶递给婆子,用手摸他的衣裳,道:“寒气飕飕的,换一身最好。”
命丫鬟打热水来伺候他洗漱。
常燕熹酒吃的沉,洗漱后清醒了些许,肖姨娘拿来衣服,他摆手道不用,径往矮榻上坐,没会儿,婆子送来小火盆摆在榻边。
肖姨娘给他斟浓浓的热茶,一面笑道:“听闻安国府大爷在花厅筵请,我就猜二爷一准会来。”
常燕熹边吃茶边打量四围,竟是比他和潘莺的房中装饰更为奢侈,说道:“看来堂哥嫂待你极好!”
肖姨娘微怔,不晓他这话有何含意,只顺应附和:“确实不曾有半点亏待。”
说着,婆子送食盒子来,常燕熹看着窗外天色:“这样深晚了,还未曾用过饭?”肖姨娘道:“早时没甚胃口,特意让晚些送来。”
丫鬟把盒盖揭开,一一端出来搁摆榻桌上,一碗小葱拌豆腐,一碗炒面筋,一碗白菜粉条汤,一小碗米饭。常燕熹看了道:“怎如此素淡?”肖姨娘笑道:“我前些时和大夫人去庙里烧香祈福,为表心诚,自愿吃半月素斋。”使唤丫鬟:“去开一坛金华酒,筛热了再拿来。”想想又吩咐取些腌鱼熏肠糟蛋来,备给二爷下酒。
常燕熹有些醉意,让她自吃饭,拿过软垫倚着,半阖目养神,听着风吹帘声、雨滴阶声、鸟啼梦声,灯起花声,只是沉默不语。
肖姨娘也无心于吃,随便应付几口,就让婆子撤掉,这时丫鬟送来酒菜重新摆上,便让她们退出房去,亲自给常燕熹斟酒:“二爷吃这一盏驱凉气。”
常燕熹不接,懒懒道:“醉的很,再不能吃。”肖姨娘笑道:“二爷难得来一趟,总要吃一盏赏我薄面。”
常燕熹接过酒一饮而尽。肖姨娘又斟满:“成双成对才好,爷再吃一盏。”他没多话也吃尽了。
肖姨娘持筷挟腌鱼,那股咸腥味儿催得脸色生变,强掩喉中催生的呕意,剔掉其间骨刺,递到常燕熹嘴前:“爷再吃一口。”
温情小意,他没拒绝,吃了。
肖姨娘接着劝酒:“爷再饮过这几盏,醉了就宿这里,命福安明早送官服来,不耽搁上朝的事儿。”
常燕熹三五盏下肚,醉眼饧涩,歪在枕上熟睡过去,肖姨娘等有半晌,方才挨捱过去,摇晃他的胳臂:“二爷去床上睡罢!这里不安逸。”却是叫不动,凑近细听,鼻息绵沉。她神情复杂的看他会儿,一咬牙,动手脱他衣裳,却也不易,他人高体健难翻动,脱下外袍,都气喘吁吁半天。欲叫人帮忙,近身丫鬟翠绮急匆匆进来,到她耳畔嘀咕着,肖姨娘听闻,慌忙趿鞋下地,披上斗篷就往外走,翠绮后面跟着。
院门口站个人,道是谁,竟是常元敬的长随福贵,福贵半身被雨淋湿了,他并不在意,给肖姨娘拱手作揖,低问:“二爷来了?”
肖姨娘点头,让翠绮在外门守着,才答:“二爷吃醉酒,现在榻上刚睡熟。”
福贵笑道:“这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姨娘平日里总发愁,老爷这不帮你解决了么!”他从袖笼里掏出个纸包,递给她道:“你混在茶水里喂给二爷。”
肖姨娘接过:“这是什么?”
“软骨生香散!”稍懂的都晓这是闺房之乐助性的。
她面色一冷:“给二爷服下这个,我哪里受得住!大爷想害死我么!”
福贵仍旧笑道:“姨娘错怪!大爷对你如何疼爱,你怎会不晓呢?他哪里舍得害你!这药里还添有迷药,二爷纵然起性,也撑不过半刻时辰,还望姨娘多担待,皆是为了你腹中的骨肉。”
这便十分明了了,瓜田李下,寂寞难耐,肖氏和常元敬终是勾搭成奸,继而腹中结胎,想出醉迷常燕熹的法子,要嫁祸与他。
她手里攥紧药包,默默地流泪,福贵劝道:“大爷还让我带一句话,母凭子贵,你好日子在后头呢!”又安慰几句,用袖兜头冒雨离去。
肖姨娘怔怔盯着屋檐沿瓦片落下的雨水滴嗒,她心如明镜,自己是没有回头路了。
且说潘莺这边,白日里还晴好,哪想黄昏时始变天,阴云密布,冷雨淅沥,她在窗前边做针黹边忧心前楼,正是砌墙搭顶之时,最忌这样的天气。巧姐儿等常燕熹等得困着了,潘莺抱她回房漱洗歇息后,又回转来继续做手中的绣活。一直到亥时,也未见常燕熹回府,也没捎个话来,他一般不会如此,倒有些担起了心,愣神时听到呯呯声儿响,问帘外的春柳可是二爷拍门回来了,春柳答道:“不是呢,是风雨把柿子打落枝头。”
又过些时辰,她问听到足靴走动响,是二爷么?春柳答道:“不是呢,是两只猫儿在你追我赶。”
灯昏烛暗,潘莺拿了剪子欲剪,想想夜深人静合该睡下了,遂收拾起笸箩,恰这时,春柳隔帘禀福安来了,忙叫他进来,笑问:“二爷怎还没回呢?”福安作揖:“二爷被大爷叫去安国府吃筵,饮醉了酒,往肖姨娘处宿了,夫人不必再继续等着。”
潘莺脑里嗡嗡的,表面并不显,语气清冷的说晓得,打发他退下,让春柳也寝去。
火烛虚晃一下熄灭了,袅起一线残烟,她一个儿冷清清坐着,不晓过去多久,屋檐挂着灯笼的亮光透进窗纸,染在针线笸箩上。
她搓搓冰凉发麻的手指,拿起给常燕熹缝的新鞋,看了看,又去取来剪子,咯吱咯吱,一剪剪,剪成几段,再丢向桌面。
躺回床上,撩下帘子,自睡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壹陆壹章 肖姨娘奸情败露 常燕熹前尘如梦
肖姨娘才掀帘进房,不期然对上一双冷厉的眼眸,刹那唬得魂荡魄消,常燕嘉就站在帘后,未等她有所反应,已抓住手腕毫不留情的一捏,麻筋酸痛,她难捺的惊呼出声,掌心松开,纸包掉落,他趁势接住,再将她一把甩开,复回椅前,大马金刀地坐着,面色沉肃,威势凛凛。
肖姨娘差点撞上墙面,用手撑住,平复着心跳,不晓他听去多少,或知详了什么,总要拼死抵赖才是。有了破釜沉舟之志,便催生出天大的勇气,
她抬手整理发鬓,淡笑问:“老爷怎地醒了?倒也好,省了我的力将您往床上扶!”常燕熹冷声问:“方才在廊上和谁说话?”她坦然回道:“不敢瞒,是大老爷的近身福贵。”
“如此深晚,他来作甚?”
“说是福安遍寻不到您,去问大老爷,大老爷便打发他来这里问呢。”
“他不晓自己来,倒去问大老爷?”
肖姨娘依旧面不改色:“我哪里知道!福安是老爷的长随,您还得问他!”
常燕熹把药包往桌面一搁:“这又是什么?”
“福贵说筵上老爷醉的厉害,明早还得上朝,防着酒醒头疼,用这个混茶吃就会好了。”
常燕熹紧盯她的神色,稍默,忽然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倒是我想错了你。”
肖姨娘眼眶泛红,颇为感伤:“只闻新人笑,哪听旧人哭!老爷长久不来了,无怪怎样想我,但求问心无愧!”
他似听得动容,语气有所缓和:“你替我斟茶来!”
肖姨娘暗喜,连忙持壶替他斟满,热滚滚的,见他一手抚额,垂眸沉默,不晓再想什么,先不敢催,等了许久,忍不住说:“茶凉了,老爷吃完早些歇息吧!”
常燕熹“嗯”了声,抬首看她,淡问:“药粉不拌进茶里么?怎能辜负堂兄的一片好意!”
肖姨娘微怔,旋即笑道:“我怎忘了呢!”去把纸包解开,褐色粉末滑进茶里,沾了些在纸上,她抖抖干净。